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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十八集 镜子×魔障×只此一人(全) ...

  •   One.
      华美宽敞的庭院中,一袭粉白色连衣裙的慕婉仪正静静坐在草地上,望着碧蓝的天空发呆。
      突然,肩上一重,一件外套被披在她身上,温暖顿时包裹了她有些冰凉的身体,程伯担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小姐,现在才刚刚开春,地气潮湿,你怎么能坐在地上?着凉了怎么办?”
      慕婉仪顺着程伯拉扯的力道从草地上站起来,随意拍拍衣服上沾的草屑,吐了吐舌头道:“我还以为程伯你会怪我没有一点淑女形象呢?”
      程伯看着俏皮如邻家小女孩的样子,眼中充满了爱护和宠溺:“名媛淑女是做给外人看得,程伯看着你长大,知道你从来就很有分寸,什么时候可以放纵,什么时候必须收心忘情,你一向都分得很清楚。”
      程伯的话温柔宠溺,却让慕婉仪的脸色陡然一变,秀丽的容颜逐渐褪去血色,脸上浮现出深切的迷惘和忧伤。
      程伯轻轻叹了口气,心疼地看着她苍白的小脸,柔声道:“昨天晚上,老爷打来电话,让你在穹苍学院的精英武道赛结束后,回慕家一趟。”
      慕婉仪垂在身侧的双手陡然握紧连衣裙的边缘,皱眉道:“他想要我做什么?”
      程伯微微垂下眼帘,轻声道:“老爷说,过了今年八月,席家的少爷也年满二十五了,虽然小姐你现在年纪还小,但毕竟是从小订了亲的,长时间不见一面总是不好……”
      “我死也不会嫁给席貊的!”慕婉仪陡然提高声调,近乎尖叫般颤声道,“程伯,那个男人有多可怕,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到大,你们总说他是我的未婚夫,可是,他有正眼看过我吗?在他的眼里从来都只有那个雷切斯家族的小公主。更何况,我只要一见到他,见到这个蛇一样阴森恐怖的男人,就害怕的浑身发抖。你们让我跟这样的男人结婚过一辈子,是真的想要彻底毁了我吗?”
      程伯连忙抓住慕婉仪冰凉的手,安抚她激动的情绪,苍老的眼眸中充满了无能为力的痛楚与爱怜:“小姐,你们的婚姻只是一场仪式,是慕家与席家合作的保障。席少爷爱不爱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只要占着席家女主人的地位,将来生下继承人……”
      “啊啊啊————!!不要再说了!!”慕婉仪捂着自己的耳朵高声尖叫,“求求你,程伯,不要再说了!”
      那样恐怖的,暗无天日的未来,只是想想,只是听它们从程伯口中说出来,就已经是那样心惊胆寒、无法忍受,她又该如何说服自己去坚持一辈子呢?
      “什么叫婚姻只是一场仪式?什么又是爱与不爱都没关系?那么,我的意愿呢?我下辈子的幸福呢?这些都没关系吗?”慕婉仪抬起头看着程伯担忧伤心的目光,泪水静静地顺着她白皙的面颊流淌,眼神中是悲切到极点的痛楚:“在爸爸眼里,我这个女儿除了利用价值,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值得他怜爱疼惜的地方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从前深爱我的爸爸会变成今天这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程伯将泪流满面的女孩紧紧抱进怀中,抚摸着她冰凉柔软的长发,哑声道,“我可怜的孩子,下辈子,再也不要生长在这样的家庭。可是,现在的你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认命。小姐,听程伯一句劝吧,那个叫萧冰朔的少年,也不要再去想他,你和他是没有未来的!”
      “呜呜……我不……”慕婉仪伏在程伯肩头哭得泣不成声,犹如最脆弱的幼兽,找不到生存的希望。
      可是,她的内心却在一遍遍呐喊:我不愿认命,更不愿放弃追求爱的勇气,哪怕将来真的身不由己、屈服命运,我也要豁出去一切努力一次。
      为了唯一闯入我心扉的你,为了倾心爱慕的你,我愿意,赌上所有。

