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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棠棣之华,王姬之车 ...

  •   姬芾是周王室孙字辈第一位出嫁的公主,阖宫上下彻夜未眠,都在忙着准备她出嫁的事宜。因着王都洛阳与姜国都城临淄隔着一千多里路程,且中途隔着郑、卫两国,姜还不方便亲自接亲,于是周天子派了一队随行军队护送,再加上陪嫁宫人婢子、彩礼嫁妆,队伍足足有一千二百余人。马车华盖缀以青草鲜花,八匹高头大马配以金辔彩挂,从王宫到城门口的道路铺以红绒地毯。
      姬芾还没有睡着就被叫起来更衣打扮,她迷迷糊糊的,都不知道宫人们为她穿了些什么,戴了些什么,只觉得头上重重的,身上重重的,连鞋子都是重重的,再加上没有休息好,脑子晕沉沉的,还好一路都有婢子搀扶,不至于失态。
      祭祀过大庙,拜别天子及父母双亲,姬芾顺着高高的楼梯慢慢向下走。偶然一步没有走稳,一个趔趄却让她突然清醒,这才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生长了十六年的地方,独自去往一个未知的诸侯国。姬芾连忙回头,看了一眼高高的宫殿,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无忧无虑的日子结束了,姬芾心里有点慌,捏紧了自己的手。

      从王都去齐国,他们先要坐船一路东行,途径郑国和卫国,在卫国下船改行陆路。姜还会在齐卫边境等候,迎接姬芾一行入齐。
      在驿站短暂歇息了一会,宫人们将物品搬运上船,尔佩则为姬芾改妆,大妆面厚重,不适宜乘船,此番换上稍简的服饰,待到了齐国行大礼的时候再重上大妆。
      姬芾揉了揉脖子,喝了口茶,尔佩递上来一卷文简。
      “这是什么?”
      “刚刚听闻沿街的百姓吟唱欢送公主的小诗,婢子估摸着公主喜欢,特意留心抄了来。”尔佩抿着笑。
      姬芾很喜欢小诗伴出来的歌谣,自己平日没事也爱绉一些小诗,不过她于音律上不大精通,往往是叫了她的玩伴百里绪替她编个小调,然后两人唱和,这样的游戏她们能玩上一整天,因此尔佩特意留心为她找来了这首小诗。
      姬芾打开文简读道:
      “何彼穠矣,唐棣之华!曷不肃雝?王姬之车。何彼穠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其钓维何?维丝伊缗。齐侯之子,平王之孙。”
      “我刚才见了,这一路的棠棣确是开得不错,不过桃李却未曾见到几株。”百里绪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她也穿着繁重整齐的嫁衣,不过并没有更衣改饰。
      姬芾命尔佩道:“去取些好入口的点心来,我有些乏了。”
      尔佩有些失望地退下,本以为会得到公主的夸赞,却没料到公主的心思并不在小诗上。
      见尔佩出去,百里绪方道:“这小丫头没有大学问,以为小诗好听,唱起来热闹喜庆,公主喜欢听才呈了上来。”
      “旁人听到的是热闹喜庆,我听着却不是那么舒心。”
      百里绪递上一杯茶,道:“许是天气闷,嫁衣厚重,昨夜又没睡好的缘故,喝口花果茶舒服些。”
      “倒也不全是。”姬芾听话地喝了两口茶,方道,“近几年百姓生活吃紧,爷爷却要将我的婚礼做出这么大阵仗来,就怕别人说闲话。”
      百里绪给她递上帕子:“你当这么想:公主出嫁是为国事计,非你姬芾出嫁姜还,而是周王室与齐国联姻,是安邦定国的大事,你说这样的仪仗你当不当得起?”
      姬芾转了转眼珠子,拾了公主的傲气,扬嘴一笑:“唯绪儿能宽我心。”

