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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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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预想过一千种死法,甚至分门别类地做过细致规划。
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却承认若是被千刀万剐清蒸烹饪,又或者遭遇雷劈死,都属情有可原。
如今,距离我第一年写遗书已经过去十几个年头了。
我看了看表,思忖着,决定再过四个小时就写下新的一年的遗书。
屋子里噼里啪啦的声音一直没有停过。我皱起眉来认真分辨着哪些是争执的声音,哪些是桌椅摇动玻璃杯破碎的声音。
真是群蝼蚁。
除了叫嚷争吵之外不去做任何一点补救的蝼蚁们,只会朝着我吐着唾沫说我不讲道义,然后喊冤叫屈着质问我为何出尔反尔落井下石。
出尔反尔?究竟是哪个傻瓜还在信奉着什么酒场胡言?明明是自己烂泥扶不上墙,死到临头却要怨天怨地——
怨我?
站在一旁的保安们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还有四个小时就是我的生日了,在此之前,我并不希望节外生枝。
“司易你他|妈|的就是个王|八|蛋!”
可能是那人的声音实在是响彻云霄,又或者是我的脑子恰巧在那一瞬清楚了下。总之,这句话我倒是听得真真切切。
但那又如何呢?我何必跟一个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蝼蚁置气?
我静静地等待着时间的流逝,突然觉得头有些晕。
站起身来的那一刻,我甚至清楚地感受到了心脏骤停时的无力挣扎。
我死于自己筹划的一千种死法之外。
……大概是被那群人的口水淹死的?
我想,我这一生最遗憾的大概不是没有活过四十岁,而是,死得实在过于仓促,竟让我没来得及准备一份完美的遗书。
临死前的最后一眼,我仿佛看到了多年以前懦弱而狼狈不堪的自己。
他站在那里,嘴角边多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弧度。
——我深恶痛绝的自己,也在深恶痛绝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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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之前的我虽然算不上叱咤风云响彻商界,但是四方收来的赞许与嫉妒却也比比皆是。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从我的三十岁以后算。
如今,尘归尘土归土,我虽然没有死于那些人的仇恨中,却败在了自己那颗不争气的心脏上。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在一张床上。
——没死成?
大概是受到了老天爷的纵容吧,他老人家肯定琢磨着想要让我继续作孽。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有些……难以描述。
我动了动身子,然后才发觉身边还躺着个光溜溜的人。想了想,也没有去叫醒他,只是捡起来了掉在地上的衣服,去冲了个澡。临走之前,我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竟然把衣服里所有的钱都给他留下了。
等到出了门以后,我才意识到了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谁。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我已经不是那个司易了。
我从这身价格不菲的衣服里摸出了身份证和一部手机以及几张记不得密码的卡。
我盯着身份证上“顾少折”三个字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熟悉却没能想起来是谁。划开手机以后,也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并且仅有这一个名字。
因为这个叫顾少折的人十分古怪,竟然只存了这一个人的电话。
在没有任何选择的情况下,我按下了“魏鱼”的电话。
那边几乎是秒接了我的电话,上来就是劈头盖脸一顿乱吼:“顾少折你他妈的终于舍得主动联系我了!”
“嗯……”
“嗯?嗯什么嗯啊,你是被酒精淹了脑子吗?!”
“…………”
我被他奇异的形容弄得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顾少折啊,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去招惹那些有家世背景的少爷们,不然以后可有你哭的!”电话那头的人苦口婆心地说个没完,“那叶世初,你最好给我快快断了关系!你玩他叶世初三个月,他叶家整你个一辈子是没问题的!”
“……好。”
“好什么啊?!叶小公子现在已经杀到公司去了!”
“我知道了。”
“光知道有什么用啊?!就现在,立刻,给我去公司!”
“……”
我被魏鱼一气呵成的说话方式给折服了,感慨之下我挂掉了电话。大概是过了十秒钟吧,魏鱼又接到了我的电话。
“又怎么了?!”
我被他吼得有些无辜,“我现在身上没钱了。”
那边沉默了一秒,“钱呢?”
“……出了一点小问题。”
“顾少折你是不是又出去乱|搞了?!”
我拿着手机,想了想几分钟之前的场景,叹了口气:“大概吧。”
“…………”
十分钟以后,我见到了脸色臭臭的魏鱼,于是顺理成章的解决了目前我的身份以及公司在哪里和怎么去公司等一系列问题。
临下车之前,魏鱼一脸惴惴地看着我,再三嘱咐道:“别激怒他,好好说话。”
我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心想着这小子怎么这么多事……还有这顾少折,我也真是上辈子欠他们的了,还要想办法收拾这些烂摊子。
我刚下车,便被守株待兔的叶世初逮了个正着。紧接着,魏鱼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的迅速开走了车。
我:“…………”
也真是懂得如何把我的后路断干净。
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叶世初笑似非笑地打量着我,嘲讽道:“顾少这是昨夜风流过头了吧?”
我一想今早床上那一片狼藉,琢磨着这叶少爷的话说不准还真没错。
“为何不开口?”叶世初靠近了一步,凝视了我好一会儿,语气实在是有些难以捉摸,“还是说,顾少根本就不想要跟我说话?”
