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策藏]唯君相守》乜*兔

55、【炎城篇】五十五

　　半月前……
　　洛阳，天策府。
　　时入初冬，三更犹寒，夜阑静谧。
　　铜盆上燃着暖火，烘照在偌大的房间，锦红高床之上，两处深影相依。
　　半身窝躺在男人怀里，叶致茗顾目四周，津津乐道地品味着某位天策大将的私属寝宅。
　　这是座宽敞的房间，楼顶高耸，红梁红柱红壁，诚然一派天策之红的格调，恍惚间让人有种进了洞房的错觉，当。然。不。是！
　　室中摆设简致，规整而有条不絮，沉重宽大的铁梨木桌横放于前厅中央，不置一物，两侧墙壁悬挂有‘天策’二字的旗帜，滴尘不染，瞩目肃严。然而却没有椅子，想必来访的都得站着说话……
　　再看，一扇高大的嵩山屏风把房间隔分而二，与庄肃的前厅比起，里间气氛稍惬意了些。地砖上铺的暗红色长毯鲜亮如新，少有磨迹，样式各异的长枪林立于兵架上，闪烁精崭的光芒。或还有几套盔甲马具，和平常的家具器皿，除此之外，别无再多。
　　手心抚摸着身下柔软的暗红缎褥，叶致茗轻问，“将军不常住这里？”
　　“军务繁忙，我很少留住在府中。”说着，李展目光环过自己的房间，颇有感触的一叹……想来，这年还是他的头一趟回来看看。
　　“既已适应了那种铁马入梦，号角连营的日子，如今反倒睡不惯这张稳扎的软褥了。”他自嘲似的笑了笑，捻起床铺上的缎被，在手中摸过几下，然后望向叶致茗，“茗儿，若说……我确实很喜欢打仗，这会否让你觉得太沦丧？”
　　战狂之魂，唯以战意慰注……
　　血祭的代价，注定逃不过的命运。
　　叶致茗凝望着他，轻轻一笑，“将军无愧朝廷恩禄，为家国安邦不辞劳苦，尽职尽责，是值得嘉许才对。”
　　说着，他支身仰起脖子，给李展脸颊上一吻。只见对方嘴角微挑，捏过他下颚，回吻在那双温暖的唇瓣上……
　　一段深热的缠绵悱恻过后，两人缓缓隔开了些，额心仍相抵紧贴着，气息互染于彼此的脸庞。
　　“你总不能让自己闲下来……”
　　叶致茗望着他，如水含情的眸中，荡过几丝幽怨的涟漪……
　　“没法子了，只有在打仗的时候，我意识才最清醒……”
　　男人的鼻息喷来，叶致茗感觉锁骨处有股麻麻痒痒的炽热，他伸手扶在他结实的胸膛，掌腹下传来声声怦鸣……
　　“记得你还说过，聊正经事的时候也很清醒？”
　　“哦，茗儿想与我聊正经事？”
　　男人嘴角含了深情的笑意，一双狭长的眼眸半眯着，挺朗的轮廓在火光中显得分外柔和。平日人前严厉肃沉的李大将军，唯独在面对他的小少爷时，才有此千姿百态的一面……
　　“李展……”叶致茗轻声唤起他名。
　　“嗯？”
　　“抱歉……”
　　指间滑落到男人腰腹上，抚过三道深陷于血肉中的伤疤，狰狞的触感透过薄皙的指腹传来，星眸黯然淡下。
　　李展覆上那只修长好看的手，脸上笑意依旧温柔，“有份牵挂留着，总是好的。”
　　心间一悸，叶致茗不禁把脸埋进男人胸口，闷闷的声音由此而发，“你可以怨我，恨我，讨厌我，怪我任性胡闹也好，赌气不甘也罢，但我就是不高兴，很生气！”
　　或许有点激动了，单衣滑落他纤细的肩膀，冬夜渗寒，李展替他披回，双手环过腰肢把人抱回怀里。
　　“茗儿，听我说好吗……”
　　“不好！”肩膀渐升的暖意却让他身子越发颤抖，那深埋在男人胸膛里的脑瓜也埋得更深了。
　　“茗儿……”
　　“不想听，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叶致茗就是这么个小气的人，就是容不下自己男人身体里面还有另一个男人！而且，连这样那样的时候，还要跟个想着另一个男人的男人和他那个想着另一个女人的男人一起做，这种事叫谁忍得！？”
　　那闷闷不乐的声音，窘困在胸膛里，小少爷的气息瘙痒了心口的皮肤，让李展禁不住有点想笑……
　　“你敢笑？！”
　　感觉男人的胸膛在闷抖，叶致茗猛的抬头瞪向他，凌乱的额发，泛红的眼眶，样子竟显得楚楚可爱。
