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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世间最危险的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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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了。
影影绰绰的竹楼,在夜色里仿佛是一个张开了大口的怪兽。而那竹楼上的“听风楼”三个字,在摇晃的灯火辉映下,更透出了几分阴森的气息。
夜雾生起,露寒渐深,整个天地似乎都笼罩着一层缭绕轻纱。而楼下的厅堂内烛光映照,映出窗户之上人影,独坐桌前,仿佛在沉思。
寂寂的黑暗里,有身影缓步向竹楼走来。
雾气越来越浓,风也越来越大,仿佛感受到什么,竹楼内的人影站起身来。
门打开了,一身素白衣衫的少年走了出来。
迈步走在雾气渐浓的夜色中,走在雾水沾湿了的草地上,他默然独行,心事重重。不知道前路在哪里,也不知道归宿在何方。
也曾有过爱的向往,也曾有过对未来的期望,可是命运却对他开了那样一个恶劣的玩笑。记忆中的过往,除了伤害,是否也有过片刻的温柔与幸福。
他不是不明白的,他始终都很清醒。事实上,他觉得自己非常可悲,可笑,甚至可耻。可人心就是这样奇怪,虽然属于自己,却永远都不能由自己左右。
只是为了那短暂的温柔,似乎就能忽略一切的伤害;只是为了那恍若幻梦的关爱,他就再不能忘怀。
爱。
世间最危险的存在。
黑暗浓重的雾气之中,一条黑色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正静静地站在小溪的对面,深深地凝视着他。
“代战。”
时已入夜,雾气更沉,但少年却清晰的看见,阴暗中的那一双眼睛,闪着赤红的光芒。
“终于,找到你了。”
听到这个他久已熟悉的声音,少年只觉心中猛然一痛,下意识地伸手按在了腰间。
“我找了你很久,你却早已不在,我找了你很久,终于找到了你。跟我走吧,我最重要的人。”
“走?”
凝视着那双赤红的眼睛,许久许久,少年低低地笑了。
“走去哪里?和你的夫人,你的双亲一样,走去黄泉路吗?”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难以掩饰心中的刺痛。
“司主,现在的你,是我所认识的司主,还是早已被恶魔占据了身心,徒具躯壳的行尸走肉?”
黑影格格格地笑了起来,但那单调的笑声里却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在雾气浓浓的暗夜里显得格外可怖。
“说出这样的话,真是让我失望啊。未入黄土,恋情已殁,人心原来如此易变,比那天上的浮云还要变幻莫测。可是,独自在黑暗的世界实在太寂寞了,即使你不愿意,我也要将你带走。”
“是吗?不死者就是不死者,就算窃取了记忆,也终究不是本尊。”
代战的声音变得异常冰冷,透出森森的气息。
“如果你真的是她,那么就该知晓,我与她之间的因缘,从来都只是一场交易。”
“一个赝品,一个盗贼,一个非人,居然也会说出人心二字,真是荒谬。”
黑影身形一弓,口中骤然发出了一声号叫,空气中无形的压力骤然增加,代战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风中悲痛的呼喊与号泣。
那本不是为这个世界凡人所知的存在,或许可以称它们为精灵。自然的精魅,死去的灵体,它们随风飘游,却被这突然出现的邪恶力量所挟制,无法遁逃。
而那邪恶力量所操纵的这具身体,正在发生着恐怖的变化,她的手臂变得比钢铁还要坚硬,指甲变得比利刃还要锋利,那能够撕裂岩壁的双手,折断眼前纤细的颈项,只如同撇断一根树枝一样轻巧。
“随我一同前去吧,前去那永生之路!”
代战面色如霜,神情更加冷洌。他没有退步,一直按在腰侧的手猛地一动,白光一现,一柄宽阔的长剑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这柄剑,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长剑。
凡人的眼睛无法看见,但精灵的眼睛却看得一清二楚,幽蓝的剑气索绕着剑身,无数奇特的咒文正浮动在剑气的周围。这柄剑,它比寻常的长剑要短,却又比短剑要长,剑身宽阔厚重,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它更像是一把刀,但却确确实实是柄剑。
这不是他惯用的佩刀,这是冷英赐予他的,能够伏魔诛邪的圣剑。
“窃取了死者记忆的恶魔,令死者不得安息的邪恶存在,离开她的身体,回到那永无之地,永远的沉眠吧!”
剑名“忘川”,一剑斩断前生缘。
尘归尘,土归土。被邪恶的力量所控制而不得安息的灵魂,在“忘川”的力量之下,永断前生之缘,踏上不归之途,寻找往生的道路。
正如冷英所说,论到真正的实力,代战足以成为任何一名高手的对手。之所以任其荼毒,只是因为一场有实无名的夫妻之缘。但现在,那人已死,面对窃取了她记忆的怪物,他的手下再不会容情。
幽蓝的剑芒在夜色中闪动,拥有了这具有封魔之力的圣剑,恰似如虎添翼的少年,再不像第一次遇见不死者时那样难以应对。手中“忘川”之剑转瞬间就挡开了那比钢铁还要坚硬的臂爪,毫不留情地,直接贯穿了不死者的胸膛。
“啊!”
