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尝》楚惜刀

1、第 1 章

　　温一杯酒，捧在手心，啜饮一口。
　　“十三味毒药。”闭眼也尝得出。
　　我百毒不侵，百无禁忌。不死之生，于我，已无趣味。既不能感受死之惊心动魄，唯有，求一丝生的乐趣。
　　然，连毒药亦厌倦，还有什么刺激，能令我觉得新鲜。翻来覆去，人有所畏，方有所喜。我一无所畏，便无从可喜。
　　比人生更讨厌的，就是无尽的人生了呵！
　　妖怪。他们这般叫我。噫，好端端，同样的皮毛，同样的躯壳，不过我活得长久，他们就嫉妒。嘿嘿冷笑，我偏要活得自在逍遥，看你们一个个，化成浓血枯骨。
　　虽然，活得快乐，其实更艰难。
　　于是，我旅行。
　　这大抵是唯一逃脱寂寞的方式。不停奔走。从东到西，走北闯南。爱看你眉梢眼角那一分俏，却什么都不带走。只是经过，经过，匆匆。就如世人的生命，全是一场路过。
　　先秦。我亲吻老子的衣角，他把我挂在牛头上，挑走我的烦忧。
　　强汉。随昭君远走西域，陪她泪倾边寨，反复数天上星辰。
　　盛唐。栖息在安乐公主的百鸟毛裙，看云起云灭，成败到头都是空。
　　而到底，唱一出出戏，角色只一个。走台，过来，又过去，谢幕，又登场。舍不得丢下。贪图，妄想，攫取——演来演去，无非是人心的欲。
　　离尘服，忍辱衣，披一层皮，化身德高望重的僧人，敲木鱼。咚，咚，打在心头，可领悟的，很快又忘记。悟道的欣喜，绝望的气息，那一道门槛后挣扎的，是俗世的向往，对告别的痛惜。
　　就这样，在红尘中，我游荡来去。直到，你瞧出我的寂寞。
　　你微不足道，不过一袭清风，陪我走到东，又走到西。你说你不厌我，要陪我一生一世，地老天荒。我笑笑，清风也有求，你求的是什么。你不语，千年，卷着我，看人间孤寂。日出日落，有时你静止，仿佛逃逸，让我恍若有失。
　　是啊，失去时，才发觉美好，你若不在，你若躲起，我的心头，竟也有一丝微微惦念。天色抑郁，目之所及，黄沙黄土黄天，僵持，不见有风。我独独站在悬崖上，等待。
　　终于，你来了，令我衣袂飘扬，长发如飞。我看见自己的影子，纤细修长，而你的影子，缩在我的四周。
　　“你还要陪着我吗？”
　　那么漫长的人生，苦的甜的都尝过，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
　　你不语。缠绕我的发丝，轻拂我的嘴唇。
　　“你想做人？”
　　你忽地停止。我感到了你的渴望。无形了千年，在你，也是种厌倦吧。即使自由，即使长久，到底，你想要有“根”，要有所牵挂。
　　“做人其实很苦。”我笑笑，“你看我多好，我是妖，不那么短命。”
　　就算要轮回，也是几千年后的事，还要看有谁能收得了。而人，短短数十年，再争，不过百年寿命，譬如我一场春梦。呵，为什么，曾令我讨厌的长生，这会，又想到它的好？我是多么矛盾。
　　你舞动。在我身边焦急低语。是啊，我该理解你的痛苦，人纵使只有一瞬，却比你，活得性灵，活得随心。
　　可我帮不了你。所谓法术，不是万能。我不是神。
　　只能默默地，陪着你，走到东，又走到西。其实，有你陪我，或者有我陪你，我们便算有所牵挂了，好么？彼此。
　　就像这一生，此刻看不到头，我却知终有末日。人于苦中求乐，我在独中觅友。纵你是一袭风，过去了，便可能不回头。
　　而你与我，一场相逢，不须过多言语。知在你旁，就够了。
　　浅尝辄止。人生，缘分，我经历，不沉溺。就这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