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皮死书》路车昭

60、失心疯

　　曹冲之道：“前辈，请您快把尼尊姑娘放下来吧！她真的是好人。”
　　金衣怪人狂叫一声，把尼尊姑娘直往前抛掷而去，曹冲之连忙运起全身劲力，赶上前去一把接住。
　　“为什么，为什么……啊，她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为什么我却分辨不了……不，你们都是坏人，我要杀了你们，一个都不剩！”
　　金衣怪人连连怒吼，曹冲之眼见他又向自己冲来，自知今日在劫难逃，也无须再做徒劳的抵抗。
　　他低头看了一眼抱着的尼尊姑娘，见她神色中似乎透着几分感激和惶恐，不禁苦笑道：“姑娘，为我所累，害的您今日要和曹某一道命丧荒郊，真正是对不住了。”
　　尼尊姑娘说道：“命数如此，夫复何言！”
　　曹冲之突然想到，原来和我共赴黄泉的，竟然是这位相识不久的吐蕃姑娘，而不是那位让自己魂牵梦萦，念兹在兹的汉家女子。
　　眼见那金衣怪人双掌就要向曹冲之打来时，尼尊姑娘突然叫道：“国相大人，您来了！”
　　金衣怪人似乎大吃一惊，“什么，我师父……不，老贼，他来了，他在哪里？”
　　他突然蹲下身去，双手捂住耳朵，就像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学生被老师体罚一样，抬起头来，轻声对曹冲之和尼尊姑娘说道：“你们千万不要和他说见过我，我现在躲起来，他应该找不到我了吧！”眼里流露出了乞求之意。
　　曹冲之大感奇怪，他见危机暂时解除，便将尼尊姑娘放下，扶她站定，不知道她这一出为何竟会令这个怪人就范，因为害怕再生什么枝节，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是见那金衣怪人簌簌发抖，不禁生起一丝怜悯，这怪人显然并非什么奸恶之徒，倒像是失了心的疯子，他如此惧怕那位“师父”，看来他发疯，同他的师父一定是有莫大的关联。
　　尼尊姑娘见他这样也是大为诧异，她心道，我本是存着万一的侥幸心理，以为叫出你师父的名头，也许你会因为害怕落荒而逃，这样也可以暂时解除我们的危局，怎么你非但不逃命，反而蹲下来发抖，这可真是匪夷所思，到底你是害怕你师父至极，连逃命的勇气都没有，还是真的已经失心疯到了连逃命都不知的地步。
　　过了一会儿，见“师父”久久不现身，金衣怪人也不以为奇，但见他伸出双手，开始挖起地上的泥土来，这时的他似乎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恐慌，目不转睛的只是盯着自己的双手。
　　曹冲之和尼尊姑娘面面相觑，因为害怕金衣怪人发难，谁也不敢先动。
　　望着金衣怪人双手渐渐满是鲜血，曹冲之终究心里不落忍，叹了一口气，说道：“前辈，你这是做什么？”
　　“嘘！”金衣怪人神秘兮兮的说：“我师父很快就要来了，那个老贼本事大得很，这一次他再出现，那必定是要索了我的命的，我得赶紧挖一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尼尊姑娘冷笑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曹冲之叹道：“前辈，你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躲你师父是躲过去了……可这不是把你自己给活埋了吗？那不是一样也活不成？”
　　金衣怪人仿佛是恍然大悟，怔怔的说：“那……怎么办，岂不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没有我金丝的藏身之地了？”
　　曹冲之心道：“原来你名叫金丝，这么大的块头，居然叫这么个名字，还真是名实不符……啊哟，金丝，金丝，那不是‘贺兰铁沙’之首，西夏国相张元座下的亲传大弟子吗？原来让他如此恐惧的，竟然是他的师父，奇怪，张元的大弟子怎么会发了疯，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方！？”