不死者抱住了头,嘶声号叫。数不清的黑气从她胸前的创口中涌了出来,在忘川的光芒中渐渐消散,那是支撑不死者生命的能量,源自于魔神的黑暗力量。当这种力量消散而去,不死者虚假的生命,也将真正终结。
当黑气越来越淡,终于消失不见的时候,海初见的身体失去了全部赖以支撑的力量,颓然倒落,在倒入尘埃之前,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揽入了怀中。
“海初见!”
他紧紧地抱住了她,冰冷的泪珠悄然滑落,溅在了她的面颊上。
如果他能够有选择的权力,他再不会靠近她。如果他不靠近她,那么她今天依然还是那个高高在上,傲慢邪肆的地劫司主,而他还是那个心怀不安与期望,初入地劫司的少年侍将。
如果一切可以抉择,谁都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不该存在的爱,比死亡更加寒冷。
当邪恶的力量消失,亡者真实的记忆与情感再现,倒在他怀中的人睁开了眼睛,慢慢伸出手,触摸到了他毫无温度的面颊。
“不要哭……”
对已经死去的人来说,这人世与她,已经再无仇恨与恩怨。但逝者已矣,生者,却依然要怀抱着那不解的疑团,继续生存下去。
“是谁杀了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杀了你?是你要为之隐藏不死者真相的那个人吗?你又是在为谁,隐瞒真相!”
他的声音依然平静,但平静中,是无法隐藏的深切悲怆。
“死神……银发,金眼的……死神……”
“你要……小心……”
声音戛然而止,怀中人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早已死去,却始终无法安息。现在,她终于在这不知怀抱着怎样心情的情人怀中,得到了永远的安息。
他们是爱人吗?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代战抱着她,看着怀中的身体就在他的眼前渐渐化作了烟尘,不过片刻,只余风中飘渺,一袭玄衣。
“司主……”
他慢慢地屈膝,跪在了地上。
他说他和她之间只是一场交易,但这其中是否真的毫无感情的存在?他不知道。
她给了他想要的机会,同时却也夺走了他的尊严。他永远也无法了解她那变幻莫测,时而温柔,时而暴虐的性情。
不,即使是这样,他也并不真的在意。他不在意自身成为祭品,也不在意她的喜怒无常,但他却无法忍耐她的阴暗诡谲。而到了如今,那些未解之谜尚未有任何的答案,她却已然死去。一切已成过往,永不可追。
他默默在跪在院中,一任雾气浸湿了他的衣裳。直到轻轻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有温暖的手落在了他的肩上。
“她说……”他没有回头,声音低得近乎嘶哑。“死神,银发,金眼的死神。”
“而在这之前,我问她说,杀死她的人是谁,她为之隐瞒不死者真相的人,又是谁。”
“嗯?”
落在肩上的手微微一僵,显露出主人心中的疑惑和惊愕。
“殿下。”
少年终于回过头了,凝视着即使是在夜色中也依然清晰可辨的,那双金色的眼眸。
“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银发,金眼的死神……”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怀疑我吗?”
“不。”代战摇了摇头。
“我并不怀疑殿下。您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做。并且,如果她指认的是您,她不会用这样形容的词语,因为她认识您,完全可以直接说出您的名字。”
“那么……”
“殿下,我希望我的担忧不会变成现实,否则,您将会遇到极大的困扰。”
代战深深地吸了口气,抱着怀中散乱的衣裳站起身来。
“在这雪国之中,只有您……至少人们都这样认为,只有您,天生银发金眼,宛如非人。但如今看来,并不是。”
冷英默默地看着他怀里那袭已无人穿着的衣裳,半晌,抬起头,仰望着阴暗的天空。
海初见已死,但不死者的灾祸,却远没有终结。
这些在生与死之间徘徊的不死者,即使死去也不得安息,灵魂都被他人所操控,成为恶魔的奴隶。他该怎样才能应对,怎样才能保护这个国家的平安。
在找不到阻止新生的不死者方法之前,火化之令,必须重新强制启动。这桩提案必须在四方会议上提出,要求各国给予配合,以免不死者之祸,在整个大陆弥漫开来。
但是雪皇告诫他,为了防止引发大规模的恐慌,即使强制重启火化令,包括雪国在内的各国也绝不可能将真相昭告天下。
在这个魔神消失已久的世间,早已遗忘了上古时代魔神乱世的恐怖。而真相又是什么?真相是直面承受,承受一切黑暗的现实,但这承受的勇气,并不是每个人都有。
没有理由的强制启动火化令,必定会招来无数骂名,提出这个议案的他更加首当其冲。但为了这个国家的安全,不要说是承受骂名,即使为此牺牲生命,也别无选择。
杜绝新的不死者出现,防范已经诞生的不死者。
夜色黑沉,不见天星。
无论命运如何变化,我们所能做的,只有接受。而在那命运的终点到来之前,即使黑夜重重,雾霾深锁,也依然要勇往前行。
这就是,我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