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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至高王的新娘 ...

  •   艾尔蓓做了甜美的梦,柔白色的光和虚幻层叠的重影,让她清楚认知这只是一场梦,很奇怪,大部分梦境,即便是她被张开血盆大口的伊戈一口吞下腹的夸张情境,梦中的她都能忽视所有的不合理,全盘接受,因恐惧噁心而战栗。
      可那又如何?她允许自己沉醉其中。
      梦中她还是个孩子,手脚又短又小,她的短腿吃力迈出步伐爬上阶梯,莽莽撞撞穿梭在人群中然后钻到了飘扬着王旗的旗杆下,这是儿时记忆的一段缩影,她期待着偷窥者无所不能的爸爸大手一挥吊死那些奴隶罪犯,盘旋的苍蝇和啄食的渡鸦也在欢呼。
      “艾尔蓓!”
      画面一转,吊死人城楼不见了,她置身在花园中,格兰妮一袭丝绸长裙站在她面前用惯用的语调呼唤她,那声音应该要很尖锐烦人,但她从未如此刻满足;还有科普雷,他的大手穿过了她的胳肢窝轻而易举就把她高举过头左右的摇晃,逗她玩,她蹬着腿,咯咯地笑着;二姐丽芙头戴面纱,就站在一旁静静地望着;卡尔特、康恩两个调皮鬼互相朝对方脸上抹泥巴,然后绕着树兜圈打闹。

      嘟、嘟、嘟——

      嘟、嘟、嘟——

      敲门声由远至近,固执得很。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坠落在床铺上,沉重、倦怠和头部的胀痛在折磨她。
      “公主——”有人还在推搡着她的肩膀,力道并不大,但艾尔蓓厌烦地坐起身,扬手给了那人一巴掌——清脆的啪一声,女仆吃痛闷哼一声,但不敢表现不满,只是垂着头去看自己的脚尖,“公主,您快迟到了。”
      艾尔蓓也就是这时才想到照顾自己起居的人不再是讨人厌的莎赫尔了,是名叫克萝丝的邓塞弗里克人。
      反正只是换个监视者,除了克萝丝还有涅达、穆里丝卡,足足三人,一想到此,心中一定点乱耍脾气而生的愧疚被掐灭了。

      艾尔蓓忍着倦意在克萝丝和涅达的服侍下洗漱更衣,克萝丝为她化妆时,涅达灵活的十指则为她编织她看不懂的流行服饰,她有时忍不住幻想她爱美的姐姐格兰妮在丈夫的城堡里宴请宾客时是不是也会顶着这一头发型,指尖夹着钱币、金戒打赏诗人。
      不,别想了。远在北方的家人,好像被烟云藏进彼界的达奴仙宫一样飘渺,为什么要在梦里骚扰她的意志?
      她该想的是在阴暗潮湿与老鼠、臭虫作伴的两个可怜弟弟。

      “公主,这装扮真是太适合您了。”、“红色的长裙和您的发色真搭。”
      所以当两个女仆恭维、一面对自己的技术洋洋得意时,心情郁闷的艾尔蓓只是打了一个刻意夸张的大喷嚏,然后抹了把嘴角喷出的唾沫,掌心被抹下一层白粉,诸神才知道他们又抹了些什么,又痒又熏鼻子。

      女仆们面面相觑但也拿她没办法,莱特恩夫人是个守时、严苛的高贵女士,他们没有理由让她为此等待。

      莱特恩夫人今日依然从艾尔蓓的着装和体态一番品评来开始今天的课程,这位艾隆家族里据说是年纪最长、德高望重的女性。半个月前的初遇,艾尔蓓震惊于对方的老迈,像是人皮包覆着枯瘦的骸骨,说不定跟梅芙都是同个时代的人了,那层叠厚重的皱纹肯定也卡了不少风沙。
      老夫人混浊灰白的眼珠吃力地转了几下,气管发出几声介于咳嗽、呕痰的怪音,然后开口:“总算有几分规矩了。”但又摇摇头,“你今天要能不把缝线弄成一团死结我就要感谢母神了。”跟随莱特恩夫人一同前来但落在夫人半个身子后的穆里丝卡轻微地抖动肩膀,很好又故作优雅地憋住了一个嘲笑,艾尔蓓不着痕迹瞪她。
      老眼昏花的莱特恩可能什么都没看到,轻拍手,“孩子们,都坐吧。穆里,你把昨天没完成的部分锈完就好;至于公主——”她嫌弃,“放弃你那团布重新开始吧。”
      艾尔蓓一手针线一手抓着新的缝布,已经想睡了。

