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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伽蓝 ...

  •   李承乾将纥干承基拉过去,瞧他耳朵。不知李祐使了多大的力气,耳根处憋得通红,耳廓留下一圈牙印,虎牙的位置几乎对穿。

      纥干承基忍着疼习惯性要拔刀,腰上却只剩空剑鞘。李承乾皱着眉道:“你太过分了。”

      “什么?”他挑眉笑,“我病得厉害,这副身子能做什么?是你的马自己受惊,我何罪?”他顾向纥干承基,目光一下就阴沉下来,“至于他,他该!”

      “你!”纥干承基怒不可遏,因李承乾在边上,强压住怒气,挤出话来:“那马好端端怎么会发狂?”

      “李祐。”李承乾沉眸,“你也晓得我的人跟过你一段时间,你们那些不见天日的鬼把戏我多少知道一点。”

      “什么?”李祐笑,“空城计?我可不蠢。”

      “阴弘治也是空城计?”李承乾讽刺一笑,“还有齐王府那位座上宾?”

      他接着说道;“昝君谟被判流刑,十年数未满,去岁仲夏起长住你府中。他到底是否在大赦名单,你可不要拿假话来蒙我。”

      李祐被他噎住,紧咬牙。视线幽幽转到李承乾脸上。“你又护着他?”

      “什么?”他没头没脑的一句叫李承乾愣了楞,冷笑:“难道你自己做错的事,还不敢认么?”

      “那他呢?他做错事呢?”李祐指着纥干承基啐道:“白叫人发笑,太子殿下!各人护各人的短,就你的心是肉长的,别人的就可以随便糟践?你从来就没看得起我,对我有什么公道可言?我顶看不惯你这个鬼样子,好像道理都在你身上。”

      纥干承基知他说的是昆明池的事,嘟囔:“那是圣人公断,与太子何干?况,只是不小心推你一下罢了。”

      “圣人公断......”他好像听了个极大的笑话,哼一声。“假的就是假的,圣人是否公断,太子恐怕比我更有感受。”

      他不同他们多话,方才不知倒在什么腌臜地方,衣服腻得难受。方醒过来,头也昏昏沉沉。

      “太子。”纥干承基以眼色询问李承乾。李承乾皱眉道,“先跟上去。”

      李祐回头一笑道:“太子怕是不常来,平康坊可是个好地方。”

      士子云集,自是都会热闹之地。平康坊却还有另一远播的声名,因长安青楼妓馆都聚集于此。华灯初上,沿街灯影摇曳,香花云鬓,芙蓉酥手,暧暧燕语,袅袅皆是女人香气。

      李承乾有一分猜到李祐要去哪里,沿路花灯一盏亮过一盏,女子调笑声清晰明朗。他脚步有些滞,脸一路是黑的。但反正昼刻前不得回宫,他倒有些好奇李祐的动向。素居深宫,朝臣时有谏“今太子高束台阁,不知民间疾苦”云云,今日虽狼狈被迫夜留坊内,然踩在青砖行道上,同庶民擦肩经过,攘攘烟尘比起乐游原上远眺的人间烟火更加亲切。

      李祐一路行迹浪荡,他又生得一副好模样,且不像李承乾板着脸生人勿进,是以从花楼下经过,便有一干妓*女款摆腰肢迎上来趣他。

      “少年郎,同阿姐说说话嘛!”那妓*女二十岁余,兰蔻葱指拈着红枣倚着二楼栏杆扔到他身上。

      李祐同她调笑,“小可人,你看着比我小,怎么做我的阿姐?”

      满楼的妓*女都相互扶着娇笑起来,小郎君是十四五的少年,扯起假话脸皮不白不红,嘴巴像涂了蜜糖。又有一个故意对他道:“小哥哥,你瞧我美还是她美?”

      李祐眼都不眨,道:“你们谁若扑到我怀里,自然就更美一些。”

      纥干承基侧近李承乾道:“惯不要脸。”

      李祐耳朵一动,又笑道:“你们谁若把后头那个大胡子扑倒,便是这里最美的了。喏,还有这袋金子,权当礼物赠给那位美人!”说着,从衣服里摸出钱袋来,随手扔了上去。

      他随身带的金坨尽数在那袋子里,楼上一阵嬉笑,接着脚步乱响。

      纥干承基愣在原地,一股香风已将他围住。他从女人堆中艰难探头,“太......郎君!”都是女子,打又打不得,从她们中间连一只手都挣不脱,软软的胸脯尽往他身上凑,一会儿,似乎推得他离李承乾更远了一些。

      李承乾寒着脸瞧李祐,李祐也看着他,一摊手。“我没害他啊,他改日该为这艳福谢谢我。”

      李承乾近前几步,眯起眼:“阴弘治和你,你们玩的是什么把戏?”

      李祐泰然一笑:“我不明白。”

      李承乾道:“是阴弘治的主意,还是李泰的主意?”

      李祐眉毛一挑,但还是笑:“太子到底在说什么?”

      “我没同你开玩笑。”李承乾阴冷道:“除了昝君谟,还有至少五十个人,都是流刑或死刑的罪犯,大都出身军旅,是后来添到大赦名单里的。先是武士,那么下一步呢?私募甲兵?”

