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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心宿狐 五 ...

  •   钱为天将哈迪与我带到一处锁着的大门前。
      这是一座宅院,从外面看还不小,院子的后墙外连着山脉。这里地处城边,再走就出城了。门上上着一道大锁,我站等钱为天拿钥匙开门,他却纵身一跃,脚在高墙上蹬了两下,敏捷的上了墙头。
      我看得目瞪口呆,瞧钱为天这身法,竟也是会功夫的,且颇不俗。
      钱为天见我看傻了眼,对我解释道:“家道没落,我打小被迫在江湖上漂泊,学过几下功夫。不过是些防身逃跑的三脚猫功夫罢了。”
      我点点头,继而皱眉道:“这院子是谁的?主人不在,我们这么进去……”
      “是我早年一个朋友的,无碍。”钱为天简单地回答后,一跃跳入院内。哈迪随即上墙,然后与刚才一样,用缠头的布巾将我拽了上去。
      墙内的院子颇为宽绰,疏疏朗朗。绕过前面,后面还有一个同样宽绰疏朗的院落。四面有房,中间院子里尽是架起的木架子,上面用钉子钉着一张一张的皮子。整座院子错落的摆满了皮子,皮子被撑的很开,绷的紧紧地,薄亮均匀。钱为天领着哈迪与我,穿过那些架子皮子,来到南侧厢房,那屋子的门没有锁。
      “我这朋友是个皮影艺人,每到年节,早早地就被大户人家请去了,不在家。”钱为天一边说着一边摸出火折子,将屋内宽桌上的半截蜡烛点着。
      屋子里堆放着大大小小地箱笼,中间桌子上摊着一叠一叠地画稿。铁笔、刻刀、推尺、凿子、木板、染料、线绳竹签、凌乱摆放。还有又薄又透的皮子,形状不一,有的画着线条,有的描着花纹,有的镂刻,有的敷彩。
      皮影是傀儡戏的一种,又叫做影子戏。表演的时候,皮影艺人们在撑起的白色幕布后面挂起油灯,用灯光照射皮子制作的人物剪影,一边操纵人物,一边奏着乐唱故事。比起看百戏来,我是更喜欢看影子戏的。戏里那些灵怪、传奇的故事,真是让人着迷。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些制作皮影的东西,哈迪更是从未见过,我们俩好奇的到处看,东摸西摸。钱为天坐在桌前,轻咳一声,叹道:“还是小孩子心性。”
      哈迪随即放下手里拿着的描彩皮子,在钱为天身边老实坐下。钱为天对此感到满意,脸上带出笑意,光影下,他眼角的皱纹显得很深刻,就像是用刻刀刻出来的。“好,说说昨日在西市的事。”
      哈迪颔首,回想了片刻方道:“昨日西市上,拜火教祭司长跟人比试,对方突然自行爆炸,引发胡人与汉人的血斗。我发现当那与拜火教祭司长斗法之人突然爆炸后,照夜表现的非常古怪。我借着帮他打架跟着他,后来,我看见照夜跟拜火教的祭司长窃窃私语,然后跟她一起进了火祆的神庙。”他一摊双掌,“我进不去。”
      我手中拿着一个快要制作完成的皮影,对着烛火摆弄,听哈迪这么说,我质疑道:“你只是看到照夜进了祆祠,这能说明什么?”
      哈迪横眼看着我,“拜火教教规极严,非本教教徒,外人一律不得踏足神庙,否则便被当做是亵渎他们的神,是要被他们处死的。”
      “啊!”我陡然想起那个跟白婉烟斗法的道士,身体被炸的四分五裂,肢体骨骼内脏散落一地,□□碎块在大片暗红血泊中,惨白的瘆人。这样凶残的事情,难道真是白婉烟做的?我惊骇的一哆嗦,手中的皮影掉在地上,也忘记了去捡。
      钱为天干瘦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如此看来,那个照夜,确实不是俗物。不知他今夜冒着犯禁,偷偷相见的男子,又是什么人……”片刻的沉默,钱为天忽然问道:“哈迪、今日在美仙院,你看到那件波斯锦的披风,为何突然失态?”
      哈迪猛地吸了一口气,顿时显得有些激动。“那件披风,多年以前,我曾在泰西封见过,它的主人,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人!”