      Two.
      冰朔很奇怪自己竟然会在一片浓雾中看到一面等身镜,镜子中映出自己修长的身形。
      他对着镜子笑了笑,笑容温润而柔和,就像晨曦般温煦,又似棉花般轻软。镜子中的少年露出同样的笑容,映着周身飘渺的雾气,清俊如月华。
      可是下一刻,那样清浅温暖的笑容却突然像被风吹散般,变得极淡极远,直到彻底消失,镜子中只余下一张同样精致俊秀却隐隐透出妖艳霸气的脸。
      冰朔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却见镜中的人似笑非笑看着他,嘴唇轻轻开合。
      尽管没有任何声音传入耳中,可是冰朔却通过他双唇的动作,清晰看到他所吐露的话语:“你真是个无聊到极点的伪善者。”
      冰朔一时间愣在原地,他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犹如扯线木偶般僵硬在原地。除了维持那虚假的温润笑容,其它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这时,镜中的“他”再次开口,神情讥讽而轻蔑:“每次看到你露出这样的笑容,我就觉得恶心。难道你不知道,假面具戴久了,终有一天会脱不下来吗?”
      我……什么时候戴着假面具?冰朔怔怔看着镜中的少年,那个明明与他有着同样的五官容貌,却浑身上下无不彰显着肆意与张扬的“萧冰朔”。
      “事到如今,依旧不敢承认吗?”镜中的“萧冰朔”扬起眉梢眼角,冰蓝的眼眸如幽深的海底漩涡般让人望不到尽头,“你敢说,在琉璃被绑架时,你的心里没有仇恨?你敢说,当陆昊远被注射Re-Angel试剂时,你不想大开杀戒?你敢说,徐曜刺进你腹部的那一刀,没让你愤怒绝望?”
      冰朔缓缓闭上眼,不知道为什么竟不想去看那双如魔魅般闪烁着琥珀色光芒的眼睛。
      可是,哪怕他闭上了眼,那原本无声的话语,却如精神力般锲而不舍地传入他脑海中:“为什么要压抑自己的本性,勉强自己去原谅别人?戴着伪善的面具,每时每刻活在自己构筑的理想人格中,就真的不会痛苦?像你父亲一样,奉行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天地同罪’的信念不好吗?你就如高高在上的神子,审判着别人的行为和生死,不需要压抑自己的欲望和仇恨,更不需要同情和怜悯这些软弱情绪,活得肆意潇洒,唯我独尊,这样不好吗?”
      “比如说那个苍蝇般叮着你不放的文森特,明明是他自己找死,为什么你却轻轻放过他?让他万劫不复,生不如死不好吗?”
      “不好。”冰朔突然开口打断镜中人的话,清澈动听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叹息与悲伤,流淌在浓雾中,“我的父亲,让天地同罪,并不是他想要高高在上如神子审判他人生死。而是因为,在那一刻,他以为他永远失去了我的母亲,他挚爱的女子。因为太过绝望痛苦,才任凭一切失去控制。同样的,你说的那些事,琉璃、昊远、徐曜……每一件都让我近乎失控。可是,事情终究没有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至少,我并没有失去他们。所以,我不会让自己被仇恨与怨愤所侵蚀。至于文森特,你也说了,他不过是只苍蝇,我又怎么会花太多精力去与一只苍蝇计较?”
      冰朔长长吐出一口气,目光一瞬不瞬凝视着镜中的人,同样的琥珀色光芒从他眼底依稀闪现:“曾有一个人对我说,与人为善本没有错,哪怕酿成间接的悲剧,也不该成为后悔的理由。他不希望我的心从此麻木不仁,更不希望我失去笑容。他说,在这个世上,总需要一个人,像我这样笑。”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戴着伪善的面具,笑容又是如何虚假;我也不知道,如果琉璃、昊远他们真的出事,我会不会如父亲般失去控制……太过遥远的事,我不愿意去想。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我一直都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镜子中的人静静听着他的述说,随后嘴角重新扬起,勾勒出妖冶的弧度:“但愿你能一直坚持下去,并且永不后悔。”
      话音刚落,冰朔只觉得身体一阵剧烈晃动,隐约而遥远的镜子碎裂声依稀传来,下一刻,他只觉得腹部丹田处有一阵熟悉的暖流涌动,席卷他全身,在涤荡了他身经脉后,又逐渐消失。那是失而复得,却又得而复失的内力。
      直到最后一丝内力散尽,腹部剧烈的疼痛传来,让他飘荡的魂魄陡然归位,缓慢睁开眼来。

