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寂寞的蝴蝶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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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蝴蝶骨
作者：澹台若
“凡是让人过目不忘的背影，无一不拥有一双漂亮的蝴蝶骨。所谓蝴蝶骨，就是肩膀以下，分居后背两侧呈对称分布的两块肩胛骨。”
她放下手里的杂志，倦倦的看着身侧落地镜里自己的容颜，慵懒的笑了。
蝴蝶骨，一个陡峭清寒却惹人怜爱的名词。
她其实知道，蝴蝶骨，在医学的范畴里指的是眼眶下的那一点骨头。如此也好，被泪水冲刷，微微凸起的黯淡妖娆。
她的背上是有蝴蝶骨的。寂寞的，清瘦的一对骨。他曾那样华丽地赞美过它。
她在黑夜里长久地对镜凝视着自己赤裸光洁的脊背，目光痴迷。她无法忘记自己抚摸蝴蝶骨的感觉。所以她让自己越来越瘦，让这骨美丽得快要断裂。
这一对骨，随着呼吸微微颤动，振翅欲飞。
她生命里最初邂逅的那个人，有个如人一般清俊的名字，安殁寒。
某一年夏天他曾说，最爱她的蝴蝶骨，那样流畅优美的线条，裸露时，惊心动魄得仿佛接近折断，令人忍不住想要轻抚。
彼时，他是班级里最英俊的男孩，而她，不过是面容平庸身材平板的丑小鸭。他却那样宠溺的怜惜她。坏坏的唤她“亲爱的”，小声对她说“我爱你”。并且，那样深情地凝视她背后寂寞的蝴蝶骨。她听了之后满脸羞赧地去拍了整版的大头贴送他，蛮横地要求他贴在一切视线所及之处。他只是好脾气的笑，然后照办。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被挥霍。从16岁开始，她的视线就始终追逐他，她不要任何人接近他。她一面热烈地爱他又一面拼命地束缚他。这样年少炽烈的盲目，无法自拔。
后来他们去了不同的大学。她在南方学外语，他在北方学医。她为此，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了无数个晚上。因为，她越来越害怕自己将要失去他。即使他那样宠爱她。
可是殁寒还是在她20岁那一年寒假对她说，汐若，你是个自恋又自私的孩子。这样的你，如何再爱他人。你只会毫不自知的伤害别人。
最后他说，汐若，我累了。你爱的恨的，归根究底，不过是你自己而已。请你，放过我。
她惊慌失措地否认。然而他转身落荒而逃。从此仿佛蒸发于人海。
一切如同一场讽刺的戏剧。那是他头一次当着她的面背过身去。记忆里曾经的温情呵护，被他亲手悉数毁去。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对他说出那一句，我那么爱你。
那一刻，她忽然长大，成熟，然后迅速苍老。
那一刻，她对自己说，我憎恶一切背对着我的人。
她一直那么依赖他。只依赖他。忽然的失去，犹如全身的骨被硬生生自身体抽离。不是没有流泪颓废过。整整三日躲在宿舍里流泪不止，眼睛肿胀骇人，似乎都要泣出血来。
一个月之后，剧痛过去。她安静的抱着新买的黑色书包独自去上课。带着一身肃穆的黑重新出现在教室里。装作没有听见四周的窃窃私语。
而那一对蝴蝶骨，在紧身的黑色T恤里微微勾挑出愈加尖锐的轮廓来。冰冷料峭。
可是，已经没有人会注意到。
开始一个人的生活。虽然还是偶尔逃课一天只吃一顿饭，还是可以对着所有人笑。她在□□的签名档里写：我憎恶一切背对着我的人。
快乐么。自然也是有笑容的。说每一天都是沉浸在悲伤中，也是骗人的。
只是，就此遗忘掉，幸福的味道。
后来也交过几个男朋友。然而她已经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的心，令自己安然享受身边人的疼爱与宠溺，却不会付出完整的感情。一颗心渐渐变得冷硬。于是他们说她淡然镇定又妩媚动人，令人情不自禁生出怜爱之心。
她问他们中的每一个人，你们最喜欢我身体的哪一部分。
有的说是长发，有的说是眼睛，有的说是嘴唇。还有比较浪漫的，说是最爱她的背影。她听到这答案时，心里微微有些刺痛。
可是，可是，终究没有人如殁寒一样，直直触到她心底的正题。
大学毕业时，她已脱胎换骨成容颜妩媚身段窈窕的女子。去了一家不错的大型外企，成功做了一名职业白领。
仍然有不同的男子追求她。送她下班回家，请她喝咖啡，送她11朵一束的玫瑰花。她不动声色的接受，游离于暧昧，不作任何承诺。她厌恶这样的自己，却又沉溺其间。
爱情么。曾经殁寒该是爱她的吧。可是他一样背弃她。并且，用得是那样不堪的说法。
可是她想，他有一句话确实没有说错。
他说，汐若，你爱的恨的，归根究底，不过是你自己而已。