      “这个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钱为天讶异地怔了怔。
      哈迪单手按胸,朝钱为天微微俯身,略带歉意地道:“这也是我要同老师来大唐的一个原因。”
      “到底是怎么回事?”钱为天声音里透出严厉。
      “三年前,我在泰西封,遇到过一个姑娘……”
      烛火跳动,烛影摇红,映照在哈迪英俊如刻的面庞上,显出些许柔情之色。哈迪眼睛望着虚空处,现出回忆的幽远神情,开始娓娓的述说。随着他的讲述,我被带到了远离大唐千万里之外的那个国度,那个叫做泰西封的千年古城——黄沙千里中的一块绿洲,广阔的城池,强大城邦。密密麻麻的各类建筑,高大的巨型拱门,城中有辉煌的宫殿、遍布的神庙与学院。幽远的诵经声与吟唱萦绕城中的大街小巷,宛若盘曲回旋的金银丝,闪烁幽暗细微的光。
      城外有名叫底格里斯和迪亚拉的大河,千百年不曾间断的流淌而过,见证那座伟大城域,沧海陵谷几番轮回,无数变迁。便是在城外河畔,哈迪邂逅了一个远自东方而来的姑娘。那姑娘超逸出尘,就像一株出水的莲,含苞欲放。只一眼,哈迪的灵魂便被震撼。
      他遇到那姑娘时,那姑娘身上穿着的,便是那件波斯锦的披风。
      傍晚的泰西封城外,灰蓝的天空,湛蓝的河水,莲花般的姑娘,裹着绚丽的锦缎,遥遥望着巍峨的城池。风鼓起她霞彩般的衣裳,似乎下一刻,她便会乘风而去。哈迪忍不住找姑娘搭讪,那姑娘却不搭理他,只告诉他,她来自遥远的长安。从此,哈迪对那姑娘魂牵梦萦,却失去了她的踪迹,找不到关于她的消息。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一心要做我的学生。”听完哈迪的讲述,钱为天了然道。
      哈迪深色的脸庞,难得的现出一丝赧然。“不过,我是真的从小便对东方、对大唐很感兴趣。每次看到驼队从大唐运来的那些东西——薄的像冰片一样的瓷器,轻柔的像云彩一样的丝绸,我无法想象,那样巧夺天工的东西,是怎么被人工制作出来的。还有那些像蜘蛛丝一样的细丝,据说是由一种叫做蚕的虫子吐出来的,而华贵的丝绸,竟然就是由那些细丝制作的!”他一边说,一边不可思议的赞叹,“无论我怎么去想象,都无法想象的出,一个有着这些神奇之物的国度,本身又该会是怎样神奇的。”
      这还是哈迪第一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大唐,确实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只是可恨……”钱为天双目失焦,有些走神。
      “可恨什么?”我不解地问。
      “没什么。“钱为天回过神,对我笑了笑。“我是说,我们的国家如此非凡,却又如此的充满苦难。”
      “佛祖曾曰:吾受天数之坎坷与苦难,道迩成正果也。智慧生于烦恼,慧悟生于愚执;大证来于大碍,大成来于大失。佛产生于苦难,人无苦难,终难有所成。我想,国家也是如此吧。”我思索着道。
      钱为天闻言,惊奇地望着我,讶异道:“想不到你年纪不大,见识却不小!”
      我急忙摇手:“不不不,前辈谬赞了,那些话,是以前我听外祖父说的。”
      钱为天赞许道:“看来你外祖父是个非同一般的人物。”
      我点头不语。
      “好了,看现在这光景,大概快寅时了,我们回去吧。明天太子要到凤翔来,来的正是时候,这下可有好戏看了。”钱为天站了起来,我与哈迪也随之站起。
      要离开的时候,我将掉落在地的皮影捡起,放回了桌上。与来时一样如法炮制,我们三人翻墙出了宅院。临回时,钱为天要我对今晚之事保密,我答应了。
      回到客栈后门,那门虚掩着并没有拴上,我与钱为天和哈迪在门那里分别,我蹑手蹑脚的回到房间,隔壁照夜屋里隐约传出平稳的呼吸声,看来他睡熟了。我轻手轻脚推开房门走进去,韩湘依然睡的死沉,我长呼一口气。
      坐在自己的床榻上,看到前面桌子上的水壶,这才惊觉渴的嗓子都快冒烟了。伸手欲取茶盏倒水,忽然间、借着窗外雪光,我看见自己手指上沾着两块污渍。我有些洁癖,赶紧去擦,结果擦不掉。
      难道是绘制皮影的染料?
      我将手指放到鼻前嗅了嗅,一股子铁锈味道的腥气。
      是血!
      我的手上竟然沾着血!而我全身上下,并无一处受伤,连皮都没破一点。这血,是从哪里来的?
      我百思不得其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心宿狐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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