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郡主》林*时

32、鸿 雁

　　轶谦的武术师父迟迟没有指定，筑云催了几次之后，也不好意思再去催促。她偶尔在自己屋前动动拳脚，生恐自己的武艺荒疏了。这日筑云大清早便提着问婢女要来的一柄小木剑在院中挥舞起来。

　　“哟，这是干什么呢？”有人在背后叫唤。

　　筑云奇怪地收了剑转过身去，竟然是夏都王妃！虽然餐餐都会叫上筑云一起用膳，每天两次三番遣人嘘寒问暖，但这是王妃自筑云入住夏都王府后第一次亲自来到这里。王妃显然被筑云惊吓到了，筑云赶忙把木剑藏在身后：“见过王妃。”

　　王妃绕到筑云身边，看了看她背后的木剑，突然露出笑容：“王女还学功夫呢？”筑云神色凝重，恐怕下一句就是“女孩子学这些玩意做什么”，这种话她听得太多不胜其烦。想不到王妃说的是：“也好，比成日拈针绣花强。练武辛苦吧？”王妃轻轻拍着筑云的手臂问。

　　筑云摇头，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笑道：“有点。”

　　“这么小的孩子，可真是不容易。”王妃想起什么似的，突然笑出了声，“轶谦也是打小习武。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爱睡懒觉，怎么喊都喊不起来，师父都得等他到日上三竿。轶谦说，王女不是一般的女孩，果然，能吃得下这份苦的女孩子，有几个呢？王女啊，你既然要习武，可有师父教导？”

　　筑云心想不如趁这个机会，请王妃帮自己选一个师父：“父王为我指定了师父。不过到了夏都以后，就没有人教导了。”

　　“这样——”筑云认为王妃应该明白了自己的需求的，但王妃并没有回应，“哦，我来是告诉王女，天要转凉了，府里在置办今年的冬装，我想王女最好也添几件。”王妃招手，把抱着布匹的婢女们招到面前：“王女你看看，这些料子喜欢吗？这两匹，是轶谦从京城带回来的。”

　　王妃可以忽略了她的请求，筑云心里有些不高兴，何况衣着打扮她向来不感兴趣，都由济川王妃一手为她操办好的。于是她看也不看便说：“好、好，都好。”

　　夏都王妃望了她一眼，感觉得出这女孩是有些不愉快了，只是淡淡说：“那明日让裁缝来给你量身子。我让他酉时来，那个时候你可得在这里。”

　　“知道了。”筑云说完又觉得太不礼貌，补了句，“谢谢王妃。”

　　看着小女孩闹脾气的背影，王妃有些无奈。此时，另一位少女从庭院另一头走来，远远见到王妃，诧异地停了一下脚步，姗姗来到王妃面前：“见过王妃。”柔桑的声音温柔谦逊，令人十分舒服。

　　“免礼。”王妃这时才想起柔桑这么个人，虽说不似筑云尊贵，毕竟是王府的客人，“筑云王女，这些布料若有多的，我再去拣几匹，就给柔桑姑娘做了衣裳，你觉得如何？”

　　筑云这时自觉方才不对了，有些歉疚地看了一眼王妃，诺诺道：“好。”

　　柔桑刚刚到这里，不知道先前发生的事，只听见王妃说要给她做衣裳，赶忙道谢。“柔桑姑娘太客气了。”王妃看见柔桑手里拿着的东西，问，“是济川王府来信了吗？一定是王爷、王妃挂念王女了。女儿这么小，出门在外，哪个父母不担心呢？”

　　“是。”柔桑看看手里的信笺，交给筑云。

　　筑云打开信笺，虽然有些字不大认得，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读一封信难不倒她。“妈妈在信里劝我回去了。我才到夏都一个月，什么都没学到，怎么能回去？”筑云撅着小嘴道。

　　王妃听见她的话，反而有些讶异：“王女在济川，什么没有呢？夏都常被关内之人称作野蛮之地，什么都没有，除了无止境的战祸。王女怎么想到来夏都学习？”

　　筑云认真地回答：“就是因为有战争才来的。我空学一身武艺，却不懂得怎样打仗，那不是白学了吗？”

　　这样的想法，在王妃看来不过是天真：“济川是太平之地，王女为何要学打仗呢？没有人会喜欢战争的，夏都人是，济川人亦是。王女是将来济川主事的人，应该告诉济川百姓，你一定会让他们过上太平安乐的日子。”

　　“会的，我会那么说的。”筑云反问，“但会不会有一天，济川也打起仗来？如果我不会打仗，谁带他们抵御敌人呢？”茂卿？无论是荣誉还是职责，这都是属于济川王的，筑云绝对不会把它让给茂卿。

　　王妃语塞：“说的也是。不过，济川王妃一定很想念王女。这份心情，就像我当初想念去元京游学的轶谦。孩子长得快，过了三年他打元京回来，简直都要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了。”王妃是苦笑着说完后面那句话的，“我还有两个子女陪伴，可是济川王妃，就只有王女你一个女儿吧。”筑云抬头，默然望着王妃。她对侍候筑云的婢女交代了几声，便领着婢女离去。

