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策藏·为祸》小莫离

26、二十六

　　程启月原在树下安静等着，忽而听闻那前方人群里一阵骚动随着喊叫，像是打起来似得。她便有些担心叶霜尽，想着也往前挤去看一看，却不料恰有几个人退了出来，又因小姑娘太矮没见到，匆匆忙忙地把她撞向了一边。
　　她往旁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脚，睁眼时，却是见自己的玉佩掉在了路旁。
　　正要过去捡那玉佩的时候，视线里却出现一只手，缓缓地拾起了那枚玉佩。
　　程启月眨眨眼睛，目光沿着那人的手往上看，见那位青年握着玉佩，端详了一会儿，两道眉竟是微微皱起，再转头向着程启月方向看了过来。
　　笔直而又深邃的目光牢牢地钉在程启月身上。
　　这人眼眸深邃如寒冬凛夜，加之左半边脸的一片骇人伤疤，不善的面相只让程启月吓得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半步。
　　他在小姑娘想要后退前靠近，蹲下身将玉佩递还给她，问道，“这块长命锁是你的？”
　　程启月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玉佩，点头回应。
　　那道凛冽的目光，在确认了她的答案之后，如逢故人般化开出一阵暖意来。
　　“你叫启月，是不是？”
　　小姑娘张大眼睛，仿佛惊诧于对方如何会知晓自己的名字。只是限于自身是个哑的无法出声询问，便也只能盯着对方看，仿佛是想从对方的长相上面寻找出一点点有关自己身世的线索。
　　“我认得这块玉佩。”
　　青年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发，神情温和，话间却似有隐，说至身份时，停了一停。
　　“我是你爹娘的……朋友。我也姓程。”青年道。
　　程启月从对方口中听闻自己早已亡故的父母，登时难以置信起来，便抓紧青年的袖子，张着口，发出几声哑哑的呓语，似乎拼命地想要表达什么。只是身后远远传来的另一人的呼唤，却又将她的混乱止住。
　　“启月！”
　　青年循着声音望过去，见一袭锦衣正摒开人群往他们这边来。
　　而再见到这身着锦衣的人，那青年的嘴角却是微微扬起，目光复又一深，程启月未注意到，那青年落在叶霜尽身上的目光，竟是比方才还要令人不寒而栗。
　　“你在等他？”青年收回目光，问程启月道。
　　程启月点点头，但那青年不等她询问更多，便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站起身背过去，只对程启月留话道，“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等有空了我还会来寻你，把你想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
　　叶霜尽回到程启月身边，那青年却已远去。叶霜尽只望见那人拐过街角的一个侧影，他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叶霜尽正烦扰着沈袭云那的情况，也便没在意这个与程启月搭话的青年，他将程启月送回据点，后便又一个人跑了出去。
　　按理说捉了人应是送往牢狱的。叶霜尽便想着沈袭云会不会把人送去天牢了，便往天牢方向一路走去。
　　只是临近那后街时，他忽觉身后生出一道寒意来。叶霜尽回头望去，却只见到一只眼熟的白猫停在路旁，却是未见那猫儿的主人露面。陆玄卿显然是就在叶霜尽周围，却未化出身形，估计这一路都在跟着他。
　　“小少爷忘了我昨日说的话了？”
　　是陆玄卿的声音。
　　陆玄卿昨日让他这几日别光明正大地去寻沈袭云，想是那天牢他也是不应去的。
　　“我没忘。”叶霜尽合眼叹了声，回过身不再往洛阳天牢方向，“就是有些事情想问他而已……”
　　“眼下情况有诸多不便，还请小少爷相信那家伙，稍安勿躁。”
　　陆玄卿的意思叶霜尽并非不懂，只是他回想起今日所见的变动，想起自己与沈袭云对视的那短短一眼，便觉得心底一阵郁塞，觉得自己非得找沈袭云去问清不可——无论沈袭云是出于保护他还是单纯是利用他，他不想被当做局外人。
　　就方才他站在人群里，沈袭云站在他面前，然后在那样的辱骂和恶意里面若无其事地离去，他却是搭不上一句话，实在是令人觉得，窝囊，又疏离。
　　小少爷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宣告放弃，与陆玄卿道，“罢了，我回了。”

　　陆玄卿确认叶霜尽真的离开了，便往洛阳天牢方向去，彼时沈袭云刚把今日捉着的人丢进牢狱之中，而那个回纥，还等在前府。沈袭云正与这这厮周旋着，甫一觉察到陆玄卿的气息，便用余光使了个眼色，再放那回纥离开，陆玄卿随即跟了上去。
　　等到沈袭云回到自己府上，已然是入夜了。
　　他不觉得饿，便懒得去厨房，径直回了自己屋子，掌了灯。
　　正一个人盘算着些事情的时候，却无意间听得屋顶一响——响声极轻，若不是他就在屋子里，怕也是不会注意到。沈袭云提起了紧觉，以为是叶护的眼线，但这位走屋顶的不速之客径直摸到他屋前停下，沈袭云便打消了他的疑虑。
　　陆玄卿不在，对他府中布局如此了如指掌，这个点径直来找他，身法还这么高明的人，闭着眼睛想，也只有那一个了。
　　沈袭云便将一诸烦人的事情全抛到脑后，无奈般地笑了笑。

