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为媒》红尘紫陌

6、6

　　　　杨大帅的卧房，窗牖紧闭，帘幕低垂，密不透风。杨大帅闭目养气，少帅杨汉辰垂手恭立一旁静候。

　　他额头束的孝带勒得紧，微吊起的眉梢衬出高隆的眉骨下深眸，透着泠泠寒凉。

　　“那个小子什么来历？” 杨大帅终于开口。

　　“确是七叔在海外抚养过的孩子，查理诊所的辛医生同他还是同窗相熟，可以做保 。”汉辰说着将一叠发黄的照片奉上，还有一块儿旧金表。

　　老帅杨云纵随手翻看照片，眸光落在那块儿怀表上神色为之一震。渐渐的，他唇角勾出抹苦笑，翻眼打量眼前的长子。

　　“给几个钱，打发他尽快滚出龙城。”杨大帅将照片丢去一旁桌案吩咐儿子。

　　“父帅，汉辰有意收金湛为义弟。留在身边做名副官。也算了却七叔未尽之心愿。”

　　“只这些？”杨大帅挑起一只眼斜眯着他，炯炯有神的眸子渐渐敛做一线，仿佛猛虎下山前抖擞皮毛飞沙走石的前兆。他坚信儿子是发现了什么，不过在此打太极般不同他直言。这孽障，历来如此，似有意处处同他这老子打擂台。如今杨家经此大劫痛失英华子弟，他大病一场，如今雄风不再。杨家的重担就只有压去这个长子肩头。二十三岁的大小子，小七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是声名赫赫了。

　　汉辰自幼在军中磨砺，少承父志，执掌乾坤，那股深沉刚毅冷肃是源于骨子里。

　　“阿湛是个可造之才，堪当大用。七叔为杨家的一番苦心，汉辰不能辜负。”

　　“你养他？你养活自己就不错。嘿嘿，”杨大帅打量儿子摇头叹气，不免骂咧咧道，“小七这孽障，死了也不让人省心。早知如此，入殓前我再打他几巴掌，出出气。”杨大帅摆摆手示意他退下，不想纠缠此事，示意他做主去办便是。

　　汉辰出门来到的庭院，立在天井中寻思片刻，招呼随从大勇过来吩咐：“速去请查理医生。”

　　大勇应声转身，汉辰喊住他：“慢！备车，我亲自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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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栖霞山下查理医生诊所是一座二层白色小洋楼，依山傍水，鸟语花香，很是清静。原本是个医学试验室，却因患者闻名而来求医者无数，只得改建成诊所。

　　车停在半山腰，玉凝同辛查理一路走着叙话。

　　“这发电文之人怕是想促成我们尽早完成婚礼。”辛查理推算，可是为什么要冒用他的名字诳玉凝回国来到他身边？

　　“不会是我的家人，她们已买好船票要赶来美国参加我们的婚礼。得知婚礼延期都很吃惊。”玉凝心想，如今二叔和母亲吃了小安哥的心都有，才不会搞这小把戏。

　　倒是小安哥沉吟片刻一脸愧疚：“或者是家母。怪我考虑不周。”

　　提到被自己忽然推延的婚期，查理满脸愧疚。原本说好晚几年结婚，一来玉凝在攻读博士学位，而他手中也有研究课题。可偏偏在南洋生意如日中天的父亲发出狠话，要雇打手不惜代价的擒他回南洋，便是打断腿也要让他继承家业。是母亲拿了他同玉凝的婚事周旋，只说是玉凝执意要婚后定居美国，因她有咳喘过敏症，只能在费城一带宜居。所以急于让青梅竹马的两个小人儿完成婚事。如今，终究是自己辜负了她。

　　“岂止是考虑不周？怕是心里就没有我。”玉凝赌气时又如小女生一样矫情。辛查理一时慌了手脚，忙解释哄劝，“Dorothy,对不住，我知道临时推延婚礼是我的不好。这回，实在是事出突然。”辛查理急出一头汗，“我在德国的导师随白俄彼得大教堂的神父来中国，发现一种可怕的细菌。你要知道，这种细菌繁殖速度快，一旦进入人体立刻高热，发病速度极快。类似‘黑死病’，就是鼠疫。可并不全是。神父中途感染上这种病，不治而亡死在龙城。我的导师召唤我赶快来采样做科研。国内医疗条件差，瘟疫不断。我总想为这片土地做点什么。我对这里有感情，你知道的。”查理声音渐渐喑哑，神态也黯然，透着透着身体的疲态。这与玉凝记忆中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的俊美模样相去甚远。

