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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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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半灵打算帮八公主诊脸,便也叫上应白芙一块儿朝八公主的霞安宫去了。
霞安宫与凤栖宫相距不远,因八公主常年不见外人,宫门紧紧闭着。
倚绿上前敲了门,守门的小太监开门的时候,看起来似乎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从厚重的宫门后探出头来看了看坐在四人肩辇上的齐半灵,又犹豫了一下,才替她去通传。
很快,就有八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出来引着她们入内。
八公主就算常年闭门谢客,宫内依旧碧瓦朱甍精致无比。宫人们低着头认真做事,见齐半灵被推着进来了,便纷纷避让行礼。
此时的八公主窝在寝殿的床上,背后靠着两个又大又软的靠枕。她已经换下了小太监的衣服,在摆了一个大炭盆的寝殿只穿了薄薄的寝衣。
她脸上长着大小不一的红斑,但从她高挺的鼻梁和大眼睛依稀看出原本靓丽的五官,也难怪过去都说文宗最宠这个幼女了。
应白芙一看到八公主的样子,眉峰就拢在了一起,坐在床边的杌子上,给她号了脉。
齐半灵则被推到八公主床边,柔声问她患病几年了。
八公主略想了想:“这个年过了,也有五年了。”
齐半灵默了默。
五年前,作为八公主同胞兄长的皇帝还不在大都,八公主就是这么独自熬着这个病的吗?
这时候,应白芙也把完了脉,又说要看看八公主身上其他生了红疹的地方。
过去给八公主诊病的名医圣手都是男人,还没有过要看她身上的情况。
不过齐半灵和应白芙都是女子,自然无妨。八公主身边贴身的几个宫女互相看了看对方,便放下她寝殿的帷幔,扶着八公主起身帮她脱下衣服。
八公主乖乖地配合着宫女们脱下衣服,又由着齐半灵和应白芙检查着她身上的红疹。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齐半灵才开口:“快给昌宁把衣服穿上吧。”
随后,便说要和应白芙去商讨药方,让倚绿推着她一起出寝殿了。
八公主穿好了衣服,却不听身边宫女们的阻扰,趿着鞋蹑手蹑脚跑到寝殿门口,只能隐约听到她们的话飘来几句。
“八公主才十二岁,这个剂量会不会太大了?”
“她上颚有口疮,药太苦可能服药的时候可能会很疼……”
“她患病五年了,若不下得重一些怕更难恢复。”
后面她们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八公主一句也听不到,便悄悄又坐回床上。
过了好一会儿,齐半灵才被倚绿推着回来了,应白芙大约是去帮忙煎药了,没跟着进来。
齐半灵喊了八公主身边的管事女官庆蓉出来,吩咐道:“在昌宁大好前,记得让她多食蔬果鱼鸭,少吃鸡羊和葱姜蒜。平日没事不要多晒太阳,若是日头大的时候,就不要出门了。”
庆蓉一一记下,又问了一些日常起居的问题,齐半灵都耐心作了答。
八公主一声不吭,静静看着齐半灵和庆蓉交谈。
等她们聊完后,八公主才小声问道:“皇嫂,我这个病真的能治吗?”
齐半灵扭头看她。
十二岁的小姑娘眼里多了许多光彩,亮闪闪的,可爱极了。
她莞尔:“自然。”
八公主笑开了:“皇嫂,昌宁不怕苦的,您要开方子尽管用苦的药就好了!”
齐半灵无奈地俯身摸了摸八公主的头:“我知道昌宁最勇敢了,但是要治病就不能心急,若是病没大好还垮了身子,那不是得不偿失吗?”
“喔……”八公主乖顺地应了,“昌宁知道了。”
见齐半灵没什么要交代的了,似乎打算离开了,八公主连忙叫住她:“皇嫂!”
