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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法则之12 ...


  •   今日我这份罚,领得似乎,太过巧合。

      若非彼时,我与曹文举、岚棠三人恰好皆在林中,若非我一时昏了头脑惹怒岚棠,恐怕此刻最顺理成章的结局,该是我已然身属了曹文举才对。

      既然我最后跪于林中,实则无人料到,那么本可预料的结局,又是否有谁在推演?

      依着曹文举的性子,虽是在所难免地会向岚棠讨我,但他那番过于急切的模样,我却无法视而不见。

      跪在这林中受冻挨饿,我自认罚。

      可早在事情落定之前,那些顺理成章的环节里,处处透出的不同寻常,我却不能就此放过。

      宅子里若想留得性命,最要不得,便是得过且过。哪怕放走最细微的异常,即是差池,即会酿祸。

      向前回忆着曹文举的每一句话,我停在最初之处,心猛地一颤,滞了呼吸。

      红觞!

      ‘爷可听红觞说了,生了姜姨娘的那位,当年也是江州城轰动一时的妙人儿……’

      红觞,在说谎。

      当年母亲跟了姜家老爷,赎身的银子不过十两而已。

      姜老爷打着的,仅仅是买丫鬟的幌子。母亲那时,身为牌子都挂不得的贱娼,也的确比个花船里的粗使丫鬟不如。

      直到母亲被抬作了姨娘,昔日鸨母才捶胸顿足,悔不当初。既然她先时看走了眼,此事又哪里光彩得起来呢?

      这事情,在江州城内,可并非被大肆传扬的佳话。

      暗地里,艳羡妒忌、自怜唏嘘的船娘,兼而有之。但若说轰动过天子脚下这整个江州,母亲她却是半点都不曾的。

      再者,进来姜府之前,母亲恨不得尽数姿色,皆遮掩个严实。

      本来便是没有何人,曾正眼瞧过母亲分毫。“妙人”二字竟说得那般笃定,红觞她居心几何,无须我再去推敲。

      红觞,曹文举所言,一个在花船上讨生活的女人……呵,不知道,是哪一家鸨母教养出的婊|子。

      ‘明眼人哪个瞧不出来,红觞她一门心思,就只朝你身上扑?’

      曹文举最后道出的话,于我耳旁低低荡过……我不得不承认,红觞的这门心思,怕是深到了可怖的境地。

      虽然触不及岚府内院,她却能凭着曹文举,借刀杀人。

      红觞的谎言与算计,只是轻轻巧巧,几不可察,却足以将我至于死地。

      目前我唯独不知的,是她此番出手,究竟打算做到何种地步。

      她单单欲令我为曹文举所玩弄,还是更进一步,为岚棠所厌弃呢?

      岚棠身上的古怪,我并非未有觉察。若今日我被相让于曹文举,恐怕从此便再入不得岚家……

      红觞想见到的,可正是如此么?她对岚棠,究竟已洞悉至何种程度?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依稀记起母亲曾言,“妾不如妓”。

      ‘……那宅门外的婊|子,才是咱们唯一的死对头……烟花地出来的,没一个省油的灯……五姑娘你千万记住,说防着那帮婊|子,绝对是痴心妄想……’

      怎么办呢?

      而今已身为人妾的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恰是如今,恰好是我,竟陷进了母亲曾经所言,最艰难的境地。有一个手段还不错的妓|女,喜欢着我的岚棠。

      ‘……若真的杠上了,你唯有比她们更不要脸,男人才可能多瞧你一眼。’

      似乎最后,母亲是这样对我说的。

      不要脸。那就是要多下贱,有多下贱。

      彼时我心中所想的是,对付母亲口中夙敌,还好我再下贱的招数,都能使得出来。

      是啊,此刻我竟在觉得庆幸,这船娘名唤“红觞”。岚棠爱着的是“妩儿”,虽不是我,可好在亦不是她红觞!

      妩儿——

      一日之晨,我尚且在嫉恨着的女子,到了月挂中天,我竟已对她感激。

      我与红觞,同样对岚棠爱而不得。这虽说可笑,虽说可悲,但至少同她相比,我尚有能决胜的东西。

      只要放下尊严,只要抛开自我……

      指尖轻触上面颊,我深信,自己的这张脸,定然是有哪里,似极了岚棠心中的那个妩儿……

      身后,脚步声终是愈近。

      夜已深得若此,岚棠才记起了我么?

      他朝我走过来,未发一言,只是停住了步子,于我身侧站定。

      肩上忽重,带着体温的羽氅隔了寒风,却也遮了月色,自我头顶倏忽落下,覆住全身。

      人所道“不胜衣”,是否恰是这般?

