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第 125 章 ...
-
蓦然，一缕跃动的光闯了进来，宣布着全新的一天已然开始。东华轻吻了吻怀中的人，伸出手，穿过她纤纤细指间的每一道指缝紧扣了上去，她是月色褪尽留下的礼物。
看了看窗前闪耀的日光，朝月又转首回去闪着眼眸问：“那故事你早就看过？”
电影，这个诞生于十九世纪末的活动影像，经历了默片时期到有声时代，再到菲林技术的影院革命，用特殊的长短镜头远近相接，结合恰到好处的配乐，从各个角度诠释着一个又一个丰富动人的故事，将人类的喜怒哀乐一切情感以画面叠加声音的形式细腻地呈现给观众，调动着人们的感官，震撼着人们的心灵，传递着一种共鸣。
东华点头，眼底是既浅又浓的柔情，“很多年没看了，一直想再看一遍，特别是想和某一个人一起再看。”
朝月贴近了些舒眉浅笑，笑中洋溢着一丝幸福与满足，东华望着眼前这幸福的笑忍不住再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说：“其实这个故事我最初看完之后很震撼，不能相信她就那样坚强地活到了百岁，还拥有了自己的家庭子女，他们不讲求生死相随，却能够在相爱时全心全意，也能够在永别时深情祝福，我想这应该不只是一种洒脱，而是一种升华了的纯粹，纯粹到已经不需要去刻意在乎，不需要去刻意用某些形式来纪念，因为一切都早已经彻彻底底的溶入了这个人，虽然这听起来有点像个悖论。”
这一番话朝月似有一丝困惑，但眼前这人的话从来都是让人三分不解，思量片刻又只微微蹙起了双眉说道：“你去领会你的，我反正已经说过，你东华不可以再任意为我决定任何事。”
东华将头抵在她的发丝上，让她看不见自己的神情，轻轻摇头，“可你终将有一日也会有属于你自己的幸福。” 恢复了理智的情感可以粗略地告诉自己，那样幸福的一日应该也不会太远，因为那个孩子看起来只比青雀小四五岁。
这话已经不是第一次听，朝月倏然抬头，找回那有些躲闪的一双眼：“你究竟想说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东华摇头不语，只又将她抱紧亲吻着她的发丝，朝月再想追问却传来了防盗门电子锁识别确认的音乐之声。东华轻叹，看来家人已经又要一个接着一个的来了，幸好不住在一起，还能有这样一个安静的夜，可转念再想，的确也是愧对家人，自己从来都是既牵挂着却又渴望自由，家，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无形纽带，直到有一天能够再被另一段纽带牵引着，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可此刻看起来又是那么的虚无缥缈，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奢侈。
大哥杨天最早赶来却只坐在沙发上用锐利的双眼扫视着一切，二哥杨明则帮着爸妈不停地忙忙碌碌，爸妈没回来时，家中所有的需要都是细心的二哥帮忙添置，包括衣物——那些钟爱的衬衫和风衣。正琢磨着大哥锐利双眼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二哥却将东华叫到了书房说爸妈有事一起商量，儿时家庭会议也时常会有，可这一次却将大哥排除了，想要回头再带上朝月，二哥却说她最好不参与。一直寸步不离，此刻虽然是在家中东华依旧有些不安，但要与父母商量这些确实还是先不要带上她的好，毕竟只见过昨天一次彼此互相都不了解，有些话也的确不方便当面讲。东华轻声交代几句又拂了拂朝月的发丝后走入书房，关门前忍不住又看了两眼大哥杨天。
排除了大哥杨天的家庭会议不知不觉进行了近一个小时，略去种种令人动容的细节，结果也是令人欣慰的，家中这三个人都极力主张朝月留下，除了东华自己。原来，他们是想一起说服东华不要去在意大哥杨天，更不要去在意其他，人生匆匆，既然已经拼尽了一切要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那就在这个城市里一起安一个家。
东华不知道上天究竟是怎样一种安排，自己拼尽了全力也未能找到不早不晚刚刚好的朝月，二哥却能轻松地就将她带到了自己的眼前，不论二哥到过的究竟是自己走后的哪一天，但带回来的真的就是自己魂牵梦萦的那个她，也是在时时等着自己的那个她，这世间的一切，真的就是这样的玄之又玄。不是没有幻想过可以一起徜徉在这个繁华尘世，可自己又怎么能再一次自私地将她留在自己的世界，即使她对一切都不在意，她想要如此。
脑中正在不停地反复思量着，面前泪眼朦胧的朝月却让东华大吃一惊，慌忙上前去问发生了什么，眼前的文字图片却顿时有如雷电般令头脑轰鸣——《大明宫遗址》，《旧唐书》，《新唐书》。
