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世界》野妮

11、第九章

　　【血债】

　　“莫雨哥哥，你相信她的话？”
　　莫雨摇头，却还是拉着毛毛朝龙门客栈的方向走。
　　对莫雨深信不疑的毛毛闻言，丧气地垂下头，走了几步又用脚踢走一颗石子，喃喃道：“有时候我会想，不如不要找李复大侠了，我真的好累。可是每次这个念头一出现，我就会很讨厌自己，我怎么能这样想呢？稻香村那么多条人命，我竟然忘了吗？我只因为这一点小小的困难，就想放弃吗？我们办不好此事，如何找回小月？也白白辜负了李复大侠的信任！”
　　莫雨还是不说话，只是往前走，但和往常一样在凝神听毛毛说话。
　　毛毛倒也习惯了莫雨的沉默，又道：“李复大侠说我爹是‘仁剑’，行侠仗义，是个英雄。我也想做大侠，也想要向我爹一样。可我却连面对这一点小困难的勇气都没有了，天大地大，我却什么都没有。我真没用！”
　　“不是。”莫雨的视线还直视前方的路，手也一直牵着毛毛，却道：“你不是。”顿了一下，看向毛毛，“你爹是‘仁剑’，你娘叫柳诺叶，你叫穆玄英，你在稻香村长大，有阮娘疼爱，有小月、小白……纵然这些你都可算作不是你的，你也还有我。毛毛，你并不是什么都没有。”
　　毛毛心头的阴郁竟然被莫雨这一番话尽数扫去，毕竟是少年，情绪来得快，却也去得快，立即转悲为喜，笑着点头，“没错！纵然此时狼狈至极，无家可归，那又如何？我也还有莫雨哥哥！去到哪里，我身边也有你！等我们找到小月，我们再一起回到稻香村去！一辈子不分开！”
　　见他释然，莫雨笑了一下，转开头。
　　毛毛却凑过去，捏了捏莫雨的手说：“莫雨哥哥，我的事情都已尽数告诉你，这些年却从未听你说过你的故事。”
　　他忘不掉的，当初在稻香村初见莫雨，莫雨身上的血和发狂的姿态。这些年毛毛也常会想：莫雨哥哥究竟是谁？只是这个问题毛毛从不放在心上，他知道这个人是莫雨哥哥，就够了。在那之前，是谁，从何处来，好像也不是非知道不可的事。只是此刻偶然提起过去，毛毛的好奇心却不允许他再放过这个追根究底的机会。
　　莫雨太了解毛毛，也知有的事情总也躲不过，便叹了一口气。
　　“你可不许骗我！”毛毛立即说。
　　莫雨道：“我的故事很长，而且充满了你不喜欢的那些东西。毛毛，我有很不想回首的过去，你要听吗？”
　　毛毛略微犹豫，反问：“你愿意讲给我听吗？”
　　莫雨没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拉着毛毛减慢了步伐，幽幽道：“有的事情我也还未弄清楚，只盼有一日能做到自己心中明白。但纵是我知道的不多，我记得的却也不少。老天还真是厚待我，呵呵。”
　　莫雨出身大户人家，故事的开始可追溯到很久之前。
　　莫家祖上某一代与另一个家族公冶家合谋，对汉王宝藏起了歹心。两家人合力盗出汉王宝藏，却因分藏不均而起了冲突。对方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位高手，对莫雨的父亲莫天蓝下了一种剧毒。
　　莫雨那时太小，他唯一的记忆就是爹爹时常发狂，一旦发狂，情状极其吓人。因当家人莫天蓝害了“疯病”，一时间莫家门可罗雀，逐渐没落。
　　他还记得，有一日与两个姐姐玩捉迷藏，躲在柜子里的小莫雨亲眼见到发狂的莫天蓝杀死了妻子和大女儿莫蕾。可没几个时辰，父亲又变回平日里的父亲，冷静地将屋内打扫干净，仿佛母亲和姐姐的死从未发生过。此后，莫雨吓得彻夜难眠，只要睡着便会梦到自己的爹要杀死自己！而莫天蓝为掩盖自己的罪行便对外谎称妻女失踪。就这样，一桩无头冤案唯一的知情人只有小小的莫雨。
　　又过了一段日子，二姐莫枫也失踪了。
　　莫雨回想起过往，心中笃定二姐也是被爹爹杀了。心中又怕又怒的莫雨似乎被逼到了绝境，在一个夜晚，不知为何突然浑身发烫，盛怒之下竟然持刀杀光了整个莫家的人！
　　莫雨冷静后才明白，自己也变成了像父亲一样的怪物！
　　他看着眼前惨死的全家，再看看浑身浴血的自己，他想：倘若旁人是那杀人的魔头，我尚且可以躲起来避开，倘若我自己就是那魔头，又要如何避开？
　　意识恍惚，狼狈逃窜，他来到了稻香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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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毛听到这里，已经完全入迷，紧紧握着莫雨的手，也不知道是怕莫雨会离开，还是怕眼前这个莫雨哥哥会突然发狂。
　　“莫雨哥哥。”
　　莫雨却反倒轻松一笑，“那时候，我只有九岁。”语气里却带着说不清的悲凉，“我莫家满门被灭，皆是我所为。”
　　“莫雨哥哥。”毛毛又轻轻唤了一声，握着莫雨的手更紧了，愤愤说道：“那可恶的公冶家后来如何了？还有下毒的恶人？他们竟全不内疚吗？”
　　“哼，给我们家下毒的那个人也没有饶过他们，公冶家早早便被毒死了。”
　　毛毛骇得一跳，“这下毒的人真可怕！”
　　“我发狂却不只是因为那剧毒，还有我体内的咒印。这东西……直到今日我也不知是何物。不过陈商大夫说我体内的毒名叫‘脑后风’，江湖上只有一个人会用此毒。”
　　“是谁？”毛毛忙问。
　　“肖药儿。”
　　“他是什么人？为何他要害这么多人？世上竟有这样恶毒的人吗？你说，若是我们去找他，他肯不肯替你解毒？”
　　莫雨忍不住笑了，弹了一下毛毛的脑门，“傻毛毛，这几年我们四处躲藏，见过多少人情冷暖？于你事关生死的大事，在旁人眼里也不过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人命轻贱，我九岁便知晓了，要想不被人欺负，就要拥有绝对的力量。至于解毒，我不认为他会这么帮我。”
　　毛毛揉着脑门嘟哝，“也是。可是我觉得纵然我有朝一日拥有了这样的力量，也绝不会欺负弱小。”转而又问，“莫雨哥哥，那你夜晚睡觉的时候，会想起你爹、你娘、你大姐、二姐吗？”
　　“爹娘？我曾经有过父母吗？我一直以为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这话绝情又凉薄，毛毛却明白他的无奈和自嘲。
　　毛毛叹一口气，“我时常梦见小月，我总梦见她来抢走我的布娃娃和肉包子，不知她流落在外，有没有吃饱穿暖？”自己尚且穿不暖，吃不饱，却还在记挂着朋友，“可惜，布娃娃也落在稻香村里了。我们还能回去吗？”毛毛又叹一口气。
　　莫雨拉着毛毛站住，扶着毛毛的肩，第一次这么郑重地对毛毛说话，“毛毛，我一定想办法带你和小月回稻香村。”
　　毛毛闻言，黝黑的眼睛里发出光芒，亮闪闪的两只眼睛在黑夜如同宝石一般光彩照人，随后眉眼弯弯一笑，“真的吗？太好了！”