　　对这片土地的感情。玉凝始终不能理解他。小安哥年长她四岁。儿时，小安哥的父亲辛老爷远去南洋经商，曾将小安哥寄养在至交好友龙城倪家。那是玉凝的父亲尚在，一家人对小安哥视如己出。辛伯父去了南洋几经打拼成了南洋橡胶王，这才衣锦还乡，两家大人商议后决定将两家的孩子们送去美国读书。出国前，小安哥还曾在黄龙江边大哭过一场，游子离乡一般伤怀。但玉凝对这片土地并没有太多感情，虽然倪家富贵，但是黄龙河沿岸的破败脏乱都令她嫌弃。

　　可这些总不是他临时改变婚期不辞而别的理由。

　　“Dorothy,我请你理解我。”辛查理认真肯定。

　　他是个做学术的人，又是医者，虽心里很有主张，但自幼不善言辞，如今心爱的姑娘又不理解他，他更加不知说什么好，急得细白的脸孔涨红，眼镜下的眸光都透出焦急。

　　小安哥痴迷医学研究，是个活脱脱的书呆子，认准的事情绝不回头。为此他宁可违背父志，抛开南洋首富之家弃商从医搞研究。玉凝同小安哥青梅竹马，事业上她是支持小安哥的。所幸她也不是传统女性，有自己的学业和专长，如今已是在美国名校攻读商学院的在读女博士。尽管如此，对小安哥不辞而别临时改变婚期的做法她还是郁气难平。

　　“你做决定前都不同我商量。你要我怎么理解你……” 她缓缓，语气里有了几分小女人的娇俏，一双美目望了他英俊清秀的脸庞，酸酸地提醒：“你若不急，我便更不急，那就不必再说什么了。你是知道我的，没结果的事情多解释无益。咱们的婚事，你——自己向辛伯母和我母亲、二叔他们去解释罢了。”

　　“Dorothy，”查理见她面带嗔恼失望的模样，还是儿时那要不到糖吃耍小性子赌气的小妹妹，百般招人怜爱。他揽住她轻声道歉，如哄着儿时的那个她：“我知道你为了我一路上受了很多委屈。我不会辜负你，绝不再犯，发誓——”

　　玉凝满心的怨怒责怪被他几句温声的话驱散些，一路上想出的各种当面指责质问的台词便都只得作罢。她说：“咱们都回不去孩子时候了，也不必说孩子赌气的话。如今军阀混战，龙城也非净土。二叔还同我商议把倪氏资产产业转去上海或者南洋。乱世，战争爆发，死伤人数比瘟疫恐怖。你挽救不了什么。治病救人，在哪里都可以。”玉凝直言。她在想，医者仁心，但来在战火硝烟临近的地方，也是枉费徒劳。

　　只是她也看出，说破大天，小安哥如今是拿定主意，要留在龙城把个什么瘟疫的细菌研究到底。

　　玉凝性子傲，平日被他宠惯出的说一不二的脾性，从来都是他让着她，这回他却是一步不肯让。

　　辛查理果断地说：“Dorothy，听话。立刻离开龙城，回美国去等我。我完成取样就去美国那边的大学实验室做研究。你一个人回去，漂洋过海，我不放心。正巧Kim他过几日也要回国。路上有他可以给你作伴。”

　　“Kim？”玉凝恍惚间眼前飘过金湛那张狡诈妖俏的脸，那油嘴滑舌的模样。她立刻制止小安哥这离奇的想法：“你怎么认识这种人，我初见他还以为是个混吃蹭喝的拆白党。”

　　“Kim为人很仗义的。还会些拳脚功夫。上学时那些黑人学生欺负我，都是他出手帮我摆平。”

　　再抬头，眼前已是半山的诊所小白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