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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香橼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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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单薄的云死死的压下人间,大约隔了几个时辰,几缕黯淡的光才伴着虹色挥洒大地。天空破晓露珠饱满掉在摇摇欲坠的青叶上,只需一个起身那水便可以洒在人衣襟上浸透,活像被汗打湿。程景然以及谢逸,萧燕钰三人蹲在庭院角落不起眼的丛中。这样守了好几个时辰,谢逸快要因为倦意入眠时,程景然就会掐一把他的大腿,再用力捂住他的嘴巴,让他有疼不能叫。
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想上次谢逸也是这样让他有话说不出,只得用一个充满恼怒的眼神锁住他的脸庞。谢逸也倒是习惯了似的,没有放在心上。
兀地,四下院中吟唱声接起,咒语白光把这府邸围满。程景然趣笑道:“你们知道,为何那打斗痕迹是最近才有,而尸体,却是几具白骨?”
程景然站起身来,拂走手背上一颗硕大的水珠,眼角笑意没打算消散。没等他们两个回答,程景然又道:“那时说了,这四周有修仙人士的法阵残余,可是这修仙世家,哪会有什么将人剥皮刮肉之术?即使是有,那也早已被毁尸灭迹了。那么,也就可以肯定这不是什么邪法了,可是除了这一种办法,倒是还有另外两种的。”
他故意停顿一下,像是知道了什么,在这等待的空隙,屋中发出东西活动的声响,嘎吱嘎吱的,听得人好不舒服。而那声音,是骨头转动才会有的。
“他们不会那些邪术,可——他们会传阵术啊。把这家人全都杀光,再把原先的尸体和早已变成白骨的尸体互换……这件事,对于他们来说,何尝不简单?”程景然脸上的神色是越来越得意,一个步子穿过了草丛也不顾那水黏在他脚裸上凉气丝丝。
谢逸和萧燕钰跟着他,眉头紧锁。“刚才那是,骨头的声响吧……既然这样,原先的法阵已经是使用过一次的了,如果再使用一次便不能使用了。但那妇人……?显然是被吸干,但,传阵术不是需要一定时间吗?怎么可能……”
萧燕钰手指相互交叉低眉思考些许,后恍然大悟,惊道:“不,可能是那人画了两个法阵呢!是,原先一一个本来只能使用一次,而第二个法阵是在原先的基础上再画的。而这个法阵,很可能就是可以控制一些东西的玩意儿,比如说,这些,这些白骨。”
说完后,又感觉有地方不对劲,道:“可是,如果他们是想控制这些白骨不让人发现的话,用来到处作乱,不用受问罪之苦,这倒有理可解。但为什么他们要把那妇人的尸体留在那上面?”
“我猜,他们是故意想让我们知道这些东西。起到一种推进效果。他们到底是想做什么?是想做什么?”
正在思量时,那些白骨不合时宜地出来了,歪歪扭扭的动作极慢光是看着就觉得这些东西顷刻间便要散架的模样。程景然刚想念剑诀,才又想起自己的佩剑已经丢失了。如果他现在有剑一定会把那些白骨通通都在一瞬间之内给解决掉。
还在烦恼是否应该随便拿个武器施加灵力,还是直接近身作战时,谢逸好死不死的走上前,满脸兴奋,眼中闪着稚子遇见新奇玩具时才会散发在中的光。
“景然!景然!我第一次遇见会动的白骨啊!你说把他们头盖骨扭下来会不会是咔嚓崩的响啊!”
“对了景然这些人的骨头熬汤喝会不会比普通的骨头汤好喝啊!他们里面有没有脆骨啊!”
程景然:“……”
萧燕钰:“……”
这次他终于懂得了什么叫做有死不作非谢逸。这家伙能不能消停点,况且他身上好像没剑就这样走过去真的不会被那玩意儿给划伤吗?!对了好像谢逸也没剑,要不然直接御剑而行了。不对重点是,那些白骨已经举起他们的手了!
白骨的手已经开始往下挥了!
他们齐刷刷的就要打向谢逸了!
但谢逸那个蠢货好像还没有觉察到的样子!