心中仿佛一瞬间被万剑刺穿，东华想要拿开这些，朝月却死死抓着不肯放手，望着已经被泪片片晕湿的书页，东华霎时起身奔向了杨天，一把抓过了杨天的衣领依旧不敢相信地质问：“杨天，你究竟还有没有一丝人性？我不惜无数次拼尽性命去守护的，你在短短几分钟就能全部摧毁，而且毁得一丝不剩，你能想象她都经历过什么吗，你知道这一切对于她都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这对于她何止是残忍，你怎么就下得去手……”眼中的泪早就夺眶而出，东华已经泣不成声，双手也颤抖着松开，整个人再没有一丝气力，如果换作是别人，自己也许会直接就要了他的命，可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大哥，血亲这个词在此刻是多么的讽刺，他就将一切不带一丝修饰地在她眼前鲜血淋漓地摊开，不管她究竟要如何去承受这在中华五千年文明长河中都无法承受的文明之殇，也不管这一切是否都与她真正的血肉相连。
再回到朝月面前，那样一个自己想要倾尽所有去守护的她，此刻正坐在那里瑟瑟颤抖着双手抚摸着那些图片中她所熟悉的一根雕龙梁柱，一块莲花基石。大唐帝国历经二百八十九年，二十一位帝王，大明宫自建成之日起，历时二百二十二年，之后彻底沦为废墟，长安城也被毁之殆尽，再也没有成为一个都城。短短两行字，不带一语评价地概括了从盛世辉煌到衰败终结的整整一个朝代，更不带一丝情感地掠过了数不尽的血雨腥风、万千杀戮。
朝月抬起泪眼，泪沿着满脸泪痕不停地坠落，已经不住地哽咽却依旧要问：“堂堂一个宰相被藩镇刺杀就这般不了了之，整个朝堂就空无一人再也无人敢来上朝；击球赌三川，这真的是我李唐子孙？就凭一场马球胜负来决定官员的委任派遣？甘露之变，内侍宦官竟然就把持禁军冲进中书门下两省，持刀露刃在我大明宫内肆意屠杀朝中要员多达千人，继而还能够废立我李唐江山之主？”
东华俯身靠近，抑制不住眼中的泪只求她不要再问，求她不要再看，万代千年，都成残垣，岁月流淌，沉淀的都是数不尽的沧桑，兴衰循环，这世间的历史从未走完，她却摇着头挥洒着泪继续问着：“大明宫真的就已都成了残砖碎瓦，如今连一间小小的楼阁都没能留下？” 与生俱来的一身骄傲此刻只剩下彷徨凄楚，颤抖得还不如一片风雨中飘摇的落叶。
东华只觉心上在被利刃不停地狠狠刺着，蹲下去抬手不停地擦着她眼中不断涌出的泪，再三地哀求着她：“月儿我求你，不要看了，不要再看。”含元殿，麟德殿，宣政殿，紫宸殿，一殿一宇，一宫一阙，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断瓦残垣，若不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被偶然发掘，这些断瓦残垣在一千年后也依然还在长眠，世人根本就不知道那一片废墟就是曾经的耀世辉煌。
朝月眼中的泪不断，口中叹着黄巢这个名字，喃喃地念起那首肃杀的诗：“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忽然，朝月凝注了泪眼望着东华：“你本就知道这一切，是不是？”
东华凝噎，无语相对，只将双膝跪在了地上，跪在了朝月面前。
朝月霎时间凝住了泪，“你本就知道这一切，知道这江山如此，而后还要我去守？！”，怔怔望着跪在眼前的东华，良久，再次如在暴风骤雨般轰然崩塌，朝月哀恸着声嘶力竭，撕心裂肺：“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出去，出去！”
东华想要止住泪告诉她自己虽然什么都知道，但自己并没有就眼睁睁地看着，可是，谁又能任你将前尘后世的满目疮痍不带一丝遮掩的一览无余，然后还继续若无其事的骄傲着？况且，没有人是她，没有一个人可以体会得到生于万丈荣光的皇族理所当然的接受着全天下的叩拜，一张一翕之间便可定人生死，而此刻却要亲眼看着金碧辉煌中残留的一片片碎瓦，看着昏庸至极的同族血脉是何等荒唐得令人鄙夷，又看着曾经繁华锦绣的万里山河是如何变得烽烟四起、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闭眼放佛还能嗅到狼烟四处滚滚的焦糊，还能听见响彻四野的哀号，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触目惊心，又是一种怎样的无助与绝望，一切的爱怜都是那样的苍白，一切的守护又已经都是那样的虚无。
东华缓缓站起，她要自己答应过她，不可再跪在她面前。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起身，立起，转身，出去，留下一点什么给她，哪怕只是一点空间。
作者有话说
第125章 第 125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