      Three.
      “哥哥……哥哥!”耳边传来小女孩清脆而欢快的喊声,似远实近,“叔叔,来,哥哥醒了!”
      随着喊声让神智清晰,冰朔吃力地睁开眼,模模糊糊看到一张粉嘟嘟的可爱小脸,乌黑明亮的圆眼睛正一瞬不瞬盯着他看,眼中充满了亲近和担忧。
      冰朔闭了闭眼又睁开,脑中思索着曾在哪里见过这个似曾相识的小女孩。
      伤口的疼痛和失血过多,让他的思维变得迟钝,原本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一时间却如断片般无法仔细搜索。当然,这样的混沌只持续了几分钟,冰朔终于记起了这个小女孩是谁。
      “静静?”他轻轻吐出小女孩的名字,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低哑的几不可闻。
      是啦,眼前的人正是自己去Singapore那次航班中碰到的小女孩——静静,那个身上被锁了炸弹却还能笑着说“静静不动”的孩子。
      而自己现在所躺的地方也是异常熟悉,与当日陆昊远心脏病发所住的病房,几乎是完全一样的摆设和布局。
      “哥哥!哥哥!”静静拍着手,开心地笑道,“叔叔你看,漂亮哥哥还记得静静哦!”
      叔叔?冰朔吃力地转头朝上方看去,果然看到了谢君勉一脸肃穆和担忧的脸,心中不由明白受伤昏迷的自己是被他所救了。
      “谢谢!”冰朔挣扎着想要起身,谢君勉连忙上前道,“医生说你伤口很深,差一点就伤及脏腑,现在刚刚缝合,最好不要动。”
      说着,谢君勉拿过沾水的棉签想要为他润唇,却被热心的静静一把抢过去,连声道:“静静也可以……静静要照顾哥哥!”
      谢君勉露出无奈的笑容,只得把棉签和水递给她,冰朔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了水,然后整个身体爬上床,为自己干裂的嘴唇轻轻抹上。
      温热的水滴随着棉签润湿了他的唇,也缓缓渗进他干渴的喉咙,那一瞬间,连伤口的疼痛似乎也变得微不足道。
      谢君勉看冰朔脸色逐渐缓过来,这才带着几分忧心和严肃道:“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有人在学院里对你行凶?而Angel Holy居然没有触动三级防御警戒。如果不是我看到有人影从那个方向离开,觉得好奇去看上一眼,你可能已经……”
      “谢谢!”冰朔轻声道,“有些事一时也说不清楚,而且很大程度上也算是我自作自受,所以请你不要再追问了。”
      谢君勉叹了口气道:“从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身上藏着很多秘密。为什么来到穹苍学院?为什么会进入后进班?又为什么在一开始伪装自己?算了……无论如何,我还欠着你一个天大的人情,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
      谢君勉口中说着情绪丰富的话,可他的表情却依旧是那么庄严肃穆,白色的衬衫领子规规矩矩地扣到领口下第二颗,外面套着笔挺的仿中山装校服。配上那张戴着金丝无框眼镜、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禁欲的美感。
      冰朔脸上露出个虚弱的微笑,向他点头致意,感激他的善解人意。
      静静在一旁伸出小手抚摸他白皙若透明的脸庞,开心地笑道:“哥哥,笑起来好看,静静喜欢,再笑一次。”
      谢君勉却皱眉,道:“静静,哥哥身上的伤还没有恢复,你乖乖坐到一边去,不要打扰了哥哥休息。”
      静静扁了扁嘴,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可是看着冰朔苍白如雪的容颜,却又忍不住艾艾凄凄道:“哥哥,你是不是很疼,静静给你吹吹吧?”
      冰朔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柔声道:“好,静静……”
      话还未说完,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冰朔一开始就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但这里是医院,他以为来得是医生或护士,所以没有理会。可是,等来人推门而入,他才有些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来得是一个他完全想不到的人,居然是几天前才被他从后进班气走的东院院长——谢岩。
      谢岩看到躺在病床上无比虚弱的冰朔也是一愣,转头望向谢君勉道:“你说有个朋友受伤住院,就是他?”
      谢君勉点了点头,轻轻叫了声“叔叔”,静静则是一下子变得很紧张,小小的身体藏在谢君勉身后,稍稍探出脑袋,怯生生叫了句:“爸爸”。
      静静叫谢君勉叔叔,却叫谢岩为爸爸,这让冰朔眼中露出鲜明的诧异。
      谢君勉仿佛早料到冰朔的疑惑,解释道:“静静的妈妈是我表姐,我一向被养在外公家,与表姐从小一起长大,就跟亲姐弟差不多,所以静静习惯按照她妈妈那边的辈分称呼我。”
      冰朔这才恍然,原来当日在飞机上的美丽少妇,既是静静的母亲、谢岩的妻子,也是谢君勉的表姐。
      谢岩看着静静那对他小心翼翼又陌生的模样,就忍不住皱眉,有些不耐烦地挪开视线,淡淡道:“阿颖已经等在下面了,你带静静去找她吧。告诉她,以后不要再带静静到穹苍学院来,这里的规矩,外人是不能随便进入的。”
      谢君勉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又硬生生忍住,抱起眼眶微红的静静,朝冰朔道:“我先下去,一会就回来。”
      静静依依不舍地看着病床上的冰朔,小嘴扁扁,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可她却还是乖巧地朝冰朔挥手,呜呜咽咽道:“哥哥,静静走了,不能给你吹吹了……呜呜……哥哥,你会想静静吗?”
      冰朔看着她哭得红彤彤的小脸,眼中露出怜爱的光芒,柔声道:“会的,如果以后想静静了,就给你打电话,好吗?”
      “嗯!嗯!”静静用力点头,破涕为笑地搂着谢君勉的脖子连声道,“叔叔有妈妈的电话!静静能听到的!哥哥你不要忘记哦!”
      直到谢君勉抱着又哭又笑的静静逐渐远去,小女孩清脆欢快的声音都仿佛还响在耳畔。
      冰朔拿过一旁的手机,给陆昊远发了个短信,告知他自己这几天晚上都因为有事不回去了,让他不用担心。很快,陆昊远的信息就回了过来,只有简短的四个字:“没死就好。”
      …………难道不应该是没事就好吗?冰朔嘴角翘起,一面笑,一面把手机放回原位。
      “萧冰朔,事到如今,你还坚持要留在后进班吗?”谢岩深沉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冰朔有些惊讶地抬起眼帘,望向目光沉沉看着他的谢岩。
      谢岩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才缓缓道:“你身上的伤,是后进班的某个人造成的吧?”
      冰朔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听谢岩继续道:“落到这副田地你总该知道,留在那个地方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哪怕被人欺负攻击,也不会有人替你出头,甚至连Angel Holy也会不自觉忽略后进班附近地那一片区域。以你的天赋能力,留在那种地方实在是太浪费了。”
      冰朔无所谓地笑笑,“我不在乎。”
      “你——!!”谢岩身体猛地绷紧,目光灼灼盯视着病床上的虚弱少年,厉声道:“你知道穹苍学院是一所怎样的学校?他有着最先进的设备,最优渥的资源,各种残酷却实用的竞争体制,为的就是挑选出真正优异的人才。像后进班那样堕落的群体,无法为学校创造任何价值,也无法适应竞争环境,根本不应该留在这里。回去外面的世界,他们照样能出人头地、名利双收,又何必留在这里拖真正精英的后腿。要知道,如果不是你,这一次后进班早已被赶出穹苍学院了,那才是他们应有的归宿!”
      “谢院长。”冰朔捂着腹部稍稍坐起身,看着眼前人近乎偏执的神情目光,似笑非笑道:“我很怀疑你的视力不好,要么就是脑子里堵了块石头,不灵光了。后进班在精英武道赛上的表现你就真的一点都没看到?如果他们真的都是废物,我们又怎么可能进入决赛圈?还是在你眼里,失败一次就是永远的废物,再没有重新振作的机会?谢院长你自己,难道就从没失败过吗?”
      谢岩猛地站起身,身下的椅子因为过大的力气发出“砰”一声响,他双目通红地盯着冰朔看了良久,才站起身冷冷道:“果然,我的想法一点都没有错,垃圾就是垃圾,只会把真正的天才带上歪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果然想让你悔悟,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后进班彻底从东院中消失。”
      冰朔猛地一惊,脸色微变,却见谢岩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他想要开口说话,腹部却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凝心静气,深呼吸来缓和痛楚。
      又过了几分钟,送静静离开的谢君勉回来,看到冰朔比方才难看苍白许多的面色,忍不住惊道:“发生什么事了?不是让你别乱动吗?”
      冰朔深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有些为难地想了半晌才道:“你那个叔叔,是不是脑子有点毛病的?”
      “咳咳……”谢君勉被冰朔一句毫不留情的话呛得连连咳嗽,半晌才缓过神来道:“我叔叔他……因为生长环境的特殊,小时候确实被诊断出有偏执性精神病,经过了好几年的治疗才逐渐好转出院。出院后,病情倒没有再复发过,但他的性格多多少少受了那病症的影响……有时候一激动说话做事难免有些偏激,但事后又会马上反省,你别与他一般计较就是了。”
      冰朔无奈地点点头,有些疲倦地闭上了双眼。
      谢君勉看他准备睡觉,就把椅子拉到床边坐下,拿了本书静静看着,房间中弥漫着一种平和的宁静。
      就在谢君勉以为冰朔已经熟睡时,少年低弱却清晰的声音传来:“谢君勉,你知道那天……Gallant在飞机上吧?”
      谢君勉怔了许久,才侧过脸去看着他,点了点头。
      冰朔只有脸露在被子外,雪白的脸映着雪白的床单,唯有那冰蓝的双眸和乌黑的头发带着不一样的色泽:“你知道,在哪能找到他吗?”
      谢君勉长长叹了口气,摇头道:“在穹苍学院中,能掌控Angel Holy的Gallant等于是全能的神,只有他主动找人,其它人别说找到他,就是想知道他行踪都不可能。不过……”
      谢君勉的声音顿了顿,良久才继续道:“在你被文森特赶去后进班那天,他就站在你身后数十米远的别墅二层,看着你。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关注一个新人。但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从视频以外的地方见过他。”
      冰朔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密长的睫毛轻轻垂下,遮住了眼中惊骇、不安的神光。
      原来,从自己进入穹苍学院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注意到了自己?那么此后的一切,无论是精英武道赛的改革,后进班与精英班的冲突,自己的被迫参战,昊远的违背誓约,甚至与徐曜的决裂……难道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此人究竟是有多么强大可怕,才能让自己明知道前路曲折,却还是一步步踏入了他所设置的陷阱中。就像被困在笼中的小鸟,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过他的掌控?!
      谢君勉又轻轻地叹息一声,不再去看少年苍白苦涩的神情,继续将目光专注在手中的书籍上。