　　莫雨看天色不早了，在附近找了一棵大树便和毛毛躺下休息。
　　两人背靠背躺着，莫雨从没有向别人提起自己的过去，此刻的心情极其复杂。纵然那个人是毛毛，他依然无法释怀。他想，也许正因为那个人是毛毛，所以他无法释怀。
　　他可以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但毛毛却是他唯一在乎的。
　　“莫雨哥哥。”毛毛竟也没有睡。
　　莫雨不动，也不应，闭上眼装作已睡着。
　　毛毛翻身面对着莫雨的背，看到莫雨在夜里也背着包袱，随时准备要带自己亡命天涯，看着这个还不算宽厚的后背，回想起这几年的日子，忽然觉得心中又是酸涩、又是庆幸，一时间滋味难述。
　　毛毛微微叹了口气，又自言自语起来，“每天夜里我总在想，找到小月之后，不知道她变成什么样子了；找到阮娘之后，我要好好孝顺她，听她的话……可每日清晨醒来，她们都不在我身边。”
　　这几年，毛毛经历了很多，他很少哭了。也很少在人前露出这样软弱的一面。
　　他的这番话让莫雨稍稍平静的心又翻涌起来，莫雨想回答，却因方才不出声而无法回答毛毛。
　　毛毛无声许久，就在莫雨以为毛毛已经入睡的时候，毛毛从莫雨背后抱住了莫雨。他的手轻轻环住莫雨的背，轻轻抓住莫雨的肩头，将自己的头抵在莫雨的背心处。
　　莫雨没有动，但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才装作自己已经入睡。
　　毛毛紧紧抱着莫雨，头蹭了一下，呼出一口气，“莫雨哥哥，我们一定很快就能再回稻香村了。”
　　这是那一晚毛毛最后说的一句话。
　　毛毛睡着后，莫雨却是彻夜难眠，兀自出神。
　　他口口声声答应毛毛：一定回稻香村。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确定，稻香村能回得去吗？纵然回去，早已不是当年的稻香村了。但他也很清楚，自己需要有这样的念头，不只是为了毛毛，也为了自己。
　　莫雨抬手轻轻拍了拍毛毛搭在他肩头的手，在心里对自己说：毛毛，我一定会将你和小月带回稻香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