      ***

      事情要从一个半月前细数,艾隆难产去世的妻子葬礼后不久,卢斯与伊戈两兄弟大吵一架,当然后者也动了手,其秉性令他对手足都能像有血海深仇的死敌一样残忍。
      艾隆及时赶到以他上位者的身分喝止了手足相残,王族的战士一拥而上夺下了伊戈的匕首。艾尔蓓有幸撞见了那一幕,脸颊一侧高高肿起的卢斯、被战士们狭制疯疯癫癫的伊戈,还有交头接耳的贵族,有人见到伊戈闯进她的闺房,谣言如飓风,丑闻席卷了王城塔拉。艾尔蓓强忍着才没自己大笑出声。

      美中不足的是,艾隆出现得太早了,她想看到鲜血和断肢。

      “够了!”艾隆做出了仲裁,“伊戈,你姑妈离世让你因悲痛疯魔了吗?”
      “我不——”伊戈咬住了舌头,他也说不出诋毁莎芙姑姑的言词,“这是我们德尔西家的事!”
      “好一个你们家的事。”艾隆睨视着伊戈。
      “至高王是世间万物的主人。”不管有几分真心,卢斯乐于煽风点火。
      艾隆摆手,“罢了,我实在不愿惩罚亡妻的外甥,你就去到南方的战场朝敌人发泄自己过剩的精力吧。”伊戈张嘴要反驳,但艾隆那些高大强壮的战士们胁迫着他离开了。
      接着轮到卢斯,艾隆给了他一份体面荣誉的工作,“我失去了妻子,你的姑妈,宫殿更失去了能让一切秩序安定的女主人。眼下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女士暂时坐镇,唯有智慧、品德兼备的莱特恩夫人能胜任这项工作。卢斯,我最信任的臣子,我要你护送贵夫人来到塔拉。”
      卢斯看出艾隆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这…”德尔西族长的视线忍不住转移到角落不发一语的艾尔蓓身上,他想必有很多话想与她说,关于他男性的尊严、最好还能听到她嘴里对伊戈的诋毁,以及那个无第三人在场的只言片语。
      艾尔蓓冷笑迎接他的目光,跃跃欲试。
      唯一发表不满的人反倒是艾隆毁了容的姐妹乌娜公主,“哥哥,你何必劳师动众!”她满心以为莎芙之后,她就能成为塔拉最高贵的女性。
      艾隆不容否决,下达了王令,“你即刻出发吧。否则我不敢想像无人管理的懒惰仆人该如何亏待梅尔。”梅尔的襁褓中王子的小名,艾隆用某个至高王祖先的名字康梅尔为嫡子命名。

      卢斯不得不从,带着几名德尔西和王家的骑士匆匆离开。他这趟护送任务便是去程辛勤挥舞马鞭叫马匹如迅风般在官道驰骋,回程也不得不为庞大的护送团队严重拖慢进度。贵夫人莱特恩旅途使用的马车、陪伴她的女眷们——有艾隆的侄女雅娜、莱特恩的养女穆里丝卡和许多如花似玉没出过远门的高贵小姐。驴子拉着的一车一车的行李、步行的奴隶,还有夫人本身,其年龄不足以支撑她舟车劳顿,大队伍停停走走,留宿在一座又一座城堡,许多惊奇的冒险故事也借吟游诗人之口传回塔拉。艾尔蓓听说了几个版本,故事的英雄主角卢斯与从北方逃窜南下的邪恶弗摩族暴徒对峙,成功救下了美丽高贵的雅娜。

      艾尔蓓却没有被这些旁枝末节的讯息迷惑了视听,她敏锐察觉到随艾隆妻子的离世,令艾隆与德尔西们本就摇摇欲坠的结盟又多添了几道裂痕。当德尔西两兄弟不在、奥恩古斯的杂种子女随他们父亲四处作恶,艾隆可以顺利执行自己的规划。艾尔蓓被迁出了原本的房间,住到了属于王室成员的那一层,和乌娜还有艾隆另一个脾气古怪的妹妹成了邻居。莎赫尔和德尔西的那些奴仆都被遣走了,克萝丝和涅达接手了他们的活。