      Four.
      这一觉又迷迷糊糊睡了很久,等再醒来,冰朔感觉腹部的伤口处已经不再那么疼痛,却又隐隐有些麻痒。
      他知道自己承袭自父亲的体质,自愈能力一向强的惊人,所以对于现在就开始往愈合发展的伤口并没有觉得诧异。只是这一次毕竟失血过多,伤了元气,哪怕到时伤口完全愈合,估计也需要修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缓过神来。
      冰朔晃了晃有些滞痛的脑袋,手微微一动,吊瓶点滴也跟着晃了晃,然后他的目光穿过半透明的输液管,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昊远?”冰朔惊呼了一声,想问:你怎么会来?可是看着眼前少年笑得越发温文尔雅,波澜不惊的脸,却有些说不出话来。
      陆昊远正静静坐在昨天谢岩坐过的位置上,双腿交叠,手上搁着本摊开的杂志,姿态说不上来端正优雅,却充满闲情雅致般的悠闲宁静。
      听到冰朔出声,他才放下手中的书,拿过放在一旁的保温袋,从里面取出热腾腾的粥放到病床边,温笑道:“有什么解释,你可以等填饱了肚子,慢慢说。”
      冰朔低咳了一声,低下头掩饰住脸上的心虚和尴尬,又觉得肚子实在是饿了,这才稍稍坐正了身体,取过粥碗,一口一口吃起来。
      海鲜粥软糯粘稠,入口即化,温温的暖意滑入腹中,让整个人都觉得舒坦起来。幸好徐曜那一刀扎的极其之精准,绕过大部分重要的脏腑器官,愣是只给他腹部开了个洞,流了满地血,却没有影响到消化系统。不知道该说他运气好,还是徐曜盛怒之下依旧手下留情呢?
      陆昊远倒是完全没有把他当作病人照顾的意思,看他爬起来喝粥,也不帮扶,就自顾自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看自己的经济学杂志。
      冰朔喝完粥,又磨磨蹭蹭拿餐巾纸擦了脸,看陆昊远依旧一副老神在在,你爱说不说的样子。这才不得不有些头疼地斟酌着开口道:“我和徐曜之间有些误会,所以被他捅了一刀,后面被谢君勉所救……我估计你也已经知道了。”
      “你是白痴吗?”陆昊远再次施施然收起书,微笑看着他道,“别告诉我,有人在你身边带着杀气的时候,你会感觉不到?”
      冰朔被骂白痴,却无言以对,只得低头装沉默,以求蒙混过关。尽管徐曜身上一直有着淡淡的杀气,但当他心中真的升起强烈的杀意时那种气势是完全不同的,冰朔灵觉敏锐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只是,当时担忧远远多过了防备,这才阴沟里翻船,中招了。
      陆昊远点头道:“果然是专业找死一万年。”
      一枪命中心脏,完全没有挣扎辩驳的余地。冰朔脑子打结地想了好几分钟,也想不出一句辩驳的话,只得叹气道:“除了打击我,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我怎么觉得自从碰到你们这两个损友,我就没一分钟消停过。”
      “砰——”卷成筒状的杂志重重敲在冰朔脑袋上,陆昊远慵懒悠闲的声音打断他的呼痛传来,“害得我两个晚上没睡,到底谁不消停?我先回去补眠了,你最好别再招惹什么奇奇怪怪的麻烦。”
      说完,陆昊远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留下冰朔哭笑不得地对着空空如也的病房发霉发呆。