　　夏都王妃也许是在委婉地下逐客令，筑云如此感觉。“柔桑，夏都王妃是在赶我走吗？”筑云有些担忧地问。虽然她并不想就这样回去，但若夏都王妃都不欢迎她，那么强行留下来就是自讨没趣。如果被逐出夏都，她也不想回到济川，或许，会去别的地方——鹿岭？那里比夏都更偏远寒冷，但是，有赖于高山深林的保护，并不像夏都这样经常受到北凉的侵扰。

　　柔桑说：“王妃只是一片好意。”她的声音很低，她没什么底气。

　　王妃如常派人来请筑云、柔桑共进午膳。夏都王不在，王妃监督着两名年幼的子女吃饭。筑云格外沉默，不时拿眼睛偷瞄轶谦与夏都王妃，但两人看上去并无异样，夏都王妃大约没有将要她走的事对轶谦讲。“你舅舅给你找到师父了吗？”筑云听到王妃问。

　　“没，那日试了两个，儿觉得不合适。”

　　“你为筑云王女物色了吗？”筑云惊讶地看着王妃。

　　轶谦挠挠头：“儿会看着的。我后日还要去鹿城，届时跟舅舅再叮嘱一声。”看来，他已经把筑云的事给抛到脑后了。

　　王妃道：“不用麻烦了。”筑云心里“咯噔”一下，“把淇奥的师父调来吧。你舅舅对他评价甚好，淇奥跟筑云王女差不多年纪，能教得好淇奥，想来也能担当起指导筑云王女的重责。”原来王妃的心中早有人选，筑云觉得，既是鹿城城主儿子的师父，应当十分出色，顿时有些受宠若惊了。

　　轶谦“啊”了一声：“那淇奥怎么办？”

　　“鹿城最不缺的就是武艺高强的人了，你舅舅自有办法。”王妃嘱咐，“等会儿用完午膳，你就派人去鹿城。让他明天便来吧。筑云王女，明日你的师父到了，我再派人去请你。”

　　筑云起先激动地忘了说话，一听王妃正对自己讲，赶忙道：“是、是……谢谢王妃！”少女脸上的笑容一丝丝甜到王妃心里，筑云不爱笑，她或许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格外甜美。王妃转向自己的女儿，比筑云小几岁，但是笑起来的样子，一般无二。

　　因为王妃说今日要拜见新师父，筑云着意打扮了一番——并不是穿得花枝招展，她特意挑了一身蓝色短打，将头发在头顶束好，用蓝色绸布和黄色丝带扎紧，好让自己看起来干练一些。筑云要求柔桑也像她这般妆扮起来，柔桑在行李中翻找了许久，终于找出一身轻巧便捷的窄袖上衣和裙子，这还是她到了济川王府后，为了配合筑云不时的需求刻意做的。

　　婢女领筑云到校场，校场是夏都王府后面的一大片地，轶谦带着筑云参观过。和济川王府的校场相比，这是真正的校场，是夏州守军训练的地方，在校场北面便是一大片馆舍。王府的婢女是不能外出的，到了府门处，便由一位男仆领着她们前去。街道的对面即是校场的南门。

　　一名壮年男子站在校场的右边，男仆弓着腰对筑云说道：“王女，那位便是凌宇师父。”男仆不再向前。筑云举目望去，师父身边的人，不正是轶谦与相冬吗？轶谦总对筑云托付的事不太上心，今日不知怎地如此殷勤。

　　轶谦正同师父交谈，见到筑云，远远地就对她招手。筑云走过去，到他们面前：“世子哥哥、相冬哥哥。”问候完，筑云突然单膝跪倒在地，“学生筑云，拜见师父。”

　　那师父显然被筑云吓到了，手忙脚乱地去拉她：“王女、王女，如此大礼卑职受不起！”

　　轶谦笑嘻嘻地说：“筑云王女以后就要跟着你学习了，行此大礼也是理所应当的。师徒就是师徒，在平民百姓家或者王公贵胄处并无分别，师父你不必恐慌。”

　　师父已吓得满头是汗，终于把筑云搀了起来。筑云抬头，一见到师父额头上的汗珠，不由得有些失望。轶谦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走到校场旁边的兵器架上，拣了一杆枪丢给师父：“既然要做王女的师父，何不先露两手？”轶谦握着另一杆枪走向他，“本世子想向师父讨教讨教。”

　　师父还未开口，相冬阻止道：“世子，您身份尊贵，谁人敢与您动手呢？让卑职代劳吧。”师父松了口气。相冬从轶谦手中拿过了枪：“请了。”筑云知道相冬的武艺虽不怎么高明，但由相冬与这位师父较量一场，师父的水平便能见高低了。轶谦将两位少女唤到一旁，只待场中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