      有天她在沐浴,克萝丝小心拿刮刀清理她身体的毛发,涅达用浸泡了玫瑰花瓣的水一点一点浸湿她的头发,她半躺浴盆打着瞌睡,只记得晚上没有任何名目的晚宴。等梳洗的工作结束,他们却没有替她换上长裙,只披上了一件宽大用系带固定的长袍,此时艾隆神出鬼没的女德鲁伊梅拉从角落阴影现身,“公主,我来替您检查身体。”

      现在宫里的人又开始叫她公主、王女了,“我没生病。”

      梅拉生硬地说:“陛下命我来的。”

      他们的视线短暂无声拉锯了一下,后来艾尔蓓皱着眉头很不情愿地同意了,她已经确信了艾隆,她的仇敌表亲脑海中勾勒出什么主意了。梅拉解开绑带,手指按压她还带着点温热水气的平坦腹部、大腿,检查她发育成熟的身体,她红了脸,忍受难言的害羞,他们都是女人,但连她自己都不会如此鲁莽地对待自己。
      “看够了没?”她把长袍拢紧自己身体,直起身体远离女德鲁伊。
      “足够了。”梅拉露出古怪不合时宜的羡慕笑容,“公主的身体很健康。”
      说不定是在觊觎她的皮肤和骨骼。艾尔蓓听说梅拉有一间用铁制大门和魔法锁住腐臭的收藏间,里头是梅拉最精心得意的研究与藏品。
      但艾尔蓓不感到恐惧,她已经确信自己的价值不只是一具尸体那么简单。

      她确实没对伊戈撒谎。反正总要嫁人,是伊戈、是卢斯,也可能是艾隆。

      如此一来等到卢斯归来,一切便也尘埃落定了。

      ***

      “陛下是嫌我活太长了吧!”莱特恩夫人不只一次对艾隆抱怨,“你为何要对照看自己到大的老婆子如此残忍?”她恐怕是唯一一个可以如此忤逆艾隆又不遭致他盛怒的人物。
      据说艾隆面子上挂不住,但还是许诺了许多贵重的宝物略作安抚,结果莱特恩夫人说:“我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拿这么多黄金有何用,拿来贿赂死亡使者吗?”便将那些赏赐全数退还回去。

      莱特恩夫人看艾尔蓓哪里都不顺眼,她的坐姿站姿、她的说话方式和看待人物的眼神得到了大肆批评,前者总是发出拖长了、令艾尔蓓焦躁的语调,悠悠说道:“不行、不行、你这样完全不行——”

      艾尔蓓的礼仪培训课还有个同伴穆里丝卡,大概类似于她长姐格兰妮未嫁前身旁会围绕的那些个吱吱喳喳的女生,年龄和身分地位必定要相差无几,安排这一切的人会要他们维持起奇怪的友谊,私下里要分享很快会被传出去的秘密,干任何事也都要窝一块。
      艾尔蓓不出意外地也不会喜欢穆里丝卡,此人就是莱特恩课堂上她的对照组,用以羞辱她的存在。好一个幼稚拙劣的戏码。

      今天一如既往,穆里丝卡的绣帕得到了莱特恩的称赞,穆里丝卡甜甜的问:“夫人,坐了大半天我手脚眼睛都有点酸,可以到花园走走吗?”眼里充满了期待。
      “去吧。”
      穆里丝卡兴高采烈地离开,去找自己真正聊得上话的闺蜜们,走之前还不忘得意洋洋地用眼神挑衅艾尔蓓。
      “你呢?把你的帕子拿来——母神啊,这团都什么东西啊?”莱特恩夫人剧烈咳嗽几下,“恩雅到底怎么教导你的?”

      “说够了吧?”艾尔蓓双手抱着手臂靠着椅背,她已耗尽了耐心,决定不再忍受老妇的批评。她曾看到几名阿尔斯特地区旗帜的信使出入宫殿。如今阿尔斯特真正掌事的是谁?她的母亲恩雅还是奥凯德叔叔?都不要紧,艾隆和他们达成了协议,“我就算只会拿绣花针往布上戳洞又如何,我总归要成为艾隆的新娘。”