所以，才会对那些男子如此没有定性吧。男人都是喜欢挑战极限的动物。她接受他们给予的温柔和包容，即使那些疼爱之下满藏着欲望。他们要求与她牵手拥抱亲吻甚至共枕而眠，种种无理的要求她都可以答应，却无法容忍他们对她有任何爱情方面的索取。那是她的禁忌。譬如，要她唤一句“亲爱的”或是说一句简单的“我爱你”。
她做不到。
而她的个性，总是引得他们飞蛾扑火。他们中的每一个，都会信誓旦旦的说，我会努力改变你，让你爱上我，然后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她在心底冷笑，脸上却适时地表现出一点点恰到好处的期待和怅然。然后她对自己说，我明明在自己的阴暗里生活得无比舒适惬意游刃有余。那些愚蠢的男人，凭什么说要改变我。他们又有何能力。
殁寒，是你一手造就今日的我。
不相信别人，不怀疑自己。
楚荆喜欢她，她早就知道。他是广告部的经理。与她因一次业务来往相识。这时候她已经27岁，工作5年，在职场上磨砺得一身圆滑八面玲珑，总是挺直自己曲线优美的脊背。
那一双蝴蝶骨被包裹在裁剪精致的职业装里，无人注意，如同垂死的蛾。
他是温暖和煦的男子。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与别的男人不同，他从不贪恋情欲，始终彬彬有礼。她想这样很好，她不用陪他虚情假意就可以轻松得到固定的业务。何乐而不为。况且，她喜欢他清澈安详的眼睛和轮廓柔和的脸。
本来一切都会很平静的继续下去。如果没有那一天。
那一天午休，她上了□□，却忽然看见楚荆的签名档写着这么一行字：
你的背藏着极深的怨。你怨恨一切背对你的人，却忘了自己的背。
她倏地心中一动。
下班的时候她头一次主动打了电话给他。请他吃饭，名义是感谢他在业务上的照顾给了她升职的机会。他站在西餐厅门口等她的时候，左右张望，神情如同单纯的孩童。她在马路另一端远远看着，失笑。原来这事事文雅的男人，也有这样可爱的一面。
点了她最爱的15度干红。他竟然对红酒也有极深的研究。两个人无比热烈的讨论许久。也许是酒精作用，她看着他干净的笑容，竟然有些恍惚。
她忽然开口问他，你，最喜欢我身体的哪一部分？
他的眼睛里满是温柔的笑意。他说，你背后的那两块骨。
声音很轻。她却如遭雷击。
一年之后，楚荆向她求婚。她应允。
28岁的女子，已经开始苍老。一点点失去最美好的东西。即使她的心，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老去。她还是会恐慌自己眼角忽然生出的一枚细纹。而家人的催促和女伴的调笑，更是让她烦透了心。
她想，自己果然还是个现实的女子。并不像小说里那些女人那样为了心爱的男子守身如玉终生不嫁。楚荆是个非常温柔体贴的男人。他很爱她，并且从不逼迫她叫他“亲爱的”或是对他说“我爱你”。况且，他那样爱着她的蝴蝶骨。
原来一直以来，她固守的，也只不过是这两句话，和那一对美丽凛冽的骨而已。
婚礼盛大而豪华。一切仪式按照她希望的方式进行。楚荆从不舍得她受一点委屈，总是满足她一切的任性。他将钻戒缓缓套上她无名指的时候，那个冰凉的小小白金环令她轻轻一颤。他在众人面前吻住了她。殁寒英俊好看的脸最后一次在她脑海里铺天盖地。
新婚之夜楚荆温热的手指轻轻抚过她脊上的那一对骨，陡峭的小小凸起。
她忽然抓住他的手指。她平静地说了很多。说她与殁寒的点点滴滴。他安静的听。
最后她说，我爱他，一直爱他，无法遗忘，无法自拔。因为在我不漂亮不富有既幼稚又任性的时候，他是唯一疼爱我的男孩。只是那时我太傻，以为一切都理所当然，不懂得好好对待他。
楚荆。如你所言，我怨恨一切背对我的人，却忘了自己的背。
他轻轻搂过她。他说，没有关系，我会代替他，好好照顾你。
楚荆没有说，八年前的那个雨夜，当他得知他大学期间最好的朋友安殁寒由于一次实习不慎接触到病人的血液而感染了那种无法挽回的疾病的时候，当他看着安殁寒近乎崩溃的请求他答应毕业后来到这个城市寻找一个名叫杜汐若的女孩的时候，当他无数次个夜晚想起安殁寒曾经在宿舍里那样幸福地对他提及那个女孩的种种细节尤其是那对蝴蝶骨的时候，当他放弃了医学而投身商业四处辗转在这个城市里终于找到她的时候，当他在西餐厅门前看着她穿着昂贵的职业套装却又像个小女孩般小心翼翼过马路的时候，当他觉察到她的强悍坚硬凝聚成的外壳之下躲藏的是个寂寞纯白的灵魂时，他的一生就已经注定。
他的心，一点一点，为她倾斜。殁寒的谎言令如今的她变得坚强，却也令他为之心疼。
如果只是出于对离开人世的朋友的责任，不用如此为她心动的，不是么。
汐若。你高中时，不是总觉得自己终有一天会带着这对蝴蝶骨展翅高飞的么。
那么，不要再怨恨那个深爱你的人。就让我，安静的陪着你，轻轻的飞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寂寞的蝴蝶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