      一夜,船停靠在卫国境内一处码头歇息。百里绪在船舱内坐得累了,来到船头吹风。春夜的风不凉,吹起来很舒服,岸边的柳条随风轻轻摇摆,靠近集镇的码头却安静得有些不正常。
      一阵嘈杂打破了河面的寂静,百里绪望去,码头上有十来个宫人在哭闹,为首的却是尔佩。
      “尔芳,那边是怎么了?”百里绪问她身边的小丫头。
      “百里姑娘怕是不知道,卫国境内发了时疫,船队歇息不敢上岸,那些宫人们不得旨意私自下船了。”
      时疫?百里绪心头一震,病症万一带上了船,带入了齐国,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问道:“她们有什么大事,在这种时节偏偏要上岸?”
      “婢子昨夜听尔佩说,想置办点好衣裳首饰带去齐国,大概她们是去采买了。”
      “既然卫国发了时疫,她们如何还敢去买东西呢?”
      尔芳停顿了一下,方才回道:“也怪不得她们,公主拦着不让说出去,怕是乱了人心。”
      百里绪心下疑惑,公主不让说出去,尔芳又是如何晓得的?再仔细看看那些宫人们,与普通的杂役宫人不一样,她们腰系赤色绦带,全都是陪嫁宫人,何至于下船的都是她们呢?
      尔芳见百里绪不说话,又道:“许是她们不知晓禁令,又自恃身份不同,想下船置办新鲜物什,公主拦着不让她们回来,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百里绪点点头,心里明镜似的,公主不喜陪嫁,有意打发掉一些姿色稍佳的,也算是人之常情。不过可惜了那些宫人们,本以为自己有些颜色,能入侯府伺候,运气好些再升个小妾,也算不枉远嫁他乡。如今却将大好青春年华弃在了这人生地不熟、还发着时疫的卫国小镇。
      马上就要开船了,宫人们知道上船无望,嘤嘤地哭了起来,唯有尔佩,望着滔滔江水,竟然开始踏歌: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不我过,其啸也歌。”
      船开了出去,歌声却萦萦绕耳,尔佩说“其后也悔”,她竟然要叫公主后悔,小小丫头胆子倒还不小,竟说出如此忤逆犯上之言。不过公主似乎并不打算计较,想她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不过是因为没能做成陪嫁,心下又悲又气,想要发泄一下。
      百里绪叹息道:“就这么把她们撂下了,也怪可怜的。”
      尔芳回道:“姑娘不必担心,公主打赏了盘缠,如果运气好没有染上时疫的话,还是足够她们回到王都的。”
      如此,百里绪还能说什么呢?公主识大局、有赏赐,看上去已经很周到了。
      夜风有点大,百里绪拉紧了衣裳。
      公主此番打发陪嫁宫人,也是为了给众人树个威严吧?她百里绪,本应该是公主最忌惮的对象,不过因为是天子亲下指令点的媵妾,家族在朝中有些地位,又自幼与公主交好,此番“杀鸡儆猴”才没落在自己身上。今后在侯府,自己的地位仅次于公主之下,公主表面上不会说什么,但难免会让她不自在。这还没到齐国,公主已经有了行动,进了侯府之后呢?

      船在河里悠悠荡荡地前行,不出五日便到了齐卫边界小镇召里,队伍下船,姜还在此恭候,准备从此处转陆路去临淄。
      见到本人,姬芾隔着帘子偷偷看了一眼,只一眼,心下便欢喜了。那人竟像诗中走出来的一般,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用在他身上是丝毫不差的。在蓝天白云绿草之下的姜还一身红衣,映衬着沧桑的城门,更显得他如仙人般傲立。
      百里绪见过,也默默感叹:果真如传言所说,姜还一表人才,仪态大方,难怪惹得齐国少女争相求之。
      “臣下姜还拜请公主大驾,如蒙公主不弃,请随下臣入召里驿馆暂歇,明日启程前往齐都临淄。”
      礼数周到,声音还这么好听,姬芾有些激动,抬手的时候有点飘飘然,有点颤颤的。一路乘着马车,想着前面领路的是姜还,姬芾好几次悄悄撩起帘子去看他的背影,开心得不得了。
      到了驿站,公子还亲自扶公主下马车,两人的手轻轻地搭在一起,隔着衣袖触碰,姬芾感到呼吸有些紧促,心口噗通噗通跳得欢。
      “这样好的公子即将成为我的夫婿,不知道有多少女子会偷偷掩面哭泣呢。”想到这儿,姬芾有了点小骄傲,“难受也不成,姜还是我的了,天子亲赐的,谁叫我是公主呢。”
      后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姬芾忽然从欢喜中拔了出来,绪儿还在后头跟着呢。
      姜还一直谨遵礼仪,送到门口就离开了,姬芾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有点失落,晚饭也没吃,呆呆地望着门口出神,直到月上飞檐。
      百里绪来到廊下,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公主喜欢公子还是自然的了,此番忧愁只怕是为了自己。人哪有不自私的,联姻虽然是王命,但能找到良人也是缘分,自己无意入齐国,公主也有她的骄傲,与其到时候闹出隔阂,还不如趁早主动退出。
      百里绪心生一计,唤来尔芳,说自己难受,叫她去请医官。