      “瞧瞧你!”莱特恩夫人迸发出她疲老身躯不应有的音量气势,灰白色的眼珠都燃起了火光。原以为一阵声讨免不了,对方却似乎想到了什么,憋着一口气支吾一阵,就在艾尔蓓以为她被什么噎着时,莱特恩夫人萎靡叹口气,“你被打上了魔法烙印软禁了三年,脾气还是这么倔。我早听说德尔西家的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你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艾尔蓓瞪眼,因摸不准对方的态度而沉默。
      “也罢,艾隆也不会需要你的帕子,他要的是整个埃林,要你替他暖床生下一屋子的强壮儿子。”莱特恩夫人说:“我听说你两个可怜的弟弟,他们被三重魔法锁和梅拉的血魔法项圈像小狗一样锁在铁笼中。如果你配合我顺利完成接下来的课程,我会说服艾隆准你在出嫁前见两个弟弟一面。”
      艾尔蓓一愣,“真的?”
      “绝无虚言。”莱特恩夫人说,轻咳几下,“把针线活抛一边吧,明天让我看看你还认得几个字。”
      “不要穆里丝卡。”艾尔蓓补充,“我要单独上课。”
      “就听你的吧。”他们便就此达成了协议。

      ***

      久别重逢不是温馨感人而是苦涩的。

      “你来做什么?”康恩没有看她,手撑着下巴视线转向别处,他的双颊削瘦、因长期缺乏日晒而苍白,卡尔特同样如此,记忆中两个圆滚滚的男孩不复存在。
      卡尔特也说:“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艾尔蓓是在艾隆派来的德鲁伊与骑士们的护送兼监视下越过了两道关卡来此与幼弟团聚,艾隆的耳目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你你,你们忘了我是你们的姐姐了吗?”艾尔蓓不悦,“如果不是这些铁栏杆,我现在就抽你们!”
      “我是认真的。”康恩还是不愿看她,他的眉眼生得可跟大哥真像,但又那么瘦弱,那么可怜。
      她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看我——转过来。”
      卡尔特止不住她的恳求,他转向她,眼眶蓄着泪水,就像小时候一样,摔倒了就要到她怀里嚎啕大哭拿她的衣裙擤鼻涕的小鬼,他还想伸手,可那铁栏杆——那可不是一般的铁疙瘩,他收回了手,吸了吸鼻子。“康恩——”
      康恩却不为所动,连朝夕相伴的卡尔特也不能撼动他,他甚至走得更远,背过身子让自己瘦小的背影被阴影掩盖,“姐姐啊,听卡尔特的吧,以后不要再来了。你要做的是照顾好自己。”
      “你在说什么胡话?”艾尔蓓吸了口气,“我再过不久就要嫁给艾隆了。”她注意到卡尔特茫然的目光。“我会让他放你们出来的。”
      康恩抖动着肩膀,直到后来放声大笑,“…我很久没听到笑话了。他是个什么东西?敢冒着风险放我们出去?”
      艾尔蓓注意到监视者们没有因为康恩的冒犯有任何表现,或许他们就是听进心里,找时间惩罚康恩好到艾隆面前讨点赏,所以她赶忙制止,“不许胡说!”

      康恩所幸没有再口不择言,但也再不能从他的嘴撬出其他话,她说起童年,说起两个小捣蛋鬼的光辉事迹,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能一人叨叨絮絮说这么多,听众们都是木桩,她的傻弟弟们和监视者们都是,最后的最后,她说不下去了,卡尔特发出来低低的啜泣。
      这不是她要的回应。
      “公主殿下,该走了。”陪同她的一位高个骑士提醒,此人很年轻,是艾隆关系遥远的晚辈。或许也因为太年轻了,泛滥的天真共情让他的脸上挂着一丝丝怜悯。

      她浑浑噩噩地远离湿冷地牢,一连串环型的阶梯向上攀回了地面,她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地回想方才的种种,她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我的着装,这些精美的宝石和华服刺痛了他们?还是我伸出牢笼之外的幸运?又或者他们从阴险狡诈的敌人口中听到了什么谎言?艾尔蓓心烦意乱。

