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醒之前》阁楼上的猫。

5、分手吧

　　罗一落出差回来，已经是一周之后。
　　时值午后，阳光温暖，落叶飘了满地，的确天凉好个秋。
　　颜瑾棋体谅下属，没让他去公司，直接放他回了家。罗一落没有推让，直接招了出租车往安和店里赶。
　　他回来并没有通知安和，怀里抱着当地特产的糕点，兴冲冲的要给爱人一个惊喜。
　　因为过了饭点，餐厅只有稀少的几桌还在。服务生和罗一落都很熟，因此见他进来没有过多招呼，只伸手指了指外面的露天位置，“老板在那里。”
　　罗一落跟随颜瑾棋多年，自然学会了一副宠辱你不形于色的本事。饶是性格本来开朗大气，也只是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将怀中的纸袋递过去一袋，“出差带了些特产，拿去分了吧。”
　　小服务生欢欢喜喜的接过来，道了谢。
　　罗一落则转过角门，到了外面露天的位置。
　　所谓餐台，其实是河流上的模板，支着几支精致的阳伞，衬着河岸的绿色树木，当微风轻轻拂过，沙沙的声响中，怡然自得。
　　座位全用模板做成了精致的隔间，而安和，就在最里面的一间。
　　天气转凉，他却只穿了一件长袖的衬衫，袖子挽起露出小臂，此刻，正支着下巴冲着湖面发呆。许是气氛太好，让罗一落见到此刻的安和，竟然痴痴的立在那里，不忍心打扰这画一样的场面。
　　只是，当他发现自己不出声，安和不知道发呆到什么时刻的时候，心下还是忍不住叹息。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坐在安和对面的位置。
　　安和如同被惊醒一般，一双眼睛带着呆愣的转向他，似乎还不清醒此刻的情景。
　　罗一落笑，柔声说道：“怎么了？还当做梦呐？”
　　安和真如同梦境中转醒一般，瞳仁里逐渐有了焦距，最终面上闪过一丝羞赧，故作平静的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罗一落暗自一笑，将纸袋放在桌子上，“刚下飞机就跑过来找你，你最喜欢的凤梨酥，等不及回家了，就送过来邀功了！”
　　他说完，也摆出了一副要表扬的姿态，但是以往会得到的温和的笑容和轻柔的吻并未到达，那个人，只是又盯着纸袋子发呆。
　　罗一落感觉到了不对劲，收起了玩笑的表情，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安和这才彻底回过神来，勉强笑笑：“这几天没管住自己，太累了。”
　　罗一落同他一起多年，了解他如同了解另外一个自己，所以自然看出了他的敷衍。他心中担心，却了解安和的性格，他自己不想说的话，谁也没办法让他开口，过多的过问，只能让他更烦躁更隐瞒。
　　所以，罗一落没有继续追问，反而顺着他的话说：“知道我不在家你又得没日没夜的加班，快点收拾收拾，等下一起回家。”
　　他说完站起身来，见安和坐着没动，“怎么了，走啊！”
　　安和一双眼睛看着他，眼睛里情绪太多，一时间让罗一落有点害怕，仿佛在自己离开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他伸手按住安和的肩膀，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你不对劲？”
　　以往，哪次他出差回来，安和不是丢下手上的事情跟在他身边。
　　怎么偏偏这次，所谓的惊喜变成了惊吓一样，让他心烦意乱。