      不多久,姬芾听说百里绪身体不适,赶忙来到她房中,见她卧床不起,连忙拉住她的手:“听医官说,你一路思虑过度,又夜夜穿着单薄在船上吹冷风,感染了风寒,怎的这样不小心?”
      百里绪嗽了一阵,姬芾帮她拍背顺足了气,方道:“让公主费心了,也不是什么大病,将养几日就行。”
      说话间,丫头小妍匆匆忙忙地跑进来,捏手帕拈着鼻子,见到姬芾坐在百里绪床沿,吓得赶紧上前拉开她。
      姬芾对于她的五礼举动有些生气:“放肆,小妍你做什么?”
      小妍一边拉一边解释:“恕婢子无礼,此番公主便是要了婢子的脑袋,也须得随婢子出了这房门。”
      姬芾使劲挣扎小妍的手:“你把话说清楚。”
      小妍直把姬芾往外推:“公主先出去,婢子定当如实禀告。”
      姬芾一把甩开她的手:“不说清楚我就不出去。”
      小妍犹犹豫豫,看了看正躺在床上咳嗽的百里绪,捏着帕子扭捏道:“婢子也是听宫人议论,担心百里姑娘染上了卫国的时疫。”
      “医官说了,绪儿只是普通的风寒,是谁这么大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嚼舌头?”姬芾插着腰问,拔腿又准备进屋里去。
      小妍一把拦住:“公主千金之躯,婢子不得不谨慎。”
      百里绪听着这一阵动静,心下有了谱,又咳了两声,忙道:“公主,小妍说得对,公主大婚事关国事,不能不谨慎些,请恕绪儿无礼,不能亲自陪您去齐国了。”
      “可是,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呢?”姬芾隔着门说道,有点着急。
      “公主放心,我没事的,等绪儿痊愈了,自会去临淄找公主。”说罢,又咳了几声。
      “那……那你说话算数。”有了约定,姬芾到底还是离开了。
      听着门外没有动静了,百里绪长嘘一口气。
      尔芳进门来给百里绪掖被子,脸上却蒙着方巾,遮着口鼻。百里绪笑了,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戴着这劳什子做什么?”
      尔芳见房中没人,拉下方巾:“姑娘还笑,现在全驿馆的人都说姑娘得了时疫,半步不敢靠近这边。”
      百里绪故意咳嗽了几声:“哎呀好难受。”
      尔芳惊得直奔门外:“婢子这就去叫医官。”
      “回来回来,如你所说,谁还敢过来?”
      “方才给姑娘诊脉的昭通医官,公主吩咐了,昭医官留下照顾姑娘。”
      百里绪想了想,昭通医官,年纪不大,医术不错,为人也比较诚恳,他留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又吩咐道:“尔芳,此刻我想歇息了,明日再传昭医官吧。”
      尔芳退出房门,西厢房这边安静了,姬芾住的东厢房却热闹起来,公主想吃宵夜,小厨房里正忙着生火呢。

      车行两日便入了齐都临淄,百里绪因病滞留边境驿馆,既然是时疫,公主都没说什么,齐国也不好意思提起媵妾的事。
      “这里的桃李倒开得迟,这个时节还有。”姬芾被粉的白的小朵吸引着,想起在王都时人们传唱的那一首小诗,便吩咐宫人们学着唱:
      “何彼穠矣,唐棣之华!曷不肃雝?王姬之车。何彼穠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其钓维何?维丝伊缗。齐侯之子,平王之孙。”
      车队到了侯府门口,姜还照旧在马车前伸出手接姬芾下车,姬芾这次胆子大了些,抓住了他的手腕,姜还冲她微微一笑,姬芾的心都要融化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这么温暖的笑容,好想就这么看着他,看一辈子。
      齐侯不适时地打破了这份甜蜜,他向姬芾行过君臣之礼后,请他们进去,却发现似乎少了陪嫁队伍,问道:“公主,陪嫁队伍可是在后面没有跟上?是否需要本侯另外安排人去接?”
      “不用了,她们在卫国境内感染了时疫,被我打发回去了。”
      齐侯惊愕不已,且不论事情真伪,公主少了陪嫁可不合礼数,若是婚礼之时叫人言语失了王室威仪,这可不是他能担待得了的,忙问:“还请公主明示,婚礼之时的陪嫁宫人之礼交由何人来办?”
      姬芾往身后队伍看了一眼,随手指了几个宫人:“那个,那个,还有那几个,就交给她们吧。”说罢,扶着姜还的手美滋滋地迈进了侯府大门。
      齐侯到底是经过大事的人,慢慢地明白过来,无奈地唤来司礼官:“带她们几个下去,好生安顿,这几天找人服侍着,好歹过了婚礼再说。”
      被指的几个宫人对于这意外之喜很是激动,按耐住欣喜,乖乖地跟着司礼官学大婚礼仪去了。
      五日后大婚,一对红烛燃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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