      接下来,冰朔又在这病房中躺了几天,伤口基本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只是身体依旧虚弱。
      这期间,来看他的人并不多,因为不让陆昊远告知后进班众人,所以前前后后也就陆昊远,谢君勉,以及仍旧不死心的谢岩来看过他。
      只是,谢岩的态度虽然依旧不好,却也没再出现那天一样的偏执,精神状态就如谢君勉所说,容易激动,但事后又会反省,这才让他稍稍安心下来。
      谢君勉给他用得都是最好的药,只是他的身体本身抗药性太强,无论毒药补药,普通的药物能在他身上产生的作用微乎其微。反倒是他自己所配的药物,有些加入特殊配比和使用方法,能对伤口的麻痒与疼痛起到抑制作用,只是每日有些昏昏欲睡罢了。
      这一天,冰朔迷迷糊糊睡到深夜,却突然感觉到一种熟悉的躁意传遍全身,那是体内灵觉对危机的本能反应。
      冰朔猛地睁开眼,不知何时出现在床边的身影,让他的呼吸滞了滞。
      借着窗外柔白的月光,冰朔看到那是个长发的女孩,容颜秀美,五官楚楚柔软,让人一见就升起想要保护的欲望。却不是那个自己曾教导过的女孩丁岚又是谁?
      只见她此刻穿着一身黑色的毛衣与深色牛仔裤,乌黑的眼眸如黑洞般深邃,又像宝石般明亮。她的一只手正握住往冰朔体内输液的点滴,另一只手拿着枚注射针,正把里面淡蓝色的半透明液体缓缓注射入吊针中。
      冰朔猛地直起身,想要拔掉手臂上的吊针,却在下一刻被一双柔白的小手重重按在腹部伤口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的动作缓了几秒,很快那蓝色的液体已经融化在点滴中注射入他体内。
      丁岚松开手,把针头丢在地上,看着冰朔有些苍白的脸,咯咯笑道:“学长,没想到会是我吧?”
      冰朔皱了皱眉,拔掉点滴,望着眼前一身黑的女孩,神情有些复杂:“你给我注射了什么?”
      丁岚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话,目光遥望着窗外喃喃道:“学长,你还记得吗?你曾说过,我在精神药剂学方面很有天赋,只要好好挖掘,一定能出人头地。我可一直牢牢记着呢!”
      冰朔叹息道:“丁岚,我真不知道当初引导出你的潜力,到底是对是错。”
      丁岚闻言猛地低下头,目光灼灼望着他,颤声道:“你也知道自己错了吗?学长,你知道我有多痛恨会被轻易放弃的自己!无论是你还是爸爸,你们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给我一点点微小的希望,就以为我会永远像小狗一样摇尾乞怜,等待你们的施舍吗?”
      “那么,你想怎么做呢?”
      丁岚轻轻笑了起来,笑容甜美而幸福,就像怀揣着小秘密的邻家女孩:“学长,我发过誓,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像你一样强大,如救世主般轻易掌控他人的命运兴衰,看着别人起起伏伏。只要我愿意,你就永远无法离开我。哪怕强大如学长你,也只能像仆从一样乖乖呆在我身边。”
      “所以,你在我身上注射的,就是你的研究成果,带有精神催眠效果的化学药剂?”冰朔抬起头静静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深切的失望与怜悯,“可是丁岚,你不要忘了,你的药物化学是谁教的?别说这一点精神催控药剂成分,根本不可能长时间操纵一个人的神智。更何况,你的药物配比刚猛有余,韧性不足,稍有意志抵抗就会化于无形,最坏的后果,也只是彻底摧毁掉用药者的神经系统,让他失去神智,而绝不可能任你摆布。丁岚,你还差得远了。”
      丁岚的眼睛一点点睁大,秀美的五官狰狞地扭曲在一起,眼中透露出深切的不甘、愤怒和偏执:“不要再这样高高在上的教训我,我在你眼里就真的那么一无是处,如跳梁小丑一样让你觉得可笑吗?”
      冰朔的嘴角微微勾起,在丁岚歇斯底里的吼声中,笑得幽冷,“让我觉得可笑的不是你的天赋和能力,而是你自以为是的偏执。丁岚,别忘了,我可以选择帮你,也可以选择不帮,这是我的权利。我没有义务扶着你的手,让你一步步成长;更没有义务,放过你的外公,任由他继续犯罪。你陷入魔障、孤独自苦,只是你的心性太过脆弱,但你非要将它们归咎于我对你的抛弃,我也无话可说。另外,有件事我想最好告诉你一声,我的体质百毒不侵,普通的药物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如果你还想换一种精神药剂来操控我,我劝你最好还是别白费这个力气了。”
      “哈哈哈……”丁岚突然发出凄厉的笑声,笑声越变越大,从一开始的悲伤绝望,到最后的疯狂,“学长,果然不愧是学长,从来就不会让我失望呢!”
      她的脸上挂着柔美妖艳的笑容,楚楚可怜的哀伤早已褪去,就仿佛那种软弱从未存在过:“不过,这样才值得我付出任何代价,费尽心思去追逐拥有,不是吗?”
      冰朔的眼眸逐渐变得冰冷,寒光如利刃般迸射:“你见过Gallant了?”
      丁岚仿佛很满意冰朔此时的表情,咯咯笑道:“学长很在意Gallant吗?可惜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他在哪哦!”
      说完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注射针,目光深深凝望着冰朔,声音轻柔宛若情人之间的甜蜜耳语:“学长,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无法再高高在上地施舍我,怜悯我。到那时,你就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了!”
      说完,她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冰朔深吸一口气,躺倒在床上,房间中又变为一片漆黑和静寂,唯有腹部传来的疼痛告诉他,刚刚发生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