　　安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努力的收拾起心情来，想对着罗一落笑笑让他别紧张，但是一勾嘴角，却同时红了眼眶。他努力瞪大眼睛，想忍住这股子酸涩，但是在罗一落一如既往的好当中，最终只能咬住嘴巴，说不出话来。
　　罗一落更急，从新在安和身边坐下，双手板过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
　　安和咬着嘴唇，又觉得男人做这个动作太过于女气，于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眼直视着罗一落的眼睛，轻声问：“罗一落，如果，如果不是当初我喜欢你，你是不是会像其他人一样，娶妻生子，这辈子都不可能和男人在一起？”
　　他的问题太过直接，让罗一落嗅到了一丝反常，只是来不及他想，语言就先于思想脱口而出：“这个假设并不成立，我跟你在一起，以后都不会分开。”
　　他的话让安和笑容更苦，想到了罗母的那些话，想到罗母离开的时候，几乎要跪在自己面前求他放过自己的儿子，他的心，因为罗一落的这些话，而变得更加疼痛。
　　他将头埋在罗一落的肩膀，用自己最鄙视的柔弱的姿态。
　　“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
　　他说不下去，身前的温暖让他眷恋到不想有丝毫的改变，但是新的的疲倦彻底的压倒了他的坚持。
　　他不懂，为什么明明爱着的两个人，却得不到祝福。
　　他亦不懂，为什么明明要向前看继续自己的生活，却总要有人提醒你该回头观望？
　　他悲伤，心如同刀割，却明白，现在不是自己自艾自怜的时刻。
　　罗一落感受到他的悲伤，不知道从何安慰，亦不知道为何慰藉，只能伸手环住他的肩膀，轻轻拍拍他的背。犹豫了片刻，才略带着迟疑的问：“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我妈找过你，他跟你说什么了？”
　　安和不答，罗一落觉得肩膀上潮湿一片。
　　他身体一怔，动弹不得。安和什么时候哭过？这些年，不管再艰难难过，他也只是一阵低落过后，再是一股愈挫愈勇的勇气，永远被打不倒一般的坚韧。
　　他何曾如此，这么难过，这么脆弱。
　　他的难过与脆弱，最终让罗一落的心，慢慢的沉下来。
　　“安和，”他又问：“我妈是不是和你说了，武雯回来的事情。”
　　怀里的身体颤了颤，没有出声。但是，也没有问他武雯是谁。罗一落心中有了数，解释道：“武雯以前和我谈过恋爱，那时候我们还小，我妈挺喜欢她的。所以这次她从国外回来，我妈才动了心思，但是你信我，我现在只当武雯是朋友，我爱的是你，我想过一辈子的是你。”
　　“我当然信你，我在意的，也并不是这些。”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罗一落忍不住想把安和从怀里挖出来的时候，安和才闷闷的出声。
　　他说，我在意的，从来不是这些。
　　因为我知道，你爱我。
　　“毕业的时候，你说你会跟你妈说我们的事情，不会委屈我。所以你妈知道了之后给我爸妈打电话，我爸和我妈再也不认我。”
　　“你要买房子，你妈怕你就真这么跟我定下来，让你去相亲，你不干。所以，你妈跑到我公司，我本来加薪升职就在眼前，却被你妈闹得在公司呆不下去，只能辞职。”
　　“后来，你妈见说不动你，也闹不动我，就老是借口让你回去，我知道你孝顺，不能拦着，我也不想那样做。”
　　“但是，罗一落，我不会觉得我自己受了委屈，因为我爱你，我想跟你在一起，所以一切的后果，我心甘情愿的承受。”
　　“只是，当那天，我知道你原来有个女朋友，我知道你们曾经那么好，我知道他回来了。我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不是害怕，也不是担心你会跟我分手。我看到的，只是你妈的难过与伤心。仿佛这个人，就是你的幸福，而我在你身边，让你再难够得着那些幸福。所以，你妈才那么难过，说出这些年来再也没再我面前说过的软话。”
　　“罗一落，我并不是觉得为难，只是忽然想到，一个母亲的爱能有多沉重。我想到了我妈，这些年来，我一次都没有回去过，甚至连电话都很少打。他们辛辛苦苦的把我养大，却落得现在这样，该是多难过。”
　　“我想到这些，就恨不得杀了我自己。”
　　“所以……”他将自己推离了罗一落的怀抱，眼睛里的澄清一片让罗一落的心沉到了谷底：“人总不能一直为了自己活着，我跟你在一起十二年，我过的很快乐。但是，我爸妈不知道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哭过多少次。我不能，再这么自私。”
　　“分手吧。”
　　他在罗一落了然的眼神中，终于平静的说出这句话。
　　这句，在等待罗一落回来的时候，他曾经反反复复演习，反反复复重复的话。原来说出来，并不是这么难。如果不是心里窒息一样的疼，如果，不是罗一落的沉默的悲伤，那么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并不是很在乎。
　　他强迫自己硬起心肠，“你听你妈妈的话，娶武雯也好，找别的女人也好，别再让她操心。而我，离开了这么多年，也要回家去看看。”
　　罗一落看着他，眼里灰白一片，良久之后，才一字一句的问：“所以，你是在告诉我你的决定，而不是再找我商量？”
　　安和垂下眼睛不去看他：“是的，我决定了。”
　　碰！
　　罗一落一拳头砸在桌子上，也砸在了两个人的心里，他怒气一下子涌上来，淹没了心底柔软的心疼，一挥手，他满心欢喜买回来给爱人的凤梨酥被扫到桌子底下，散乱的落了一地，也让他的惊喜变成了讽刺。
　　他说：“这些年，我知道委屈了你，我没办法改变我妈，只能尽量去对你好。”
　　他说：“我知道这并不公平，你失去了家庭，却还要在我这里受委屈。”
　　他说：“我每年都给你爸妈打电话，求他原谅我们，我想把你受的那些委屈感受一遍，尽管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就想这么做。”
　　他说：“但是！你凭什么说放弃就放弃！说结束就结束！说分手就分手！”
　　他说：“收回那句话，我原谅你，你想要回家看爸妈，我陪你去。他们不要你，我就跪在门口求着他们原谅，跪一天不行就跪到他们松口为止。”
　　他说：“安和，收回那句话吧。”
　　他带着祈求，又带着强势与霸道，最终成为无奈与辛酸的表情，落在了安和的眼里。
　　逐渐变作，并无解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