      “这不过是你的猜想,什么死刑犯,什么大赦?刑狱自有大理寺处置,不管先有还是后添,既然他们没有异议,太子光凭一己猜测就来质问我,有失偏颇吧?”他笑得漫不经心。

      李承乾眸光沉沉,上下看了李祐两眼,也漫笑道:“好,好,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头脑简单的角色。”

      “太子哥哥这样夸我,祐真是受宠若惊了。”李祐笑答。

      李承乾冷哼一声,拂袖作罢。经过纥干承基,那些女子还在同他纠缠,李承乾大怒道:“几个脂粉你也招架不得了!”

      他愠怒,一拐一拐绕过她们向前走。

      “郎君!”纥干承基总算追上来。

      要找落脚的地方,连问几家客店却都房满。也算是意料之内,春闱在即,又在平康坊,住店厢房大都被考学生包揽。再一次听到客满的回答,李承乾已没了耐心,便道:“找间佛寺落脚便可。”

      说来方才在芙蓉园,房遗直便引他见了个和尚。说是普光寺道岳住持的弟子,现寺籍落在会昌寺,释名辩机。李承乾同道岳颇有渊源,普光寺便是贞观五年他病愈后圣人还愿所建,贞观八年弘文馆之儒释道三教辩论,道岳法师梵行深远,也是李承乾主持,叫道岳转任普光寺住持。

      只是这个辩机,言谈颇有些惊世骇俗之论。竟然当着他的面大肆指摘如今兴盛的净土宗教义之谬,言辞凿凿称自己有位俗家结缘的法师已往天竺取经,不日便携真经返回,言语间欲他扶植他这一派所谓真佛。

      他甚荒唐地穿着一身不合身的俗衣,若不是青丝已去,又点了戒疤,拿着佛珠。光那副轻佻多情的眉眼,他绝不认为那是位高僧该有的模样。

      虽这个辩机气质疏阔,清朗磊落,站在那里似春风中一株玉树,更像栖凤梧桐,眼底有一种洞察世事的泰然和当仁不让的勇气。

      走不多远就见到伽蓝,寺中僧引他们至厢房住下。夜深了,李承乾躺在床上,却不知因何又想起那个释辩机。

      “辩机曾见到乡下夫妇,为救重病的儿子,捐钱献功德,变卖田地倾家荡产。孩子的病不得治,夫妇二人又失去生活所养,只得卖身为奴,堕入下流。”

      “愚民愚妇,偏听妄信,如何为佐证?”他彼时言。

      “下民不识圣人之言,古来如此,既圣人以为宗教有教化黎民之用,应当去伪存真,播真佛真言。我所枚举,不是孤例,况武德以来几次三番有废佛之辩,滥觞皆出自净土宗。一念成佛,却是庸人迷途者多,抛弃生产者多,误入歧途者多。来世如此容易,则今世无可无不可,人人坐地成佛,于国于家何益?”

      辩机言辞振振,慷慨直言。

      李承乾闭上眼睛,忽然想起了母亲,想起他请议度囚入道,她痛心直斥,竟说,“若为此,不如叫她死了算了......”好像就是眼前的事,她面无血色靠在床头,斥意激昂,叫他又羞又愧。况树兰若又如何?延请大德诵经祈福又如何?母亲依然没有留住,阴翳笼罩的长安,透不出一泊温柔的月色。

      但一瞬又睁开了眼睛——

      真佛为何?真言为何?

      一个李泰已经够叫他焦头烂额了,这个辩机又要他强出头。朝中赞佛反佛两派泾渭分明,这个辩题每隔几年就要吵上一吵。他若当仁不让,成功便罢,若不成功反成仁呢?

      而他的父亲,那位坐在宝座上的真龙,他心里有佛么?

      咚——

      东方渐白,睁着眼,一夜居然就过去了。

      咚——

      又是一响,昼刻鼓声都有些悄然了。

      咚——

      寺钟三响,既而鸡叫。此起彼伏,别寺、别坊的钟声也相互鸣唱起来。

      纥干承基似乎在外面练拳,李承乾亦推门出去。

      “太子你瞧,昨儿个叫寺里的小师傅推拿了一下,我的腿脚已经完全好了!”他兴致颇浓,威风赫赫踢腿、出拳,给李承乾展露一把。李承乾却不发一言从庭中穿过,打开了临街的小门。

      平康坊也刚醒来,小摊贩挑担悬挂着水灵灵的蔬菜一面吆喝,向他们来处看,青楼的灯笼已摘下,几个娇女打着呵欠,把堂中管仲塑像搬出来,插上三炷香。

      纥干承基也出来看,见此哂道:“也亏了她们天天拜管子,认他做祖师爷,不知道他老人家心里是怒是喜啊。”

      又有个娇女出来,这次抱着一尊佛像,面色居然更加恭敬,且不止点了香,还仔细擦拭,供了一盒枣。

      李承乾道:“妓*女也供佛?”

      纥干承基打了个哈欠,“修来世嘛,越是身居下流越是虔诚。”

      他们站了有一晌,而钟声还未尽。李承乾皱眉问:“长安竟有这么多佛寺?”

      纥干承基道:“一百多座呢,洛阳更多。”

      李承乾若有所思,“那么推之全国,数目更不可想象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伽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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