　　李展伸手替他拨开掩了眼睑的发丝，“我没有笑，只是突然想到些事情……”
　　“哼，什么事情？”叶致茗紧紧盯住他那道嘴角，哪怕察觉有一丝弯动，便要立即发飙。
　　“我在想，你和照辰他的事情……”
　　“………”
　　沉默……沉默……沉默……
　　上一刻还热烈暖和的房间，在这话后，彻底坠入了沉默……
　　叶致茗撑过上身，背对着李展坐了很久，才很轻的，问了他一句，“你介意？”
　　房间依然沉默着，听不见对方的回答，叶致茗没有转回身，也不敢再看李展的表情。
　　不合身的单衣再一次滑落肩膀，他也没去管，李展只好坐起来，再替他披回。
　　“你是不是介意？”叶致茗又再问了他。
　　李展看着他背身的纤影，眸中泛起的光，是不为他所见的深邃复杂……
　　“茗儿，我想的是……他是你的徒弟，而你是他的师傅，那他对你的这份感情，是否也如我对我师兄的眷恋一般，难以割舍？”
　　单薄的身肩微微一颤，叶致茗转过脸望回李展，当对上那千思万绪的眸光时，心内不禁又是一悸。
　　不知为何，他不太愿意接受这种被称作‘眷恋’或‘不舍’的说法，竟却更回味林照辰向自己表达‘唯一’时的激动兴奋……
　　他到底是怎么了？
　　何时这么娇蛮霸道，待感情的态度，自私得甚至连自己也生厌……
　　手渐渐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皮肉渗出了血丝……也是，像他这种优柔寡断，由心只会玩弄感情的祸害，就该天诛地灭才对……
　　看到叶致茗神色起了异常，李展暗略惊，未料自己刚才不经意的一句刺激到了他，连忙倾身把人抱住，“茗儿，不必将所有事情都往自己肩上扛，你还有我。”
　　他垂下的头遥了遥，伏进男人怀里，“李展，我想给自己做一个抉择……”
　　“嗯，你说。”李展按抚的摩挲着他脊背，平静道。
　　“但在这之前，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情。不过……这事情可能会让你感觉有点脱节，不能太快接受上……”
　　“没事，我在听着。”
　　温柔而沉稳的声音，叫人安心。叶致茗微微笑了笑，目光远望窗外天月，思忆渐渐回溯……
　　那年，藏剑山庄有位小少爷立冠礼而成人了，他生得俊逸秀雅，玲珑剔透，翩然是位风姿绰约的公子，如展翼欲遨游九天的羽凤，浑身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华。
　　从师伯手中，他双手接过两柄金凤翔云的轻重对剑，脸上充满着美好的憧憬与期待。
　　师伯告诉他，他可以随心自由的闯荡江湖去了，但只有一点，必须铭记于心……
　　他叶致茗，这一世，是剑冢的传人。
　　师伯领他来到了藏剑山庄最神秘的剑冢秘境，那里收藏着无数远古的天兵神器，是流传至今所有以玄晶铸炼的神兵始型。
　　远古神器与天地日月同介，其铸炼过程之艰巨，非比寻常，需灌注予最深刻的精神与意念，所以每一把都依附了其铸剑师的灵魂……
　　百年之后，魂体沉眠于神兵之内，埋藏于剑冢当中，直到某日，被剑意唤醒……
　　那位以剑意唤醒剑魂的剑者为谁，无人知晓，只道他身得以剑魂附印，可与神器同介融合，使其拥有意志之力，超脱一切凡尘的界限……
　　而这种神秘而独一无二的能力，也一直在藏剑之人中代代相传，承继至今……
　　这一代，剑魂选择了依附于叶致茗之身。
　　这一世，他叶致茗就是剑冢的传人。
　　…………
　　得知这个真相后，叶致茗不禁自叹，难怪他从小就那么喜欢铸炼兵器，原来自己本身就是一把兵器……
　　呃……应该是剑魂之身，比喻成兵器就太过笼统了。
　　总之，叶致茗一直将之理解为：一件可以分拆开来的东西。
　　叶致茗说着说着，脑瓜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其实他对自己的身体还真没太熟悉，更甚至连面前这个男人都比他熟悉……