      艾隆可能想向世人展示着至高王对未婚妻子那难能可贵的爱情故事,她被马车送回了宫里,艾隆屈尊降贵地找到了她。

      “他们惹你不快了吗?”艾隆问。
      直到此时艾尔蓓才意识到,泪水爬满了她的面颊,她忍受国王的指腹为自己拭去泪水,来往走动的宫人见证着这一幕。她便挤出笑容,“这是思念的泪水。”
      艾隆精明的眼中依然令她看不透情绪。“能缓解你对家人的心思之情真是太叫我开心了。”
      “我斗胆地请求陛下,”她快速思索着如何不触犯到界线,低垂着眉头,加重了自己忧伤的情绪,“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我与陛下的婚礼上,我希望能有手足的陪伴。”
      艾隆危险的目光短暂的刺过来,她则硬着头皮,尽情酝酿着情绪,装作自己什么也不知情,只是个全然被悲伤击垮的傻子。快挤出点泪啊,她揪着眉头,方才能在车厢里不自知的流了一路的泪,现在要自己宣泄情绪反倒半点没有。
      “我恐怕,”艾隆经过了短暂沉默后,摇头,“美丽的女士,你在强人所难。”
      “只是半个晚上。”她小声地说。
      “不可能的。你该知道原因,他们是你父亲的儿子。”艾隆说:“我能饶他们一死,已是我最大的宽容。”
      “陛下确实有令人叹服的胸襟,”她放低姿态,“但——”
      “我甚至救了他们一命。”艾隆打断她,“你知道为什么我紧急命人将两个小家伙转移到魔法地牢吗?”
      艾尔蓓只能摇头。
      “地牢不只能防范两个男孩逃跑、防范你的某些不死心的亲族暗中劫走他们,当然,也防范伊戈。”艾隆拉长了语调,“你那个弟弟叫作…康恩是吧,这是传统,我也有好几个表亲也叫这个名字,但他们都没有康恩漂亮。”艾隆强迫地残酷地目光将她死死钉住,“我许久没见过小康恩,不过我听说他眼睛生得跟你一样。”

      “我…”武装彻底瓦解,艾尔蓓茫然失措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周围,来来往往,那些熟悉不熟悉的面孔。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听到艾隆的话都不惊讶?

      艾隆及时招呼她的奴仆搀扶,“赶紧带公主回房间休息吧。”

      ***

      艾尔蓓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房间,但当她大梦初醒,女仆正在替她摘下披风、手套。
      “滚!”她狠狠抽回手,动作过快打翻了桌上的首饰盒,项链戒指洒了一地,克萝丝他们以为自己要被挨打,惊叫着逃跑。

      待她一人,她便摔碎、撕扯眼前所能见到的任何东西,直到力竭,便披头散发坐在满地垃圾之间嚎啕大哭。
      噁心的东西!
      她痛恨伊戈,更痛恨自己没有阉割了那个怪物!

      “你发什么疯?”乌娜公主或许在这期间撞开了房门,但她不管不顾,只继续哭喊,世间旁人与她再无联系,她的失控是一头猛兽在内心撕咬她的心,痛有如手心放在篝火上忍受着高温的煎熬,且要放大数百倍,她宁可即刻被焚烧殆尽。

      后来,某一刻她忽然不再哭嚎,那时已是夜深人静,房门是掩上的,乌娜或者其他人在看够了她笑话后还贴心地为她关门。
      她用力过度、疼痛又干涩的双目怎么也无法闭上,便睁眼望着窗外的天色,由暗转明。
      同时,她也下了决定。

      “我要见陛下。”她一大早就对阿莫金提出了请求,态度前所未有地恳切。然后这一等她便等到了下午,艾隆带着狩猎过后浓烈的复杂气息,汗水的、新鞣皮革的,还有野兽鲜血腥气,他将沾满了血的披风扔在地上,然后一屁股坐到了高椅,还沾黏泥土、草可能还有动物粪便的靴子高高翘着摆在桌子上。此时接待的房间只有他们二人,艾隆不用浪费精力演戏,“阿莫金说你找我,说吧。”他甚至没邀请艾尔蓓入座。
      “陛下,我恳求您杀了我的两个弟弟。”
      艾隆沉默一下,“我没听错吧。”
      “没有错。”艾尔蓓说:“我们家族不会接受如耗子般生活在地底监牢一辈子,那要我们生不如死,求您给他们一个痛快。”
      “你是认真的?”
      艾尔蓓点头。
      艾隆不屑地笑出声,“艾尔蓓啊,我不知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但我跟卢斯那两个蠢货不同,没有耐心应付你的游戏。”他彻底沈下脸,“杀了你两个弟弟也并非不可,但我忍了三年,眼下你那婊.子母亲终于要向我俯首称臣了,我何必自找麻烦?”
      在艾隆看不见的地方,她死死捏住裙摆,几乎要让指甲抠进掌心中,“杀不得又是心头之患,那么便流放他们吧,既让他们永远不对您的至高王位构成威胁,还能彰显您的非凡胸怀。”
      艾隆扯起嘴角,“这就是你的目的啊,我说什么来着,高傲顽劣如你能为着两个弟弟痛哭流涕,怎么可能狠下心看他们死。”
      “是。”艾尔蓓咬牙承认了,“让他们起誓吧,以我们共同的伟大先祖百战者康恩以及诸神之名立下盖许,他们将身无分文的离开埃林,至死不得返回。”
      “喔?”艾隆挑了挑眉,表现出对她提议的兴趣,开口却说:“求我。”
      “陛下…”
      “既然有求于人,公主该有点表现吧。”他目光中传达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艾尔蓓心中却异常平静,她也不过是提前履行了妻子的职责。
      她顺从地跪服在艾隆座椅前。