齐半灵有些疑惑的回头望去,就见八公主躺在床上,有些犹豫地舔了舔嘴唇,才说道:“皇嫂,你要小心宜妃。”
没等齐半灵问她,她便接着说道,“今儿一早,我偷偷溜到御花园爬树玩,就见宜妃在那里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打算做什么。没等我躲起来,她就瞧见我了,吓得我从树上掉下来了。”
说罢,八公主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齐半灵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八公主好奇地瞅了瞅她的脸:“皇嫂,您不生气呀?”
齐半灵笑望着她:“她又什么都没做成,我为什么要生气?”
八公主想了想,又微微垂下头,小声问她:“皇嫂,如果我说,原本这事儿我不打算说的。可是你为了我的病那么忙进忙出的,我不忍心什么都瞒着你才告诉了你,你会不会生气?”
齐半灵静静地看着这个比她小了十来岁的小女孩:“昌平,常言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又说宁受人之欺,毋逆人之诈。你往后若是出嫁了,要出宫生活,或许也会有公婆妯娌,也要通人情世故。只要你不主动害人,不存害人的念头,为了自己有点小心思,也无伤大雅,懂吗?”
八公主认真听完,嗯了一声,用力地点了点头,又道:“皇嫂,我不嫁人,我要一直和皇兄待在一起!”
齐半灵从不觉得女子唯有出嫁一条路可走。可八公主是皇家女,全天下都盯着,想与众不同,却比普通女子要难上不少。
八公主见齐半灵迟疑了一下,忙接着说:“皇嫂,我是认真的!”
说到这里,她似乎有些难过:“皇嫂,我不想瞒你……皇兄他,很早以前有喜欢的人,可是那人去世了。”
“这宫里看似繁花似锦,可也最是薄情。我们的娘早早走了,父皇也不止我们两个儿女,其实,一直只有我和皇兄相依为命。皇兄本是最闷的性子,那时候难得有了笑模样。”
“可是……那人走后,我就再没见过皇兄笑过了。我知道,皇兄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一定很难过。”
“所以,我要一辈子陪着皇兄,我不想皇兄再孤单一个人了。”
八公主说着说着,不免想起那夜。
那时她虽只有五岁,可也明白不少事了。
那几日大都风雪大作,皇兄失魂落魄地来了她的霞安宫,眼底青黑一片,头上身上全覆着雪。
她吓得不行,皇兄却没解释,帮着她把宫人安排了一番,这才蹲在她面前,告诉她自己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让自己在宫里一定要好好的。
她不明白皇兄为何要离开,却想起皇兄之前提过的心仪之人,便问起了。
可皇兄眼神一下黯了,如同万千星辰一起坠落。
良久,他才开口,嗓音生涩:“她……走了。”
八公主回忆起往事,心里一阵悲戚,抬眼却瞧见齐半灵似乎也有些怅然,便笑着说:“都是我的不是,提这些做什么。”
说完,她立马讲了几件趣事,把殿内的人都逗得捂着肚子笑。
和八公主聊了许久,齐半灵才摸了摸八公主的脑袋,让倚绿推着她离开了。
待齐半灵走后,庆蓉见自家公主难得那么开心,竟还哼起了小曲儿,便笑道:“公主真是喜欢咱们皇后娘娘呀。”
八公主笑嘻嘻的:“她才是我正经的嫂子,以后我还有好多要和嫂子学的,当然喜欢嫂子了。”
庆蓉本想说,八公主身边有两个教仪嬷嬷,在生病前还有专门的女先生给她上课,难道学得还不够吗?