我不动声色地往后撤了一步,然后摆出了一个比较妥帖的笑容,温和地开口:“叶少这是说笑了。”
叶世初似乎是看出来我的意思,瞳孔一紧,转而眼神变得凌冽:“顾少折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好,很好。”叶世初冷笑一声,撂下一句,“顾少折你果然是不光不要脸还没心没肺!”
我替本来的顾少折欣然接受了这个称赞,然后满意地看着叶世初气哄哄地甩手走人了。
好了,世界终于清净了下来,我也终于可以安静下来思考一下人生了。
我看了看那座楼上耀眼的“久世公司”,莫名的觉得有些熟悉。
顾少折,魏鱼,久世公司……
我将这一连串跳动着的熟悉的名词反复咀嚼,终于明白,我这根本不是重生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异世界,而是回到了十几年前。
想来,生前我对这顾少折也是有些印象的。这个人私生活糜烂到令人敬而远之,只是与其相对的是他的能力。他所带过任何一个艺人都大红大紫,因而他的金牌经纪人的身份倒也名副其实。
刚刚见过的魏鱼跟顾少折是世交,两个人几乎是穿着一条裤子长大的。后来魏家打算在娱乐圈发展一下,为了锻炼一下魏鱼,顺势成立了久世娱乐公司。与此同时,对自家的室内建筑事业一点兴趣也没有的顾少折,一拍桌子便屁颠屁颠跑来跟魏鱼混了。
我了解到这些,不过是凭借着我那十几年前在久世待过一段时间的记忆罢了。谁让这两个人实在是招摇到让人难以忘记呢?
我摸了摸下巴,觉得这种一下子起点就足够高的感觉的确不错。
可问题来了,我是顾少折,那么——
司易呢?
我又凝视了一会儿“久世公司”这四个字,终于冷静了下来,再次给魏鱼打了电话,没等那边抱怨狂躁声响起,我便迅速道:“咱们公司有个叫司易的人吗?”
“啊?公司签下的艺人那么多,我怎么可能知道啊!”
我想了一会儿,又问了句:“我现在手下还有艺人吗?”
“除了刚火了的那个张静悦。不过她的合同也就到这个月了,她貌似有意自己开个工作室。”
我对于这个结果非常满意:“那你顺便帮我调查一下有没有司易这个人。”
“……你今天又发什么神经啊?!”
“不客气。”
“——我也真是谢谢你了!”
我想也没想,直接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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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免其他突发事件,我约了魏鱼吃饭。对方在再三确认我没有受什么刺激的情况后,答应了。于是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我成功从他的嘴里套出来了家庭住址祖籍性格以及一系列的童年糗事,最后甚至还知道了顾少折的生日星座。
我不由感慨一下,顾少折跟魏鱼这样的人做朋友也真需要勇气。
“对了,你下午让我给你查的人,我查到了。”
我停下了手中动作。
“叫司易是吧?是咱们公司的,之前选秀签下来的,不过人不够圆滑,现在也没什么成绩。”魏鱼绞尽脑汁地想着,“好像,还是个学生吧。”
我只觉得心里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继而是指尖冰凉。我似乎感受到了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栗,久久不能镇定下来。而后,我听到自己问了一句:“他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吧,好像是快大学毕业了。”
二十一岁啊。
偏偏是这一年。我最最不想要看到自己的一年。
躲债还钱,低声下气,无限忍耐。
那时候的我,大概只想着将所有的屈辱都还回去,让那些人都罪有应得吧。以我现在的记忆来看,我实在对他提不起一丝怜悯之意。每当想起了曾经软弱不懂反抗的自己,我只觉得有些可笑和悲哀。
爆发是发生在忍无可忍以后,这才就有了现在的我。
能从泥沼污潭中爬出来的,也只有恶鬼了吧?
我常常会想,为什么人这一生不能从三十岁开始呢。
那样我就不会去承受别人的白眼,不用去替人坐牢,不用担负起那些子虚乌有的骂名。那样我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公司的沙发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将所有人踩在脚下,不再焦虑与悲伤,不再有那些恶心的喜怒哀乐。
司易的一生应该是从三十岁开始的,即使他只肆意了不到十年。
察觉到我走神不止一会儿的魏鱼随口问了句:“你怎么了?”
顿了顿,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惊悚,“你该不会又想对咱们公司的人下手了吧?”
我瞥了他一眼,答非所问道:“他有经纪人了吗?”
“刚来没多久,看他样子也没打算长待还没分经纪人。”说完,魏鱼似乎觉得更加不对劲了,严肃地看向我,“我警告你最好不要乱来。”
“那他接下来有什么发展方向吗?”
魏鱼被问住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道:“完成学业?”
“…………”
“哦,你说他在公司啊,我不负责带他也不清楚。”见我眼神不对,魏鱼连忙补充道。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明天安排我跟他见面吧。”
“……我再警告你一次啊,你可千万别乱来,叶小公子那你还没摆平呢!”
“…………”
或许是被我盯得实在是没辙了,魏鱼点了点头,咬牙切齿道:“行,我答应。”
我突然对明天的见面充满了期待。
我坐在那里,将双腿交叠在一起,只能紧紧地握住刀叉,感觉内心像是被淋了沸水一样久久不能平静。
司易。
司易。
我想,大海汹涌澎湃,也不过如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