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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姮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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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苏被一众宫娥带到广寒宫,这时候,她依旧没有意识到她已经是这座宫殿的主人了。
“这不是……月神太阴星君嫦娥仙子的宫邸么?”她问。
宫娥笑,施礼:“仙子怕是乏了,您就是这广寒宫的主人,嫦娥仙子啊!”
这些人怎么回事,我是白苏,我怎么会是嫦娥呢,白苏想。
广寒宫里早已有人等着她。那个终日砍树,酿得一手好酒的男子名为吴刚;那个长得灵巧,一日中三个时辰在房中捣药的姑娘名唤玉兔。白苏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原来人间听的故事当真不是瞎编的,真的有玉兔!可你说你是玉兔,你怎么是一副豆蔻少女的模样,难不成你与我这个白苏草化成的妖精一样,是兔子化成的妖精?”
“我可是一只灵兔,是生来就有法力的,主人你怎么把我跟修炼成精的妖兔相提并论呢!主人您是这天上最清冷美貌的仙子,是饮了灵药飞升的神仙,怎么说自己是白苏草化成的妖精呢!”她原以为这是主人少有的跟她开着玩笑,撅起嘴来装作生气的样子,却不想那清丽的美人儿的目光很是认真。
白苏浅笑着问:“倘若我不是白苏草,为何我的名字叫做白苏?你说的,怕是你上一任主人,那位真正的嫦娥仙子吧!”
玉兔愣了愣,尖叫起来:“主人!主人你怎么了,你不过是历劫一趟,怎么失忆了呢!”
天上的日子多么的无趣,神仙做久了,这百年千年如一日的无趣日子过得人心很是乏味,于是这天上出了米粒大点儿的事都像人间沐浴春风的茅草生的飞快。这才多大点的功夫,广寒宫的嫦娥历劫回宫却失了记忆的事便在天上传了个便,连那久不问世事的东华帝君遇到她时也免不了问询:“不如,试试太上老君的丹药,看看能否治了仙子这失忆之症。”
白苏欠身行了一礼:“多谢这位仙君好意,白……嫦娥心领了,嫦娥这般小病症并不碍事,尚不需劳烦老君。”
人人道她是失了忆,她也便随着她们去说。
可我委实不是他们口中的嫦娥,白苏想。
她没有关于天宫的任何记忆,一切印象仅凭在人间时所听的神话传说。于是,刚来广寒宫的几天,她与玉兔的日常便是听故事与讲故事,提问与答疑。
“吴刚为什么老要去砍那砍不倒的月桂树。”
“你就当他是……自我娱乐和强身健体吧。”
“天蓬元帅的事情是真的吗?”
“是,不过女主角并非太阴星君嫦娥仙子本人,而是她手下的一位舞女霓裳仙子。”
“沉香救三圣母的时候二郎神为什么要阻止啊?”
“他也就是象征性的阻止一下,那是他亲外甥亲妹妹,他心哪里那么狠,不过是君命在身,做做样子。”
“那……玉皇大帝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命令呢?”
“也是做做样子,毕竟天条说神仙要断七情六欲,可要忍受这百年千年的寂寞与无趣谁能受得了,早就有偷着摸着谈情的,玉帝也理解别闹的太过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了,毕竟他老人家也是个深明大义的神仙,可谁让瑶姬倒霉,天上有个男神仙喜欢她还小心眼,把这事当堂给说了出来,那玉帝还怎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董永和七仙女,牛郎和织女呢……”
“……主人,您一定得知道,神仙的寿命可是比凡人长得多,所以即使凡人和神仙有比金子还真的感情,也不过短短数十载。人间总说玉帝王母怎样的无情拆散一双璧人,可是他们尚不曾想过,倘若这是他们家的女儿,又当如何忍心她遭受爱人短暂的生命与早早离去的苦楚,神仙的苦比凡人要长的多。”
白苏饮了一口杯中酒,笑:“你个小丫头,年纪不大,怎么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
“这些……都是您当年之前告诉我的啊!”玉兔望着对面一袭白衣的倾世女子,心中一阵感伤,良久不言。
桂花酒的香气在院子里沉浮。
——神仙的苦被凡人要长得多。
