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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56章,兜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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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总ICU。
京都乃至全国最好的医生都聚在这里,严正以待。
意思很明白,但是没一个人敢说出口。
肺部感染暴风雪一样蔓延,真菌感染细菌病毒感染都全了,照片显示双肺全白,插管纯氧血氧也只在四十左右波动。专家们自是不敢说放弃回家吧。
仝小自打接了电话,人到了,一句话没说,走廊椅上翘腿一坐,双手揣军裤荷包,肩背挺直,下巴天鹅样抬着,眉眼却谁也不看,不问亦不理。
各位老专家大气不敢出,中青骨干远远猫着,最好的医院最权威的专家,转院也没得转,这是所有病人与鬼门关最后一道墙,这里都没救了,再折腾也是枉然。可是谁敢说,人可能活不了今晚。
那就维持,直到人自己不行了,直线了。体外膜肺机日夜周转维持血氧,最好的药全使上,不见效,副作用太严重,几天后机器撤下,这一关博不过去,十多年的努力也就真的告一段落了。
每天,仝小公子,就这样坐在ICU外,不言声儿,不动,两个小时,第四天,来了,又这样。
起身。
医务人员候着,得知仝小公子终于要进去看看了,无菌服备好了,人送进去,贴心守着门。
无菌服穿上,换鞋,戴帽,口罩,洗手戴手套。ICU门开,进了,这是第几次,为他来这里。
仝小公子静默几分,轻轻坐下。侧首,竟想起他吹曲儿,轻声说,“如果我不把你挖过来,是不是你不会这样尝尽苦痛,我也不会为……”
人躺在病床,仿佛睡了,那么安详,感觉不到痛,可是监护仪里的心跳血压都在。
十年了。最初心肺衰竭,生命体征一度消失,人工肺长时间心肺支持,心肺机泵一样合并体外循环和呼吸支持来维持机体的生理循环。心脏和肺中的血液靠重力通过静脉插管和导管流入贮血池。利用人工肺氧合后的血液在泵的作用下通过导管返回动脉系统。
泵、插管、管道系统、贮血池、氧合设备、热交换仪、动脉管路滤器,压力监控、温度、氧饱和度、血红蛋白、血气分析、电解质检测,气泡检测,氧气传感器、低贮血量警报。粗细不一大小不同长短不同的管道,大瓶血红,机器检测不停不停滴滴响着。仝画想起十年前自己守在机器前。
带着游戏心理,携着实验心态,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牵引,他被自己偷来。
整个京都乃至全国全世界范围内紧急搜索供肺,肺移植。手术成功后的抗排异,每一步,自己都殚精竭虑,他就像自己一个实验品。这个实验品自醒过来就用他绝顶聪明的大脑为我所用。在仝画眼中,他不再是简单的乐子,更是合作伙伴,智库,甚至,朋友。
“知道你想见谁。却从来不说。是怕我吧?最隐私的,最心坎儿,最心尖尖儿的,心头肉。”仝画注意监控屏,心跳数目激增,折线遽然直上。
“不妨告诉你,长大了,真不怎么乖,味儿足,辣,嫩。”心跳一百二。仝画温文而笑,凑近人耳朵。
说,
“噢,你要这样直接过去了,今生,我就不客气了。毕竟,笑面虎可说,她可是人家宝贝,你挂了,我这玩乐也不会无以为继对不对?放轻松。别急。”轻轻拍两下病床人的肩头。
两天。血氧只六七十,药物该加入还是加入,也因为用药过多,并发症多发,期间肠胃出血,内脏短期衰竭,各种危急关头,病危通知,仝画一张张收到,神经绷痛他。老天护佑,药物最终开始起作用,肺部一天天改善。命,回来了。
焦头烂额时,仝画得知,此次感冒,纯作的。感冒,放任,耽误病情,不重视,还随便用药,两天抬进ICU。
十年,虽说有过病情危急时,也有巨大的用药和排异反应。但都算平顺平稳过渡。疼痛,煎熬,他都咬牙挨过。在生命这条数轴上,他走不动时,爬,也那么拼命,从不退缩。而此次,更像是,自暴自弃。
下次来,他的桌子上多了一个小相框桌摆。木制的,压照片的也是特殊塑料而不是玻璃,这样的东西,除非火烧,掉地上怎么摔都坏不了。
仝小公子眼神递过来,有人立马回答,“卜少爷前天来过。”
前天。也就是自己来这里的当天。
病床上的人,侧头,一刻不停地望着那个相框。
设备撤了不少,桌上腾出空间,相框很显眼,正对枕头的位置。
“一直这样?”仝小公子也望着那相框。
“看到后就一直这样,昏睡过去也是朝着那个方向,睁开眼,还是——”
“行了。出去吧。”仝小公子端起相框。那人眼神才跟着转过来。
照片上,女孩儿酣睡,他记得那日她发着烧,脸蛋儿上的红色,一部分是烧的,一部分是宿舍里被窝里暖和,烘的。
那日,老师问到钟艾朗去向,素不多言的卜愚竟然扯谎为他请假。
卜愚不解释。仝画当时就奔宿舍了。到时,女孩儿醒了,房间里的男女对话,声声入耳。
《你不懂我的心》,他这是告白么?
他的眼里已没了别人。眼里疼宠、在乎,再再警告:这是我的。
仝画接近不得。
仝画离开房间后就那么立在门外,听钟艾朗吃味儿,酸,听她说自己真好看,仝画微微一笑,她还说女孩子在他面前会自卑,她可是从不自卑,还使刻薄的刀互相伤害。她目光追着自己,可是一转眼哭着说,钟艾朗好看,真好看,怎么那么好看,完全就是告白!
你能想象一个两岁半的女孩儿娇滴滴嫩生生的奶味儿十足的年纪时就这样在人生的大梦第一觉醒来就认定了自己的哥哥么?仝画,它就在你的耳朵里环绕,盘旋,发酵,十年了……
她……
是自己不甘心么?羡慕么?渴望?
互许终身,《爱不释手》。
她的脸,嫩桃子,甜。
她的身,鬼妖魅,缠。
她的眼,水烟媚,泣。
她,罗青烟,在他,仝画帐中辗转时,他,钟艾朗,天各一方,吐血,昏迷。胡曰曰,卜愚,那门前的调侃后,说的也是这事儿。
卜愚的再次到来,打断他的思路,仝画淡笑,“你还有这爱好?”
“美丽的事物,总让人……情不自禁,”卜愚眼中坦荡,“不是吗?”
对幼齿的惊鸿一瞥,使他举起相机。许多年,不曾删除,不曾外露。放这样的照片在他病床前,是冲动,也是惋惜,正是这个幼齿,纯嫩,让他们看到了不一样的钟艾朗。
有一格抽屉,当年返京卜愚就冲洗塑封收藏了这帧照片,如果她是他的宝,那么,他离去,一定放不下这个宝。如果无可救药,那么想念的人儿陪他长眠也不失温暖,如果仍有可为,那么,这个活下去的理由够不够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