程景然有生之年第一次想要破口大骂一个人,却是疾步上前抓住谢逸的衣领口就往后扯,谢逸的脚还牢牢定固在原先的位置上,被他这样蛮力的一弄,一屁股摔在了地上,疼得他嗷嗷叫。正要说几句程景然的时候,程景然把他踹在一边,远离了那些白骨。
现在好了,他被谢逸搞得只能近身作战了。他把灵力灌注在手上劈下他们的头顶,该说虽然被施加了法术可以随施法者的意志动弹,但是也只是狐假虎威,其实骨头脆得很,只一劈,那头骨从中间出现一道细细的裂痕,随后猛然破碎,撒在地上密密麻麻的。程景然也不管那么多,把手用力一挥,许久没有喷涌而出的灵力此刻争先恐后地钻出来,释放自己应该有的全部力量去粉碎那些白骨的全身上下每一处。
萧燕钰觉得他们两个人肯定是忘记了他是有弓的,本来也没打算隐藏他不是北狄人。
谢逸还是一脸懵逼的。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好像是程景然救了他一命。嘿嘿地笑了起来,又被程景然给敏感地听到了,大吼道:“笑什么!先去把那法阵给我弄干净!”程景然发誓,这是他一生头一次用如此大的音量去叫一个人帮他办事。没办法,若不这样,不知道谢逸又要笑到什么时候。
他把对谢逸的怒气转移到灵力上面去,这五十几具白骨都快被他给清理完成了。谢逸才慢吞吞地起身这看看那看看找程景然以前感到的法阵气息出自于哪里。
萧燕钰嘴角抽搐,扶额帮帮那位还在找法阵的谢公子去了。
“谢公子,你……该不会没入过门派吧?”萧燕钰在他身边低声询问道。
“啊,是啊。怎么了吗?我一般都是自己修炼的啦。”谢逸挠挠自己的脑后,萧燕钰心道果真是这样,倒是浪费了一个上等的人才。这谢逸,虽是不拘小节,但这资质可是极好的,倘若再加以指导,现在应该已经名震四方了,也落不着要坑人家钱财的下场。
萧燕钰从外衣入口掏出了黄纸符文,嘴唇两瓣上下开闭,银光点点缀入了这符文上头,他对着谢逸笑了笑,道:“如果是对付那些,控制东西的法术的话,我们北狄的符文可是好之又好。”
说完把符文反面贴在地上,随后符文两边略微飘动,抑制住了那些白骨的活动,但是好像也被程景然劈得没几个了。
萧燕钰把弓拿出来,箭搭在弦上,瞄准那些骨头的脑袋,一箭呼啸而过,正巧穿过了程景然的侧脸,直入骨内深陷。
“……萧公子,莫非你……”
莫非你是北狄兰阙人?
“莫非你是竺狼人?竺狼人那边不是在青青草原上策马奔腾吗?那弓箭一定很厉害吧,萧公子你是竺狼人?”
萧燕钰想告诉他,他完全理解错了。又懒得和他解释,凭他怎么想,又再次用弓箭射杀一架白骨。
谁料这边的白骨还没解决完,那符纸像是被人篡改了似得,齐刷刷的白光迸发,又涌出许多白骨。
谢逸赶紧从这一处连滚带爬到另一处去,捂住自己的胸口压压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说好的能够对付这玩意呢?”
萧燕钰退了几步,道:“莫不是我画错了?”他射杀几架骨头,把他们牵至谢逸的地方,又道:“谢公子,你既然有灵力,那么先帮在下一个忙,牵制住他们一会,我把那符纸检查完了,自会把你救出来的。谢公子你可要小心。”
谢逸内心奔腾,用手中的灵力胡乱舞了几下,还咿咿呀呀的大叫着别打我,别打我。我身上的肉不好吃,你们去吃程景然的罢,他细皮嫩肉的,可好吃了。
于是程景然在反思着自己为什么没有把谢逸这个家伙给推入虎口,为什么要救他呢。
白骨正团团向谢逸涌去,谢逸想了想,还是不要脸的冲到程景然腿跟前,抱住他的大腿,安心的笑道:“放心了放心了。”还不忘用自己的脑袋蹭蹭他的腿。
放心?这满院子的白骨,放心?
程景然道:“放开。”
谢逸道:“不放。”
“你放不放开。”
“不放,有本事你还能打我?”
于是白骨慢慢的张开自己的上颚和下颚,垂着手走过去,而萧燕钰正蹲着身子看那符文,程景然还和谢逸缠在一起,顺手打了谢逸几拳,谢逸死活不放。眼看那白骨要到他俩面前了,萧燕钰才一脸平静的把那符纸撕下来,碾碎为尘。
“……我就知道那家伙给我的符纸肯定有问题。他那家伙,明明……”
他的自言自语被打断,只见那些白骨也和符纸一样,一个连着一个的爆裂碎开。
低吟声随着符文的消散逐渐消失在庭院中,空留下满地的碎骨。程景然还是满脸盛怒,低头,再抬头,低头,再抬头。最终好像是记起了什么东西的样子,从衣囊中掏出了一个白花花的东西,道:
“你给我收好。”
“啥?”谢逸茫然。
程景然把一根骨头重重摔在了谢逸的怀中,趁谢逸分心用力抽出自己的脚,再绕过他走向门外,打开门,走出前,还不忘补上一句:“你说过的,问我熬汤喝好不好喝,自己拿去。别不要了。”
……谢逸总觉得程景然最后四个字是一种威胁的态度,就是那种,你敢不要,我就把你的皮肉撕下来把你的骨头给拿下来熬汤喝。所以你必须把这骨头给我拿着,拿着去熬汤喝。要不然有你好受的。这种满满的怨念与恐怖感合在一起这就是赤裸裸的想要害命啊!