当白苏在鹊桥上说完这句话后,那位叫织女的女子浅浅笑起来,带着些苦涩:“你忘记了。许多年前,你第一次陪我登上这鹊桥的时候,你便是这么说的,那时你还问我,悔不悔。”
白苏耸耸肩,道:“你看我是个没有记忆的人,你那时的答案……不妨也再说一遍吧。”
“已经爱过的人,已经经历过的事,悔与不悔当真于我没那么重要了。”织女从鹊桥上下来,将一只喜鹊捧在手里仔细抚摸,“人间盛传着牛郎织女的传说,道每年的七月七日牛郎与织女都会在鹊桥上相会,倘若现实真的如传说那般美好就好了。一个人一段情再难忘,于凡人不过只是须臾数年,而对于我们却这般的绵长。”
织女转过身,许是天河边的风太大给吹红了眼,她的眼底是遮不住的苦楚,低落了声音,说:“他不回来了。我都忘了从哪一年开始,他便再也不会来了。”
白苏走过去,抱了抱她。
牛郎织女的故事已经过去了不知几载春秋,现如今哪怕是他们的后辈都已不知自己的族谱上曾有一双人感动了数辈人民,男的叫做牛郎,女的唤作织女。而今,世间依旧流传着他们的美好传说,只是无人知晓天边的织女已再也等不到她的牛郎。
“其实……那时我也问过你。”分别时,织女对白苏说,“你悔不悔。”
白苏自然不知道,那时候的嫦娥给了织女怎样的一个答案。
织女还说:“你觉得自己并非嫦娥而是白苏,那便这样认为下去吧,这样甚好,”
白苏的广寒宫里有一位常客。他自称尧煊,是这天上唯一一个称呼她为“白苏”的神仙。
“有我太阳神时常光临,想必人间看到你这月亮也是时时更亮堂了几分。”尧煊说。
“怎么我宫里这酒越发堵不住你这自恋的嘴了?”白苏道。
“有本殿时不时来陪你聊天,你应当感谢我陪你解闷才是,姑娘你怎么这般不知感恩呢?”尧煊笑,露出一对小虎牙。
“你每每来便说这天上地下的奇闻异事,一说便是小半天,我宫里的兔子不捣药了,吴刚不酿酒了,宫女们也不做事了,把我宫里的气氛搞得这么懈怠我还得谢谢你不成?”
“仙子客气了!”尧煊像是打定了主意将不要脸进行到底了,“你这性子我越发喜欢了。”
白苏正埋头吃着桂花酥,一时间走了神没有听清,她嘴里的东西还没有咽下去,含糊道:“你说什么?”
尧煊将那桂花酒一饮而尽,望着对面女子与从前一模一样的清丽的面孔,将后半句“不似以前那般清冷寡淡的样子”吞了回去,说:“没什么。”
尧煊是个很爱玩的神仙,奈何他的工作是每日驾着太阳马车从天的东边跑到西边,这是他并无那么多的时间供他游乐。于是白苏经常听他这般抱怨:“你说这后羿得多缺德啊干出射日这种事,本来我们弟兄十个轮班制多好啊,他‘嗖嗖嗖’几箭把我兄弟给射死了,就剩我一个人……阿不,一个太阳,每天兢兢业业的工作,那凡人事儿也多,要么嫌热了要么嫌冷了,你说这冷热啊你去找管着春夏秋冬的那几个啊,怎么什么事都怨到本太阳神的头上……”
白苏瞧着他委屈的模样,“噗嗤”笑出声来,却偏要寻他的开心:“照我们伟大的太阳神的说法,那十个太阳得多缺德啊才干得出同时普照大地这种缺德事儿。”
“好吧我承认我们是贪玩了,可后来我们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啊,我们都要撤了,谁知道那后羿的箭就飞过来了,唉,也算是报应吧,毕竟是我们错在先……”
“所以呢?你不恨他吗?”
“恨谁,后羿啊,他杀了我的哥哥们我当然恨他了,可罪魁毕竟也不是他对吧?我这人向来讲理。对了,后来后羿也上天来做了神仙……反正我是不爱与他打交道。”
“哪个……是后羿啊……”
“就是那天,我带你去瑶池喂锦鲤那天遇到的那个玄衣白发背后背着把弓长得没我好看的那个。”
“……”
白苏是记得这个人的,但与这位叫后羿的神仙的初遇倒不是在瑶池,而是她刚刚入主广寒宫不久的时候,那位神君便来“拜访”过她,他拒绝了进门的邀请,站在门口跟白苏说了几句话。
——你不记得我了?
——看来他们说的是真的,嫦娥,你真的失去记忆了,那你就不要再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白苏茫然,她看着对面男子露出的莫测的笑意,只觉得一阵莫名的森然,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她都隐约觉得一阵寒意。
倘若他便是后羿,那他不就是传说中嫦娥的夫君么,为何面对自己的发妻,他非但没有脉脉温情,还会是这样的表情。
尧煊说:“白苏,你离那个人远一点。”
白苏问:“你们都说我是嫦娥,那他不是我的夫君吗,为何要离他远一点。”
尧煊瞪大眼睛,伸出手来放在她的额头上:“姑娘你是白苏啊,你又不是嫦娥,他哪里是你的夫君了?”
