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八音盒知道 ...
-
神田的房间总是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阴暗里。阳光被五彩的玻璃挡住大半,溜进房间的也被剥夺了原本无暇的粲然光芒。所能触碰的范围也异常的小。
莲花沙漏就处在这个范围之外。几瓣粉色的柔嫩泛着粉润的莹光,谁又能将它们与已经逝去的沉重时光联想起来。
它们承载着的是生命。
沙漏的一旁是一只风车状的木质八音盒。
蒙着尘,因此失去了原本原木的芬芳。
此刻,神田自床上起身——他已半卧着注视着那只八音盒许久——走向浴室。不一会儿拿着沾了水的棉布走了回来。开始笨拙却仔细地清除八音盒上的灰尘。
当八音盒终于以神田记忆中初次见到它时的色泽呈现时,神田如释重负地将棉布丢开。凝视许久,把风车的叶片以顺时针方向旋转几圈,松了手。
开始有清脆如雨滴的声响自叶片上坠落。
神田皱起眉。
如同一个幼童初次见到钢琴,好奇地爬上琴凳无意识地敲打琴键上的高音部分产生的单音旋律——甚至不足以被称为旋律,只是一些音符凑在一起——的间隙中,夹杂着无数瓷器渐次破裂的杂音。这就是这八音盒所呈现的,它的内在。
简直就和噪音没有分别。
但神田听得很认真。少有地表现出了耐心。
并没有像初次被它荼毒听力时一样拔出六幻准备劈了它和把它送给他的那个人。
原因之一是,那个人不在这里。
原因之二是,那个人是拉比。
拉比某次出任务回来,在食堂逮住神田时露出一脸在神田眼里灿烂到欠扁的笑容。让那时的神田觉得格外不祥的笑容。
果然,拉比取出了风车形状的八音盒捧到他面前,大呼小叫着说优,送你的,要感谢我哦。
上扬的尾音在空气里徐徐散开。
然后拉比拨动机簧。
整个食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什么。拉比总是有办法取得所有人的注意。
神田仿佛被这种期待所感染,不自觉地停下了筷子。
却在下一秒听到了如此不堪的噪音。
大家识趣地退开N米。
六幻出鞘。
拉比却睁着无辜的绿眸嚷着店里太吵没听清就挑了只最顺眼的,说着和八音盒一起溜出食堂留下一句当摆设也好我放你房间里哦。
身后是某棵豆芽菜不满的怒吼,就为这你失踪了一下午害我们找半死啊啊啊。
那天回房果然看见它出现在沙漏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神田不是个很勤劳的人。很多事情只要他觉得没必要也不涉及原则他就不会去做。
比如把它丢掉。比如时常洗洗它。
于是它便静静地立在那里,蒙着尘。
——但蒙尘的只是它吗?
直到今天。
今天上午和拉比一起回的教团。
那个失踪,不,是离开教团六个月的拉比今天才回来。
半年前,拉比正式成为Bookman。前任Bookman在那之后不久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从此黑色教团没有了除魔师拉比,没有了大锤小锤。
诺亚一族的战线中多出了一个比起战斗更执着于记录的Bookman。
他的双手,亦在之后无可避免的战斗中沾染了除魔师的鲜血和圣洁破碎的荧光。
他是公正的象征,记录着历史却不被历史留意的存在。
号称没有心。
是最特别的。
半年以来再一次见到那个橘红发色的人,是在三天前。
他和缇奇,以及大群恶魔——等级三的两只,等级二的占了三分一—设下埋伏要取得神田与亚连的圣洁。
看着站在那个永远风度翩翩的诺亚身侧的Bookman,神田知道自己所能做的只有拔出六幻而已。
每个人的命运都是自己选定了的。旁人无从插手,无从阻拦,无从改变。
已经,无法回头了。
后来,关于八音盒,那一天,那个人,那场战役的记忆都渐渐模糊了。
时间总是能改变一切,无论人是否情愿如此。
神田一人会在每个没有任务的清晨前往小树林进行修炼。
教团中也依然几乎无人在这个时候前去打扰他。
但凡事总有例外。
“呐,神田,你不会后悔吗。”
那棵令人心烦的豆芽菜靠着一棵树站着,淡淡地说。
“后悔什么。”
“拉比直到离去也不知道你对他的感觉。”
“我知道。”
因为,他是在我的臂间离去的不是吗
“他是为了救你才……你为什么不……”
不告诉他呢。
“他宁愿背叛诺亚也不能看到你受到伤害,你为什么到了那个时候也不回应他?”
模糊的记忆仿佛是雾气氤氲浴室中光滑的镜面,被亚连的话语拭去了水汽。往事重新回复清晰。
是他放走了离开求援的探索队员。
是他为他挡下致命的一击,
是他为他取得了六幻刺进缇奇心脏的唯一机会。
然后在神田的眼前倒下。
什么也唤不回他。谁也唤不回他。
灼热的阳光也无法阻止他的身体温度的散失。
神田第一次抱着他,想起来时的火车上拉比笑着说的话。
——优,真想看你笑呢。这么漂亮的优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差点他就因此死在六幻下。
而此时神田不顾一切地吼着,混蛋你醒来啊!醒来我就笑给你看!
——怎么可以就这样……
拉比竟真的睁开了眼,优,说话要算话。
神田甚至来不及调整出完整的笑,只是轻轻勾起了嘴角。
顿了顿,拉比笑了。
真的很好看呢,优。
我爱你。优。
他在自己的怀中合上眼,停止了心跳。
是亚连执意要求把他带回教团。
之后的岁月就这样安静无声地淌过。
记忆的镜面从此蒙上水汽。
“我需要说什么吗?”
“你也不希望他死!”
“是的。”
“那你,爱他吗?”
这是个这么多年刻意回避不去思考的问题。
不,应当说是在那个与他一起回到教团的早晨就找到了迟来的答案。
“与你无关。”
他还记得,那个聆听着八音盒的清晨脸庞滑落的液体温热的质感。
以及当时的自己对于那些杂音的诠释。
仿佛如同昨昔——
八音盒里破碎的瓷器继续着碎裂。
他突然觉得那并非瓷器碎裂的音色。
瓷器怎么可能让如此温柔而心痛的声音产生。
那该是心碎的声音,才对。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