      Five.
      随着冰朔强悍的愈合能力,他的伤口在五天后就被允许拆线,然后腹部那个原本狰狞的伤口,在所有医生和谢君勉的目瞪口呆中,以肉眼可发现的速度一天天愈合。到了出院那天,甚至只剩下一道普通的疤痕,而且谢君勉可以预见,以这样的情况下去,很快连这条疤痕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十天后,当冰朔全须全尾的出现在后进班,所有人都齐齐松了口气。虽然嘴上不说,可是这个少年早已成为他们的主心骨和奋斗的动力,只要有他在,大家就觉得有了脱离泥潭、攀上顶峰的希望和途径。
      从那以后,冰朔没有再见过徐曜一次,他就如人间蒸发了般没有回过寝室,也没有再到过那个曾被血染红的湖边。
      只是,虽然心寒徐曜那毫不留情的一刀,可到底不能眼睁睁看着朋友死去。从那天把脉的情况看来,徐曜因为又主动动用了预知能力,再加上大悲大怒,心肝脾肺俱伤,所以脑疾的威胁已经到了即将夺走他生命的地步。
      手术短时间内肯定是行不通了,冰朔不得不暂停了这个方案,另辟蹊径,转换到中医的模式。不求能将他的病根治,但至少必须能延缓脑疾发作的时间。
      因为无法临床实验,只能靠曾经的把脉记忆,中药的成分和配比令冰朔伤透了脑筋。无论吃饭睡觉,他的心神总是忍不住沉浸其中,以至于大伤过后本就虚弱的身体,变得更加消瘦。
      连后进班的众人看着他都忧心忡忡,却问不出所以然。还是陆昊远看不下去,在每晚十一点后强行收走他的一切医学书籍用具,才让他消停下来,身体和脸色也逐渐恢复如前。

      这一日,冰朔在寝室中研究着经典方剂,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冰朔,十分钟后我在喷泉广场的中央等你,不见不散。”手机刚接通,就传来慕婉仪婉转轻柔的的嗓音,只是细细品味又觉得其中蕴含着什么奇特的情绪。
      还不等冰朔反应,电话已经被挂断,等再拨过去,却传来“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
      冰朔皱了皱眉,不得不简单换了件衣服,离开寝室。