白苏将他的手拿开,笑道:“你说的对,我是白苏,我不是嫦娥。”
“那么,”这位太阳神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白苏的意中人又是何人。”
“……”白苏羞红了脸,抬起眼来半羞半怒地瞪了他一眼。
“如果没有,可否考虑一下从身边挑选一个?倘若有了,可否考虑换一个身边的考虑试试?”
“……身边的话……吴刚的确是一个很可靠的男子。”
“咳…本神君的意思是,可否考虑一下我。”
“那……我宫里的酒,可就不保了啊……”白苏眉头微蹙,咬了咬下唇,双手背后无意识地把玩着披帛。
那些小动作与曾经的嫦娥如出一辙,尧煊看在眼里,含笑,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放心,会给你留着点。”
你怎么就不是嫦娥呢,尧煊想,你分明就是嫦娥啊!
“人间的传说中,嫦娥趁后羿离家偷吃了他从西王母那里求来的灵药,然后飞到月亮上做了神仙。还有人说,嫦娥受心术不正的逄蒙胁迫,危机之下吃下了那丸灵药成了神仙。你说……既然传说中他们是相敬如宾的夫妻,为何那后羿只跟西王母求了一丸仙药呢?之前嫦娥有跟你说过吗?”
“这个……主人,您去纠结这些事情做什么,多费神啊,神仙的这些事在人间背传的版本都好几个,而真正的故事却乏味的紧,您看吴刚砍那月桂树的原因在凡世都传出几个版本来了,结果呢?”
结果……吴刚只是借此来活动身子骨而已……白苏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这疑问便这么过去了,她却没有看到玉兔眸子中那复杂的神情与和言语中刻意的回避。
这天晚上,她梦到了嫦娥。
她才明白,为何在这天宫中人人都称呼她为嫦娥。她愣愣地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那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却比她更为清冷的女子,舔了舔嘴唇,有些犹豫地开口:“你……该不会就是嫦娥吧。”
那女子浅笑:“你倒是很伶俐的一个姑娘。”
“若说我伶俐……我却不知道我是怎么到这地方来的,又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
“那自然是因为我。”嫦娥道。
白苏与她并排坐在月桂下的石凳上,赏着一树月桂花,斟着清冽的桂花酒,白苏还在人间是便练出了一副好酒量,来了天上又整日与那尧煊饮酒谈天,区区几杯酒自然是不在话下,但嫦娥素来不胜酒力,此时面色已经上了红晕,神色也迷离起来。
“倘若我说我没有恨,你信吗?”嫦娥笑的勉强,“我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啊,他射掉了祸乱人间的九个太阳让凡世重回太平,变成了众人眼中的大英雄,受尽了人民爱戴,你说这人心啊就是这么脆弱,他被人民捧在手心里没几年,就变成了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样子,自然,心里便也不满足于整日面对着我一个女子。”
“这凡世间,皆说是我嫦娥无情无义心怀成仙的贪念窃取了那丸丹药,可世人却不知,我本身便是天宫之人,只为了嫁他才没了这原本的身份。为何世人都信这个负了发妻与河伯的妻子纠缠的人所编造的谎言,却不信我。”
“可是为什么,后来我在天上又见到了他!我并非多么心宽的神仙,这广寒宫是多么清净的一个地方,清净的我有大把的时间去回忆在凡事的时光,这件事一直压在我的心头上成为我怎么也摆脱不了的阴影,我想了很多办法……”嫦娥的故事戛然而止。
“然后呢?”白苏问。
嫦娥再没说话,她的眼睛带着泪珠,她叹口气,欣慰得笑着:“现在的你,很好。”
纵然她除了仙籍在凡世间的种种经历都在司命的簿子上记载着,可哪怕是毁了命簿上属于她的那些文字,也并不能使她忘记那些事情。
司命说:“仙子若是真的想解脱,小仙这里倒有个法子,只是,仙子得付出代价的。”
白苏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竟是坐在石桌旁撑着脑袋睡着了。她好像做了好几个梦,梦里见了好多人,想了会儿,大多梦境连最初的那点印象也忘记了,只剩下醒来前的那个梦,还多少记住了一点。
那鹅黄色衣裳的少女今儿倒是乖乖的化作白兔的模样,白苏将它抱在怀中轻轻地抚摸着:“兔儿,我做了好奇怪的一个梦,梦里我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把一些很不好的记忆强行抽离了我的身体,化作一株白苏草任它在凡世零落,这个应该是禁术吧,我记得梦里我是被沉入江底冰封了数年为代价。,再后来,我就不记得了。”
远远地,她听到了尧煊的声音:“白苏,今天的事儿完了,来喝酒啊!”
白苏拍拍白兔的后背:“去,把咱宫里的好酒给我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