　　金丝蓦地站起身来，他一把抓住曹冲之，“小兄弟，你们汉人鬼点子多，快教我该怎么办，到底怎样才能躲过我师父的追杀，求你了，快快教我！”
　　曹冲之见金丝眼里流露出了恐惧害怕的神色，与初次相遇时他那威风凛凛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突然心里一酸，忍不住说：“前辈，您不用太担心，令师并没有来，方才尼尊姑娘是在和你开玩笑呢！”
　　“什么？当真？”
　　曹冲之缓缓的说：“请前辈不要怪责，我们也是为了自保，才……”
　　金丝似乎还是不放心，转头问尼尊姑娘：“这小兄弟说，你是骗我的，是不是？”
　　曹冲之害怕他再次为难尼尊姑娘，忙道：“前辈勿怪，是我叫姑娘这么说的！”
　　尼尊姑娘暗叹曹公子太过忠厚老实，事到如今也唯有点头了。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金丝这次非但没有大发雷霆，反而笑逐颜开，“对了，对了，我早就说过，世间的女子，通通都是奸诈狡猾的，她们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相信，哈哈哈，我怎么着了道了，老贼在兴州享受那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怎么有这个闲暇来杀我，哈哈哈！”
　　尼尊姑娘听他数次出言不逊，她本不是胆小怕死的人，加上近日来心情极度不爽，终于发作道：“前辈，你总是说这样的话，到底是何居心，世间的女子，通通都是奸诈狡猾的？你这句话，放眼望去，可是先把我骂在里头了，我倒要问问你，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
　　金丝哼了一声，不答她问题，对曹冲之道：“小兄弟，女人的话，不要轻易相信，特别是长得漂亮的女人，更是满肚子的坏水！”
　　尼尊姑娘大怒，曹冲之忙拉了拉她的衣袖，轻声说道：“姑娘，您不要和前辈一般见识了，看他这个样子，应该是受过女子的蒙骗，因此还受了什么刺激，您看他都已经疯了，又何必定要和他争辩呢？”
　　尼尊姑娘这才恍然大悟。
　　金丝不满道：“小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初时我见你为人十分爽直慷慨，这才另眼相看，数次对你手下留情，你现在怎么跟这个娘们窃窃私语？事无不可对人言，你这副腔调，太不男人了！”说罢连连摇头。
　　或许是因为师父没有来，危机暂解的缘故，金丝仿佛心情大好，即使对曹冲之新生不满，也只是出言怪责，没有像之前那样动辄挥舞拳头。
　　曹冲之正想辩解，突然心头一痛，忍不住“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尼尊姑娘忙扶住他，“曹公子，方才你中了房当觉罗的暗算，受伤委实不轻，我看还是先带你回宅子疗伤吧！”她转头对金丝道：“前辈，您现在应该知道，我们并不是您的敌人，现在可以让我们离开了吗？”
　　金丝道：“可以是可以，只是老夫还是觉得奇怪，今日我又没有出手伤害小兄弟，怎么小兄弟你又吐血了？到底是谁又把你给打伤了？”
　　尼尊姑娘恨恨的道：“不就是那个……诶，那房当觉罗呢？”
　　曹冲之苦笑道：“方才乱作一团，我们每个人都凝神屏气的，没想到那个宵小之辈竟然趁机……溜掉了！”
　　尼尊姑娘怒道：“这个狗贼，下次再让我见着他，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金丝望着地上曹冲之刚刚吐出的血，突然觉着一阵晕眩，终于忍不住一跤坐倒，双手紧紧抱住头，大喊道：“哎呦，怎么又痛起来了，痛死我了，痛死我了，我要杀人，我要喝人血，我要喝人血！”
　　尼尊姑娘与曹冲之对望一眼，均想：完了，好不容易才清醒一会儿，这又疯了，可如何是好！
　　金丝没有站起身来，脸色显得愈发的白，叫喊声音也逐渐轻了起来。