可想起齐半灵临走前和八公主说的话,她恍然明白,便不再多嘴了。
八公主没想到,齐半灵竟在她要喝药的时候又过来了。
她无奈地看着自家嫂子:“皇嫂,我都连着喝了五年多的药了,不怕苦啦。”
齐半灵笑眯眯地看着宫女把煎好晾温的药端到了八公主身边,柔声说道:“没事,我看着你喝完一次药就放心了。”
八公主无法,接过药咕嘟咕嘟地就喝了起来。
刚喝完,她都没来得及拿帕子擦嘴,两行眼泪就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滑下,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好苦……”
齐半灵早有准备,忙让倚绿拿出她带来的凉茶让八公主接着喝了缓一缓。
庆蓉看了,心疼得不行。
自从八公主得了这个病,还会经常生口疮,长在上颚,不仅吃药的时候会疼,连平时吃点味重一些的食物都疼得直冒冷汗,只能用些清粥小菜。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人却瘦得不行。
八公主一口气喝完了齐半灵带来的凉茶,又赶紧擦了擦眼泪。其实口疮的地方还是很疼,可她还是笑着说道:“谢谢皇嫂带来的凉茶,刚刚我太丢人了,喝药都能被疼出眼泪来。”
齐半灵当然看出了八公主倔着不肯喊疼,没戳穿她,让倚绿把凉茶的配方告诉庆蓉,这才笑着摸了摸八公主的头,告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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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大婚刚毕,尽管并非陛下亲自迎亲,可大都普通百姓可不管这些,借着天家大喜,好好地热闹了一番。
千里之外的北地则完全没有大都欢腾的气氛了。
关头落月横西岭,塞下凝云断北荒。
夜幕低垂,军营帐篷连绵不绝,旌旗高挂空中,随着北风猎猎作响,不少兵士围着篝火喝酒吃肉,只有几队着重甲的哨兵还在四处巡查戒备。
主帅大帐之中,裴亦辞坐在案后看着大都送来的邸报,忽明忽暗的烛光把他的脸映得阴晴不定。
御前小太监孙禄小心翼翼地朝后缩了缩,希望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却听裴亦辞突然开口问他:“今儿什么日子了?”
孙禄一个激灵,连忙躬身回答:“回陛下的话,二月廿四了。”
裴亦辞不再开口了。
孙禄偷偷瞄了一眼,就见裴亦辞放下了邸报,拿过信纸,不知在写些什么,连忙上前磨墨。
孙禄一边磨着磨一边悄悄琢磨着,今儿二月廿四,要说有什么特别,那大概就是今儿本该是陛下大婚第二日了。
孙禄是四年前裴亦辞重新登基之后才跟在他身边的,对裴亦辞的过去不甚了解。
他只知道,这位新皇后的兄长赵国公曾经救过驾。宫里人都说,是因为赵国公留下的遗书,陛下才会决定迎齐二姑娘为皇后的。
他还记得,那会儿都快过年了,陛下一收到鞑靼的喀察汗暴病身亡,其弟与其子争夺王位,不少鞑靼游兵屡次侵扰北地小村的消息后,立马把内阁几位大人揪进宫商讨对策。
等到商定了趁鞑靼之虚甩兵直入,裴亦辞断然拒绝了兵部尚书请遣大将出征的折子,而是力排众议决定御驾亲征。
那时候孙禄还觉得,陛下似乎丝毫没把和新皇后的大婚放在心上。
也不知道当初暗中遣人授意钦天监把婚期提到二月是为何?
可现在,裴亦辞又问了三次今儿的日子。
要知道,陛下他过去从不会同一个事儿问起两回,更不用说今儿是什么日子这样的问题了。
虽说孙禄只跟了裴亦辞四年,可他在宫里也算呆了快十年了,总比一般人精明些。
他不由琢磨,莫不是陛下对这位新皇后……
正当他想得出神,帐外忽的传来一阵绵长的号角声,很快,又传来盔甲相撞的声音来。
裴亦辞自是也听到了。
他放下邸报,唇角微微上扬,眼中却看不出丝毫笑意。
“总算按捺不住了。”
说着,他忽然把手上的信纸揉成一团,扔在案上,便提剑出去了。
孙禄整理着书桌,见裴亦辞离开大帐了,忍不住好奇,便小心翼翼地打开信纸看了一眼。
只见上面不同于陛下龙飞凤舞的大字,只整整齐齐写了几个楷体字:
“我妻见信安。”
底下一片空白,最后却署了名——“承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