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策藏]唯君相守》乜*兔

12、【春露篇】章十二

　　这晚，李展没能在饭桌前遇见叶致茗，而林照辰倒是在的，便问了他徒弟。
　　林照辰很耿直的回答道，“师傅挖矿去了。”
　　“挖到现在？”
　　“他说山庄接了笔大生意，矿材供不应需。”
　　“他这说你就信了？！”
　　“啊？”对上李展这一问，林照辰冒出几分愕然。
　　“找过他？”
　　“找过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师傅说什么便是什么’气劲？！李展暗暗惊讶于叶致茗居然获得了这么个强大的气劲。
　　“照辰啊，”李展拍了拍他肩膀道，“以后如果你师傅只问你晚饭要吃鸡还是吃鱼，其实他已在挂虑明日早饭要不要加个蛋。”
　　面对林照辰歪头咧嘴的诡异表情，李展冷静清了清嗓子，“简而言之，他的话越是多，心底里的东西就越纯粹。反。之。亦。然。”
　　“但……他确实是去挖矿了，还能有别的意思？”
　　“别的意思就是，你师傅最近来事有烦恼了。”
　　“吓？”林照辰无法理解这种逻辑关系。
　　李展支着脑袋想：若叶致茗绑了他去溜之大吉，那往后定是闹心又有趣的日子。