　　曹冲之暗暗担心，莫非这金丝已然是命在顷刻。
　　他强忍伤痛，走到金丝身边，问道：“前辈，你没事吧？”伸手向金丝背后摸去，不禁惊呼：“前辈，你的身上竟然这般发烫？！”
　　金丝不答，狂吐鲜血，突然倒地晕去。
　　曹冲之叫道：“前辈，前辈！”
　　尼尊姑娘轻声道：“曹公子，看来金丝受伤着实不轻，此乃天赐良机，你快结果了他！”
　　曹冲之大惊，“姑娘，你……”
　　尼尊姑娘道：“曹公子，我知道你宅心仁厚，但是这金丝终究并非善类，他性情暴虐，滥杀无辜，加上武功盖世，常人难以制服他，这段日子以来，折损在此贼手中的吐蕃百姓无数，这次我奉父命赶过来，主要也是为了诛除此恶，现在机会难得，公子切莫错过这个良机！”
　　曹冲之道：“不过姑娘，我总觉得这位前辈并非大奸大恶之辈，他……”
　　尼尊姑娘叹了一口气，知道曹冲之绝不愿意乘人之危，便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先带你回去吧，你受伤不轻，需要让家师及时为你疗治。”
　　曹冲之嗫嚅道：“那这位前辈……”
　　“难道你还要救他？”
　　“我觉着这位前辈，似乎……似乎也挺命苦的。”
　　尼尊姑娘摇摇头，“曹公子，我可以不乘人之危，但是这个恶贼杀人如麻，救他，我是绝不会答应的，就让他在此自生自灭吧！我的让步，也只能到此为止。”
　　曹冲之还想再劝，但是见这位姑娘面色凝重，即使有伤在身，可仿佛依然有一种威严的气势，曹冲之为之所摄，竟不敢再说。
　　他只得望着躺在地上的金丝默默祷祝：“前辈，晚辈无能，没有办法救你，但愿佛祖保佑，你能度过此劫。虽然我也不知道你过去经历过什么，但我总觉得你骨子里面，其实是个好人，但愿好人有好报吧！”他又忍不住想，“也不知道石姑娘现在怎么样了，我刚才竟然完全忘了问你，难道我真的是心里已然认定，她拿走了我的羊皮死书，因此一定没有折损在你的手里吗？”

　　在回去的路上，尼尊姑娘问他，“你刚刚盯着金丝，心里边在想什么？是不是在为他祈祷？”
　　曹冲之道：“哪有？”
　　尼尊姑娘微微一笑，“你没有见过这个恶贼杀人时的暴行？”
　　曹冲之摇摇头。
　　“公子不是说，你受伤也是被他打的吗？为此你的一个朋友还失了踪！”
　　“那日我被他打伤后便晕了过去，等到醒来时便已经在姑娘您的庄子里了，至于我的那位朋友……方才我竟然忘了问了。”
　　“为什么刚刚忘了问？”
　　曹冲之脱口而出：“当时我们都命悬一线，我担心他伤害姑娘，所以……”
　　“所以你忘了问？”尼尊姑娘道：“因为担心我的缘故，所以你忘了去问那位朋友的行踪？” 她说这话时，声音变得极低。
　　曹冲之心里一震，“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
　　“好了，我知道了”，尼尊姑娘淡淡的说：“当时危机万分，你没有这个时间去问，也是人之常情，曹公子，你不必因此而在心中对令友感到有所愧疚。”
　　曹冲之点头称是。
　　尼尊姑娘轻声说道：“你们汉人是不是有句话，叫做‘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是啊！怎么？”
　　“所以啊曹公子，以后不要再这样对旁人这般好了。”

　　当他们回到宅院时，阿莲正站在门口，见到二人顿时大喜望外，一个箭步赶上了，“小姐，你们去什么地方了，可把我吓坏了！”
　　尼尊姑娘皱着眉，“曹公子受了伤，你快扶他回房吧！”
　　“是，小姐，大师他老人家也来庄上了，听说您出了门，所以……”
　　“行了，我知道了！”尼尊姑娘打断她，“先把曹公子扶回房，再发个讯号给师父，通知他老人家我已经平安回府了，让他早些回来！”
　　阿莲一边应承，一边伸手扶住曹冲之。
　　“有劳了，阿莲姑娘！”
　　“曹公子，”尼尊姑娘咳嗽一声，“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您先好好休息一晚，我让师父明日替你疗伤！”
　　“不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