      脊背上似承了千斤重,我无法再勉强着长跪不动。

      笼罩周身的温暖黑暗,犹如自地底伸出的手,拉扯住无力挣扎的我,将我硬生生拽入深渊……

      顺着羽氅落下之势,我跌倒在地,阖了双眼。

      *

      “哎呀,姜姨娘你可算是醒了!”

      微抬起手臂,我想要支起身子,却不小心惊了伏在床畔,正打着盹的群青。

      她揉了揉眼睛,连忙端过一旁温在瓷罐中的汤药。

      未待将碗凑至我的身前,这姑娘却先红了眼眶。扑簌的泪,险险欲跌落进碗中。

      “奴婢、奴婢从来也没见过像这么罚人的……”

      她似有不忍般,低声叹出一句,又急忙收了哭腔劝我。

      “姨娘快趁热喝了吧?这可是大夫人赏下来的。难得驱寒温补的好药材,入口却又半点也不苦的。”

      我不语,只是顺着她的软声相劝,垂首喝起药来。

      这小半碗的汤药,的确入喉回甘,温温热热,只几勺便已见底。

      “昨儿晚上的事,唉,算得上已然惊动阖府。姨娘你刚被少爷抱回来时,身上都烫得吓人。”

      见我放下碗去,群青递来帕子,替我压过被角,才又轻声叹息。

      “大半夜的,少爷他一路嚷出了院子去,这府里又有谁敢怠慢?下人们掌灯烧水,起灶煎药,一个个的都没少折腾……”

      她轻摇了头,瞧着我的目光,遂多了些怜悯与哀伤。

      “早先姨娘你蜷在床上时,人事不省,偶尔才喊出话来,可也只是一遍遍地说‘疼’。少爷他也能狠得下心,不许请大夫来瞧……唉,他又是何苦呢?”

      接过我递还她的帕子,群青沉沉叹了声气。

      “姨娘你自己定是记不得了。少爷他虽然不准请大夫来,可听着你一直喊疼,他又怎放心得下?还不是就那么坐在床边,一瞬不瞬地守着你,不肯离开?那股子担心的劲儿,奴婢候在一旁,瞧得已不能再真切了。”

      我听了这话,仍是静默不语。群青便再度红起眼眶,声音里也一下子盈满哭腔。

      “姨娘你尚且怨着少爷,奴婢懂的,少爷他也懂呢……少爷罚你罚得是狠了些,可他那么记挂着你,亦是半点不假。昨儿晚上少爷见姨娘你烧得糊涂,担心得可不得了,问过了好多遍,你到底疼在哪里。后来姨娘你好不容易答出声来,却是攥紧了胸口处,竟说是‘心’……”

      群青哭得可怜,抱紧了我的身子,侧过脸去。

      “姨娘那个样子,莫说奴婢心有不忍,便是少爷也禁不住落了泪的。之前那么坚决的一个人,随后却立刻转了念,命人请来大夫。”

      我伸出手,轻拍上群青的背,也不知,此番究竟是谁在劝慰着谁。

      “虽说是仍不准大夫进得房内,可起码少爷他改了主意,便是知道疼惜姨娘,知道悔过了啊……求姨娘你莫要再怪少爷。少爷他惹得姨娘难过,心里却也是不好受的。”

      群青所讲之事,我多半都是再清楚不过的。就连她为何尽力地规劝于我,我都心如明镜,不能再懂。

      昨晚我虽然高烧不止,但起初时,尚未烧得糊涂。彼时在林子里昏死过去,我也并非是真的不省人事。

      岚棠狠得下心,那样罚我,我便定要教他自己悔过。

      若非假借病中胡言,对他道出伤痛在“心”,我又要怎么做,才勾得起他满腔的愧意呢?

      至于我真的再难撑住清明,却是待到他终于松口,肯为我请来大夫之后。

      “群青,我不怨他,我只是怨我自己罢了……”

      惆怅轻喃,我一时之间,竟对群青道出了心底真话。

      岚棠所做一切,我本就不够资格怨恨。

      都是我自己早早丢了一颗真心,到头来,才会自取其辱罢了。

      落得下场凄凉,皆不过是自找,我哪怨得了旁人?

      就连如今,我也只不过是仗着自己同那“妩儿”,在神貌上或有几分相似,硬是逼着岚棠对我心软而已。

      倒是群青听了我的真话,偏生不信,只如同岚棠一般,去信我那句委屈隐忍般的“胡言”。

      “姨娘莫要瞒我,昨晚上姨娘所言心痛,才真正发自肺腑不是?少爷他那样对你,定是已伤透了你的心。姨娘不必把苦憋在心里,有什么难过的,大可对奴婢讲。讲出来了,你才会心里好受,才会容易原谅少爷……对么?”

      最后一句,这姑娘甚至问得小心翼翼。

      是啊……

      今晨岚棠离开之前,对她的一番威吓,的确值得这姑娘万般小心地遵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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