　　饭后，李展收拾了家当，整理出一堆破铜烂铁变卖给杂货商，勉强凑够了路钱。待一切行装妥当后，见天色尚未暗下，便想去给叶致茗打声招呼。
　　这时，叶少爷还独个在矿山里头挖得带劲，以致于见到李展突然出现时，吓得差点举起重剑。
　　“嗨，发什么呆？”
　　明明是在干活的，哪里发呆了？！叶致茗张嘴准备要说什么，想了想，还是换了句，“你怎么在这里？”
　　李展笑笑，在挨边的石块上随意一坐，道，“寇岛局势平定，驻军主力前几天已撤，而我在扬州这边的军务也快完成了。”
　　“哦，是吗？”叶致茗轻声应了句，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忐忑，“若不用再时常留守寇岛，剩下这些日子，你可住在山庄里，我叫人给你安排个房间便是。”
　　“不必麻烦了，我明日就离开扬州，这趟来跟你道个小别。”
　　“去洛道？”
　　“是的。”李展点头。
　　他每年总要抽一段时间去那个地方，起初说是为探望友人。
　　“七秀坊的姑娘都说你薄幸，竟不知你重情，你跟那位友人一定是患难之交。”
　　李展沉默了片刻，叹道，“可惜……他人早已不在了。”
　　“诶？！”
　　叶致茗闻言一愣，始料未及。李展干笑几声，垂下头轻轻叹息。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叶致茗把锄头丢到一边，走来与他面对面的坐。
　　李展见他如墨画般的眉目微蹙着，脸上流露出关切神色，看来是想安慰他。但再想又不对，本该是他来问他因何事烦心的，怎料这下反扯回自己身上了？
　　李展心里如此纠结了半刻，终究作罢。话说世事各异难料，人生如梦多愁，若能得知心者与之倾诉尽畅，亦是一种痛快，就不必执于由谁来慰藉了。
　　“此事已隔多年，如今与你说了亦无妨。那人，是我的一位同门师兄。”
　　“天策？”叶致茗静静细听。
　　“嗯。我少时进天策府，也就跟第一次见的林照辰差不多大，”李展用手比划了个平腰的高度，“那时，他是军府里的镇远将军，但为人从不分尊卑，我年纪最小，便让我喊他师兄。军营的训练很苦，师兄时常到傲油那偷偷取些好吃的留给我作鼓励。”
　　说着，李展脸上浮现出一笑……
　　“我跟随他跑过许多军务，也一同上过战场，他甚至冒着生命危险救过我几次。沙场间兵刃无情，但我知道，他心里始终珍视着每位将士的性命，所以我非常尊敬他。”
　　“后来，洛道爆发了严重的疫情，毒尸人数量剧增，威胁许多百姓。由于事况危急，那次我没能安排同去……”
　　“我留在府中继续受训，勤练枪法。过了两年，洛道危机渐缓，许多将士都返回了天策府，但始终不见师兄他归来。至少，我确定他人还在的，因为一直都有他寄来的消息。虽说他要请命留守洛道，但我就是搞不懂，他为什么不再回天策府了？”
　　话到这，李展忽然顿住，手里握的拳头越发颤抖。他有点激动，似乎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后来呢，你有去找过他吗？”感受到李展情绪变化，叶致茗小心翼翼的轻声问道。
　　“找了，他……”
　　“怎么了？”
　　“他成亲了。”这四字从紧切的齿间迸出，每个字里都填满了他的怒意。
　　虽是有点意外，但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叶致茗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愤怒。
　　“娶的，居然是个红衣教的妖女。”
　　“这……”
　　这结果让叶致茗错愕不已，脑中刹那间闪过一抹暗红！
　　“洛道那场瘟疫与红衣教脱不了关系，邪教人趁着灾乱到处妖言惑众，奴役人心，误导人们成为信徒去献祭什么圣灵，残害了多少无辜性命！所以，我当时就只想杀掉那个女人，让师兄重新清醒过来！”
　　他真的很愤怒，非常愤怒。
　　当时，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与邪教之女私定终身的他，也无法面对！他甚至狠下最痛心切骨的决意，如果师兄要阻止他杀那个女人，他就与他断绝一切！！
　　“那你……真杀了……他的妻子？”叶致茗问得极轻极细，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没……我是没办法……”他松开一直紧握着拳头的手，捂住脸，强烈的愤怒逐渐被痛苦所覆盖。
　　叶致茗发现自己身体竟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他忽然着急想要知道这个故事的最后，他直觉在这个与他毫无瓜葛的故事里面，似乎深藏了某些令他震惊的秘密……
　　“你动摇了？”叶致茗努力稳定着自己，轻声问他。
　　“不……那是因为……那女人，已怀了身孕。”
　　……沉默的安静，占据了所有空间。两人无语以言，在空寂的矿室内，徒留心跳声，一下下地搏动。
　　过了很久很久，李展才缓下情绪继续道，“后来，师兄劝我安心回去，他说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不会再离开洛道。临别前，他托付于我两件事情……第一件，将来若有不测之变，我要把他孩儿送入天策府，照顾其长大成人。而第二件，就是帮他毁掉一把长枪。”
　　“毁枪？！”叶致茗惊讶的眨了眨眼。
　　“嗯……”李展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师兄要他这样做。
　　记得当时，师兄给他看过那把长枪，枪身外形确实与天策府里用的大不相同。枪头呈火翼展翅之势，锋韧利拔，枪体戾血暗红，隐隐有杀戮之气躁动……其实，看着也算是一把难得不错的傲血枪。
　　“为报昔日恩重如山，我以军人之誓承诺了师兄的托付，决无反悔！然而……” 李展苦笑着耸了耸肩膀，语中渗了愧疚与自责的忧伤，“对这两个承诺，我连一个都没能为他达成。”
　　他叹道，“自那一别，我与师兄再没能联系。又过了好几年，我终于当上领将，本想再回洛道探看师兄，却不料恰时枫华谷神策军起乱，天策府被指派前往调战。我身负军令，无法分心两处，洛道之事亦只能搁置下来。待神策兵乱平定，已又过了一年有余，当我再次回到洛道，一切却都物是人非了……”
　　“我在洛道四处打听师兄的下落，村民都说师兄一家遭遇尸人袭击，已身故了。但那是绝不可能的，凭我师兄武功，岂会连几个尸人都对付不了？！这里面肯定发生过什么跷蹊之事！”李展拳头再一次的握紧，语气缓息，“唯一欣慰的是，有人说师兄的儿子被救下来了，还活着。但那个孩子还有那把长枪，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我寻觅了许久，至今仍未有一丝线索。”
　　李展何为每年都要去一趟洛道，叶致茗现在总算明白了。
　　然而，越是听他说下去，叶致茗心里越发惴惴不安……
　　洛道，一个孩子，一把长枪，染血的身躯，恐惧中厮杀……零零碎碎的片段，在叶致茗脑海中凑拼成一幕凌乱又扭曲的印象。他缩着身子坐在那，有点刻意地避开李展目光，也不敢再多问一句。
　　思绪沉浸在深刻如烙的往事中，李展没有去注意叶致茗的异样，他定声道，“总之，我李展决不会失守承若，这是师兄最后的心愿，我必定要为他找回那个孩子，还有那把长枪！”
　　叶致茗默默听完，然后平静地站起身来，往李展肩上拍了拍，算是鼓舞道，“对，不能负你师兄恩望，一定要好好努力找！”
　　轻松的语调，复杂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