      ***

      送别康恩与卡尔特是在一个阴雨的日子,至高王艾隆与艾尔蓓的婚礼正在风风火火地筹办着,艾隆也想尽快解决两个麻烦人物,由德鲁伊梅拉选出了良辰吉时,两名王子便生硬地、麻木地按照早已拟好的誓词立下了盖许。
      金光乍现,艾尔蓓初时还有些不可置信。她曾立下这么多的盖许,情真意切,愿意折寿、当即殒命,玉石具焚的决绝来向诸神祈求杀死伊戈、降灾给德尔西的所有人。
      但也好在,诸神这回总算聆听了他们的请愿。

      她忍住疲惫疼痛的身体,在渡口紧紧拥抱她的两的弟弟,“永别了。”虽然原本说好身无分文,但艾隆满意于她近期表现出的顺从,特别准许他们携带一定重量的随身行李。
      艾尔蓓将大部分的首饰珠宝都给了他们,然后是两把防身用的小刀,若是一把剑不只超重,她也不认为久居地牢的康恩他们能使用好。
      “永别了。”康恩轻轻地在她耳边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想的,但你放弃我们是对的。”
      “我没有放弃你们!”她低吼,但马上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她是放弃了她的男孩们,她没有能力保护他们。
      “姐姐,你不要听康恩乱说啦。”爱哭鬼卡尔特话语又有浓浓的鼻音了,他在她另一侧耳边说:“康恩只是想说,我们不在了,姐姐才更能保护自己。”
      “我当然会保护好自己…”她呜咽着,“我往后可是王后了…”后面这话早已泣不成声,恐怕两个弟弟都没听明白了。

      小船随着海波摇曳远去,她目送着船只缩小、直到视线再不能及,然后掩面,伏在了她未来丈夫的怀中,彷佛不由自主就在他的身上找到了依靠,她知道艾隆喜欢,享受践踏她昔日的高高在上。

      看啊,我现在也能收放自如地哭泣了。她的心平静有如死水,连艾隆被她的演技骗倒后的一连串表现都没能让她生出半点成就感。

      彼时她别无选择,伊戈随时可能脱离战场回到塔拉,而她所能得到的消息只有一片狼藉的北部局势,奥凯德摇摇欲坠的统治,高举叛旗的泰隆,杳无音讯的兄长…所有情况显然都有利于巩固艾隆王的统治。她苦涩地意识到这一点。

      直到婚礼前夕,她在艾隆怀中半梦半醒,剧烈的摇晃是从地底深处迸发,大得几乎能掀翻整座宫殿,轰隆隆隆——地底里的怪兽怒吼越来越响,楼道发出人们的尖叫和奔跑,她听见有人在惊呼王选石。

      “陛下!”阿莫金身后跟着一队骑士撞门直接闯了进来。她注意到骑士里头有那位陪同她到地牢探望康恩、卡尔特二人的年轻贵族,对方的视线落在她肩上的瘀青,惊疑不定。
      “出了什么事?”艾隆轻微侧身,将她更多地挡在家臣视线外。
      “是王选石——”阿莫金舔了舔嘴唇,难得的退缩,“在、在呐喊。”
      艾隆不是傻子,王选石久违地回应了现界,而阿莫金是一脸凝重之色,这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艾隆说:“一块破石头而已,说吧。”
      阿莫金的视线快速往艾隆肩膀飘了一下,越过肩膀只能看到公主红色的脑袋,然后他在他尊敬的至高王陛下耐心彻底耗尽以前说:“石头上出现的名字是…康马克之子科普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至高王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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