　　叶霜尽在沈袭云门前敲了两下，听里面的人没反应，便轻手轻脚地拂开门打算进去。哪只那门才启了一道缝，便有一支手猛地伸到眼前，将他一把钳住拽入屋中。
　　“喂等等……”
　　黑纱蒙着面的情况下显得他声音闷闷的有些不清晰，对方却是不等他看清动作，直接使了一招擒拿手，将他双手反剪到背后，整个人翻过身来，脑袋被按在了门板上，然后那只手伸到眼前，刷地扯去了他的蒙面黑纱。
　　“嗷……”
　　正在他闭着眼嚎疼的时候，那道幸灾乐祸般的声音从极近处传入耳窝。
　　“哟，我道是哪个小贼呢，原来是霜尽少爷？”听这语气，十有八九早就知道他是叶霜尽了。
　　“你知道是我还不放手？”叶霜尽朝后瞪了一眼。
　　沈袭云眼睛四处一转，笑道，“喊声‘沈将军’，我就松手。”
　　“嘁！”叶霜尽没像平日那般暴跳如雷起来，只扭过头去简短的一句，“我不叫。”
　　沈袭云迟疑了片刻，便松手放开了对方，让对方得意站直面对着他。眼前的叶霜尽正白着眼睛噘着嘴，却是比他印象里头要沉默一些。沈袭云于是小心翼翼了些，“小少爷生气了？”
　　叶霜尽只在心中腹诽，去他娘的小贼，亏他那么担忧沈袭云，结果沈袭云还有空算计他，当真是白瞎了他的好心。
　　见叶霜尽不说话，沈袭云便知自己真玩过了头，于是靠近一步，低声哄道，“我不好，我不该那么调戏你，霜尽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你就活该被骂。”叶霜尽气声说得也并不清楚，眼里慢慢地收了怒气，垂眸看向一边。
　　见对方不生气了，沈袭云便轻轻笑了一声，“陆猫不是把你劝回去了，你怎么又跑来了？”
　　叶霜尽便抬起头，有几分理直气壮的模样，“他只说不能光明正大来找你，没说我不能偷偷跑过来找你。”
　　沈袭云便被这一句话逗笑，却又不得不承认下来，“对，是没说不能偷偷跑来。可霜尽少爷这夜里头跑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我得找你问清楚——”叶霜尽于是将自己埋了一天的疑虑一股脑都说出了口，“今早是怎么回事？为何你捉人的时候其他人会反抗得这样厉害？为何他们都这么憎恨巡骑队伍了？将你骂成那样还明目张胆上前动手……”
　　沈袭云被问到这里，那双眼中仅仅片刻的严肃却又立刻被笑意掩熄。
　　“他们的反应在我预料之中，不过口舌上的欺侮又有何好在意……”
　　他话未说完，叶霜尽便抢断过去，“可我在意得很！”
　　叶霜尽便是不喜欢沈袭云这般态度，沈袭云并非只是面上装作不在意，而是打心底露出的事不关己的姿态，这叫叶霜尽有些窝火。停顿了一会儿，叶霜尽又蹙着眉，碎碎念似得补充完了自己的话，“我的任务搭档被他要保护的人骂得狗血淋头，我在意得很。”
　　沈袭云眨了眨眼，本盘算好说出口逗弄小少爷的话就被这么堵了回去。
　　他趁沈袭云闭口，又问对方道，“我被你关牢里的这两天，你这发生了很多事情，不可以告诉我么？”
　　“……”
　　对方明显是陷入犹豫了。叶霜尽第一次见沈袭云这般神情，才更是觉得事关重大，非得知晓不可，于是又上前了一步，争取道，“我知道你是想保护我，但我也不想被当做局外人。陆玄卿对我说要我相信你，可你也得相信我。”
　　沈袭云仍是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叹了一声，“好吧，既然小少爷亲口要求，我便将我的计划都告诉你。”
　　叶霜尽连连点头。
　　“你可还记得，陕城开战的时候，柳承礼受过的伤？”沈袭云问他。
　　“我记得。是刀伤，狼牙军刀上有毒，会致人筋肉麻痹无法动弹。”叶霜尽说至此，忽联想到那日撞见回纥公主时，自己腿上也中了一枚暗镖，同样是麻痹无法动弹的症状。
　　沈袭云看了看叶霜尽神色，猜是对方已经想到了关键之处，于是点破自己的想法，“回纥人是不会用毒的。我不敢断言回纥与叛军有勾结，但我猜回纥之中已经混入狼牙军的眼线。且对方很可能盯上了你。”
　　叶霜尽心中一凛，沈袭云继续道，“当时你是剑侠身份，我将你押入天牢之后，对方便将视线转移到我身上，让回纥王子给我来施压，以增援的名义给我加派了不少人手，实际上是监视我。”
　　“所以你今日是……演戏给他们看？”叶霜尽又问。
　　“一半算演，一半也是真。”沈袭云扬起嘴角，“所以我改了原先的计划，我叫陆玄卿把你这位‘剑侠’被我押入天牢的消息，还有你如何如何行侠仗义的事迹，放给了整个洛阳城的人。”
　　叶霜尽恍然大悟，再加上今日沈袭云在闹市人群聚集的地方上演了这么一出，难怪那些围观者竟会那样的暴起针对沈袭云和整个巡骑队伍。
　　“你这是在诱导他们反抗？！”
　　“不错。”沈袭云轻笑一声，“大唐民风尚武，又崇侠义之道，我便是要他们被激怒奋起，为我所用。让他们来帮我扫除我这队伍里的细作，也好让我能专心找出，这背后在指点叶护的人是谁。”
　　那话语间未加掩饰，有几分独属于他沈袭云的狂傲。当真是心存棋案，众人皆子。
　　叶霜尽暗自感叹着眼前人竟这般胆识过人，恰逢屋外一名亲卫扣了扣屋门。
　　“将军，叶护王子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