      一到喷泉广场,冰朔就看到站在喷泉旁的慕婉仪。
      慕婉仪平日就是美丽的,否则也不会被整个东院的男生奉为女神。可是今日的她却显得格外精致动人,一袭紧身的酒红色抹胸长裙,勾勒出她曼妙而修长的身材,香肩上搭着件黑色小披肩,遮住了大部分肌肤,却把精致的锁骨勾勒出来。她的脸上难得一见地化了淡妆,嫣红的唇抹上了薄薄一层蜜色唇彩,饱满而丰润。长长的睫毛如小扇子般轻轻颤抖着,在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描绘出令人心旌神摇的剪影。
      喷泉广场旁此时已挤满了人,男男女女都有。尤其是那些血气方刚的男生们,更是目光迷离地看着那如神女般美好又纯洁的身影,如痴如醉。
      慕婉仪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周围人的反应,她只是静静站在喷泉旁,望着某个方向,眼神一瞬不瞬,仿佛痴了一般。
      直到,一个身影映入她眼帘,灿烂的笑容瞬间浮上脸庞,犹如最璀璨的阳光,最娇艳盛开的花朵,美得让人目眩神迷。
      “冰朔,我在这!”慕婉仪开心地朝着一个方向招手。
      那幸福期盼的表情,让所有男生的心都被揪紧了,他们愤愤瞪向出现在那里的男孩,可是,等他们看清来人的时候,却立马就蔫了。
      许多人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冰朔的真容了,可是在这阳光明媚下突如其来映入眼帘,还是会有种无法呼吸的惊悸感。
      明明只是简单的行走站立,明明只是温温浅浅的淡雅笑容,可当他出现的那一瞬间,就是有种天地精魄为之夺,山川颜色为之失的震撼弥漫在心间。
      哪怕是刚刚带给所有人惊艳的慕婉仪,站在他面前也显得远了,淡了,无法再触及人心灵。

      不等冰朔走近,慕婉仪就提着裙摆,丝毫不顾形象地跑到了冰朔身边,娇艳的笑容挂在她柔美的脸蛋上,那双乌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凝视着冰朔,其中竟充满了深挚的爱意:“冰朔,谢谢你能来。”
      这一刻,冰朔的心底是无比震惊的,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没有见过几面的女孩,居然对自己怀抱着那样的感情。
      他们没有朝夕相处,初出相遇的几次,自己更是显得一无是处,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
      尽管心底充满了惊异,可是冰朔脸上神情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只是低头问道:“你这么急找我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少年的眼神是那样平静,看着惊心装扮过的自己,没有一丝惊艳,更没有意乱情迷,那其中有的顶多就是一点点纯粹的赞赏。
      慕婉仪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去,洁白的贝齿轻轻咬了咬下唇。她有多希望,眼前这个自己爱慕的少年,能主动开口说喜欢她,愿意与她在一起。
      无论被穹苍学院众人捧得多高,在学术方面的成就有多大,她也不过是个女孩子,羞涩矜持是女孩的天性,如果可以,她多希望那个主动开口的人,不是她,而是对方。
      可是,现实却没有如她所愿,冰朔只是用着再平常不过的语调说:“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再说吧?”
      不,不可以——!慕婉仪猛地拽紧了冰凉汗湿的双手,身体轻微而剧烈的颤抖着。必须在这里,也只能在这里,当着穹苍学院所有学生的面。
      哪怕自己颜面尽失,尊严扫地,也必须抓住这唯一一次的机会,让全世界,让慕家和爸爸知道自己的心意和坚持。
      她深深呼吸,又深深吐气,在心底一遍遍为自己加油,也切断自己所有的退路。
      “萧冰朔——!”慕婉仪猛地抬起头,乌黑闪亮的美眸一瞬不瞬盯着眼前的少年,声音沙哑颤抖,却一字一句无比清晰,“萧冰朔,我喜欢你,请你……请你跟我交往!”
      冰朔愣住了,所有站在广场上的人统统愣住了。
      喷泉广场上人山人海,此时却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中,唯有喷泉的水声和少女紧张而微弱的喘息声在空气中流淌。
      “慕婉仪,我……”冰朔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却看到眼前女孩悲伤痛苦到近乎绝望崩溃的眼神,泪水弥漫浸透了她清澈的双眸,却倔强的不肯落下来。
      一直以来在感情方面很迟钝的冰朔,直到此时此刻才深刻意识到,一个被所有学生奉为偶像的女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主动向自己示爱,是需要怎样破釜沉舟的勇气。
      “噢噢噢噢噢噢————!!”
      短暂的沉寂过后,广场上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和掌声,虽然也有人不甘心,可是看着这样俊男美女的完美搭配,谁也不能违心的说,他们不相配。
      既然没有了希望,又输的心服口服,还不如给与衷心的祝福。
      无论男生女声都在大力地鼓掌尖叫,然后有节奏地喊着:“在一起!在一起!……”
      冰朔长长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才看着眼前泫然欲泣的女孩道:“你跟我来。”

      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广场尽头,围观群众们才嬉闹着一一散去,心中想着该怎样编绘一下今天的剧本,去告诉没能看到的同伴这浪漫的女追男故事。
      可唯有一个女孩,直到广场上看热闹的人散尽后,依旧静静站在那偏僻的角落。
      一身黑衣让女孩仿佛融化在树的阴影中,无人发现,无人在乎。她就那样一直一直看着,从这个浪漫故事的开始到结束,甚至等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目光都不曾有半分挪移。幽幽的笑容在她秀丽的脸上绽放,映着斑驳的树影,显得那样甜美而……扭曲。