　　从容褪下轻薄的单衣后，李展眯眼细看那如白瓷雪脂般的身背上，幽幽冒散出的淡金色光华。若隐若现之间，竟是一柄剑印的图纹，剑锋下是一池熔焰，似有金凤展翼欲出，腾舞起的焰火索绕于剑身四周，顶端映照着明光万丈。
　　“怎样，看得清楚？”
　　叶致茗转过头问，与此同时，李展也见到了他额心浮现出一枚金色的剑印。
　　灵幻似动……
　　震惊的心情，没法以言语表达。李展蹙着眉，很久才道出一句……
　　“茗儿……老实告诉我，你是人是鬼？”
　　“…………”额角一抽，叶致茗愤的裹回衣裳，脸上已然涨红，“你才是人是鬼！”
　　“差矣，”震惊的眼神未褪，李展仍一眼不眨的注视着叶致茗额心的剑印，“你还比我好些，我这处叫人鬼都不是……”
　　边说着，他禁不住的伸手想去摸，感觉到男人的意图叶致茗微微一颤，李展轻问，“不能？”
　　见他向后缩了缩身子，便不打算勉强。叶致茗看着李展，眨了眨眼睛，细细声的，“也不是……”
　　男人指腹轻轻摩挲在额头，被粗茧刮得有点痒，叶致茗脸颊莫名的又红了几分，只乖顺地任他细看。
　　虽然称不上什么大秘密，但他还是第一次，把这些展现给别人看……
　　金色的剑印渐渐淡去，很快又再潜隐回白皙的肌肤之下，李展目光幽幽转得深了，
　　“茗儿，你刚才所说的抉择，与这个有关？”
　　他点点头，颔首盯着床褥上铺的红缎，“李展，我想给你铸炼一把神兵，其名为碎魂。”
　　狭眼细眯，李展不语，只待他继续说下去。
　　“用来……”叶致茗小心翼翼以余光瞟了李展一眼，然而立刻又收回来，“用来给照辰他解血咒……”
　　“血咒烙魂，终身无法可解除。”李展的声音变得低沉且严肃。
　　叶致茗不敢正视他，只低着头继续道，“杨舒清也是这么告诉过我……但我相信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
　　“你打算怎么做？”李展定声问他。
　　“我，我想这样，”亮眸中的眼瞳流转着，“让碎魂击断袅皇，摧灭掉照辰体内潜魂的戾性……”
　　“袅皇之所以为他操控，是因为那种戾性与他本身有共鸣，即使把袅皇摧灭，血祭的诅咒亦不会改变，日后他依然会再次因镇不住潜魂而疯狂。”
　　“不会的，”叶致茗提高了声音，终于抬头对向李展，“他镇不住的话，那我就帮他镇！”
　　“怎么镇？”肃厉声音，夹带愠怒。
　　“我可以用剑魂之身铸炼碎魂，待碎魂摧毁了袅皇，再让林照辰把我血祭，这样做的话，我意志就可以守护住他，而你也可以拥有附了我剑魂的碎魂。如此这样，一人一份了，刚刚好啊！”
　　沉默……沉默……沉默……
　　这或者是，叶致茗的唯一一次，让李展沉默起来……
　　咳咳咳，李展用这声打破了沉默。
　　“你敢再说一遍，我就夸你！”
　　“你也觉得这办法很好，对不对？”
　　“好！”李展咬牙就一句，“你就这么自作主张的把自己拆掉了，可有顾虑林照辰的感受！？”
　　这问叫叶致茗忽然有了不服气，“你当日就这么把他爹祭掉了，可有顾虑林晟的感受！？”
　　“你！！”
　　李展眯眼迸射出的厉光把叶致茗慑得一缩，然而倔性子让他偏要顶回这一口气，“同样的事情，为何你能做而我不能！”
　　“叶致茗……”男人隐怒的声音，有点阴沉可怕，“这就是你要做的抉择？”
　　“是……是啊！”少有面对这样子的李展，叶致茗莫名心怯。
　　“那好，你听着了！”李展目光直逼对叶致茗，“你的抉择，我不但不会阻挠，还鼎力支持！”
　　“承蒙厚爱！”
　　男人锢锁住他双肩，那压逼的气息避无可避，叶致茗咬牙，只能倔强应对。
　　“还有，忘记夸你！”
　　“愿为一听！”
　　“藏剑山庄的人才之辈，不但剑术超群，铸艺精湛，还懂得这般把自己活学活用，若那位剑魂的始祖泉下有知，定然报梦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