不收要被生吞活剥,还是收着好了点。谢逸安慰安慰自己,起码程景然也是完成了他的一个愿望嘛!不要这么感觉毛骨悚然的!萧燕钰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噗嗤一声终于是让那张极力耐住笑的脸庞被打破了平静。摇摇手腕上佩戴的铃铛,也出去了。谢逸见俩人都出去,自己也不好意思继续留着,不怕死的翻翻那位妇人的衣物,还真是有几两银子,便心满意足地和骨头一起塞在腰包里头了。
“程景然——程史鸣——”谢逸小跑追上那人,吸一口气,把那才有的情绪瞬间化为了乌有,眼睛微眯,眸中流转道:“你别这样,笑一笑嘛,我都没看见过你对着我笑过。”
“那是因为你太烦了。”程景然别过自己的脑袋不去看他。
“怎么可以这样,我可是一直在努力逗你笑啊!哪知道你天天都一副杞人忧天的表情,还装作孤独,下一秒就要自杀的样子!”
“你逗我笑干什么?”
“因为你笑起来好看啊。”
谢逸又是那种开心到不行的笑声,程景然只是瞥了他一眼,心中的火气也莫名的被浇灌熄灭了。这人平时是有那么一点不懂得事理,要说好处的话,恐怕是要和他的一些缺点并列了。程景然只好这样子想着,咬住自己的下嘴唇,眼帘半遮。
毕竟,谁会对一个夸奖过自己的人动怒?
“对了景然!这府邸里面动静这——么大,为什么外面的人都没有听到?”
“……只要施法者想不让那些平民百姓听到,他们怎么可能会听到。”
这就是为什么明明那家人在和白骨战斗的过程中,没有一个人发现的缘故。可说来也奇怪,施法者好像并没有想要杀死他们的意思,连白骨的每一次攻击也是半轻不重的,极像小姑娘的拳打脚踢。
不知为何,萧燕钰喉中突然传来低低嘶鸣,谢逸和程景然往他的目光寻去,只看见两位正值风华年代的少年,左边那个看起来要稍大一点,五官端正,明明是位少年却若有若无的透着股媚劲,应当是不□□武之人喜欢的,与路过之人笑应,双眼的色泽乌墨甚是好看,美中不足的是那瞳仁小了些,倒是有点让目光锐利起来了。腰中挂着一根洞箫,比常见的要长了一截,白色的厚袍上绣着少许的翠色竹叶,领边缀了一圈厚毛。大抵也是个北狄人。
另外一人要比他矮上几寸,脸长得让富家小姐喜欢,一气的灵巧机智没有掩瞒之意尽数在脸上散开,嘴唇上的红色艳得好看,眼角还有着许狡黠,鼻梁挺立,越看越是好看,如玉泽般光润,长发披散在背上,末梢还勾上点儿枯叶才应有的颜色,他身穿江南地域的衣装,墨色占据了他衣裳的一大半,上面无任何图案。但也着实是配这个人了。
右边那位看到了他们,面上欣喜不绝,朗声道:“诶——燕钰你在这里啊。我和江汉青找你好久的了,走之前——”
“也稍微要和我们说一声,是不是?”
那人半弯眼瞳笑得调皮,过来打趣似的拍拍萧燕钰的肩膀,看来是一个熟人。萧燕钰对着程景然和谢逸别扭道:“这是……林甄。北狄破例入的内门弟子,那个是江汉青,北狄的外门弟子。”林甄点点头,打量了一番两人,再转身让萧燕钰跟在他后头,非常有礼节地,非常温和地说道——
“他们两个是街上讨饭的吗?”
程景然吸着空气抑制自己重新燃烧起的怒火,谢逸倒是满不在乎。
萧燕钰向他俩打了个口势,内容是这样的:“不要管他,娇生惯养。”而这句话只有程景然看懂了,不过没关系,程景然看懂就够了。
这样走着,江汉青想说点什么,最终又闭上自己的嘴巴。突闻一老妇人和老人的哭声,众人循声探去,见那两人手端一个破碗,满身淤泥,还有被打过的青痕。皱纹布满了他们的整张脸,苦楚尽在不言中。那妇人啜泣,捡起地上的一片叶子,还是新嫩新嫩的,把它放进嘴里,吃了起来。应当是很久没吃过一顿温饱的饭了。谢逸叹息不再去看,老人颤颤巍巍,道:
“吾儿欺我老……吾儿欺我老那……”
然后传来的,是他们痛苦的悲鸣声。他们瞪大双眼,看那林甄满脸笑容堆砌,让人心底生出怜爱之意,可分明脸上的血液又分明给他添上了令人害怕的嗜血,又让人敬而远之。
“吵死我了——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就听到您老在这里念叨我。真是不甚感激。”
……难道这两个人,是林甄的父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