      Six.
      冰朔缓慢地在前面走着,步伐沉稳而有节奏,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心绪有多烦乱。
      拜这张脸所赐,他从小到大也没少收到过表白和情书,可是却从没有一个人像身后的女孩那样,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悲壮心态在众目睽睽下主动追求爱情的。
      冰朔对人的情绪一向敏锐,所以能很清楚感受到,慕婉仪身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才让她赌上一切,选择在大庭广众下表白,这是给自己的无形压迫,同时也是她斩断自己所有后路的决绝。
      这也是为什么,冰朔原本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总有种感觉,如果自己在刚刚拒绝了她,那么她必将彻底崩溃,堕入自我折磨的深渊。
      冰朔让慕婉仪跟着来,其实也并没有想好要带她去哪里,只是习惯性地往偏僻的地方七弯八绕,直到一间音乐室出现在眼前。
      穹苍学院中有许多建在各个风景优美场所的音乐室,有些华美、高贵,座落在“闹市区”。也有些朴素典雅,隐藏在这鸟鸣山幽的偏僻场所。艺术家总是需要这样的环境来激发灵感,所以这些建筑往往是音乐专业学员们最喜欢的场所。就如寻山探宝般,总能在这个广阔的校园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宁静圣殿。
      冰朔率先推开音乐室的门走了进去,这偏僻的音乐室中并没有多少灰尘,也看不见破败寥落的痕迹,看来隔段时间还是会有人来打扫的。
      慕婉仪跟着走了进来,在看到放在墙角的小提琴时,她有些欣喜地走过去拿起来掸掉灰尘,轻轻拉了拉,悠扬的乐声在空旷的房间中潺潺流淌。
      冰朔静静看着嘴上含笑,眼中却溢出悲伤的慕婉仪,直到她放下小提琴,才轻声道:“对不起,慕婉仪,很感谢你的青睐,可是,我不能答应你。”
      慕婉仪的娇躯轻微震颤着,通红的双目再度浮现泪水,她深深凝视着眼前清俊优秀的少年,轻轻地仿佛害怕什么会破碎般道:“为什么?是我不够优秀吗?还是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如果你觉得我们相处的时间不够久,没有感情基础,我也愿意等你。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女朋友,在你开心时陪着你,在你疲惫时照顾你,绝不会让你烦心为难!哪怕,哪怕你现在真的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在意,只要能让我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关心你,我就愿意一直等下去……”
      突然,叮咚叮咚悦耳的钢琴声响起,打断了慕婉仪的话。
      她眨了眨眼,透过泪水看到,不知何时冰朔已经打开了钢琴盖,在铺了薄薄一层灰的凳子上坐着,修长白皙,晶莹宛如白玉雕琢的十指在黑白琴键上轻盈飞舞。
      悠扬的琴声打断了慕婉仪自残式地卑微示爱,也逐渐平复着她绝望崩溃的情绪。琴声是那样悦耳动听,流畅地音符就好像从少年的指尖缓缓流淌,画着美妙的弧度,萦绕在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慕婉仪第一次发现,原来比起那让自己赞叹的小提琴,少年在钢琴演奏方面的能力要比那强上百倍。有种颓然不可及的自卑涌上心头,却也让她的心神开始沉浸在这音乐中。
      渐渐地,慕婉仪发现这是一首比较古早的外语曲子,出处已经记忆模糊,但慕婉仪却依稀记得那首歌的其中几句歌词:

      感谢你的相知,给予我的每一个美好。
      感谢你的誓言,说永不与我离别。
      幸福就在每一个有你在旁的日子。
      刚刚知道了,心底甜甜的美妙滋味。
      刚刚才理解,生命的意义。
      仅此一人,心献给你。
      我尽我所能,无论是好是坏,无论多么艰难。
      我都不会动摇,与你相依相伴。
      直到失去生命………

      明明是那样温柔婉转,情真意切的曲调,慕婉仪听着听着却慢慢地泪流满面。少年坐在那专注地弹着琴,没有吟唱,也没有看她一眼,却用每一个音符都诉说着他的坚定和执着。
      “仅此一人,心献给你。无论是好是坏,无论多么艰难,我都不会动摇,与你相依相伴,直到失去生命……”
      能得他如此相待的女孩该是多么幸福,多么令人嫉妒啊!可是那个人,永远不可能是她慕婉仪!

      琴声终于停止,冰朔转过身来看着她,目光专注中带着微微的歉意,声音却没有丝毫犹豫和动摇:“我曾经想过,我的爱情或许不会如我父母那样轰轰烈烈、山盟海誓,却一定长长久久,没有分岔路。也许这样的想法很天真,可是我相信,在我的前路上总会有一个人等在那里,与我携手同行。没有尝试,也没有妥协,只此一人足矣。”
      慕婉仪紧紧捂住双唇,任凭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滑落:“你心里已经有这个人了吗?”
      冰朔轻轻叹息一声,目光望着窗外蔚蓝的天空,轻轻地如梦呓般呢喃道:“也许没有,也许……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我……在那个影子清晰前,不会做出任何选择。”
      “那我也不要做出选择!”慕婉仪猛然挺直了颤抖的身体,咬牙道,“冰朔,哪怕你拒绝了我,我也依旧那么那么喜欢你,甚至比以前更喜欢。所以在你心里的影子清晰前,我还会一直喜欢下去,谁也不能逼迫我放弃!”
      说完,慕婉仪跌跌撞撞地冲出音乐室,流着眼泪飞奔离去。冰朔却仿佛痴了般低头望着自己的掌心,长长叹了口气。

      第十八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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