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蓦然回首是妖怪

1、第 1 章

　　改编自《世说新语贤媛一五》：王汝南少无婚，自求郝普女。司空以其痴，会无婚处，任其意，便许之。既婚，果有令姿淑德，生东海，遂为王氏母仪。或问汝南：「何以知之？」曰：「尝见井上取水，举动容止不失常，未尝忤观，以此知之。」

　　Part 1
　　八分满的茶杯，她慢慢地低头啜饮，淡淡的茶香静静地升腾，自水气里看去，她分外的温雅而沉静。郝妍知道自己的美丽。妍者，巧也、美也，她是对得起自己的这个名字的。当然，仅仅这样是不够的。她熟读诗书、气质芳华，亦曾暗自期盼着有朝一日嫁与一个贤良夫婿，从此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然而，她只不过是廷尉郝普的女儿。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她永远无法像谢家或王家的女儿那样嫁入另一个氏族豪门，风光无限。但郝妍其实并不太介意，她更希望自己的丈夫是一个温和敦厚、才华内敛的男子，就像那天她无意间瞥到的那个人……想到这里，她悄悄羞红了脸，嗤嗤的笑出声来。
　　“我的妍儿这是在笑什么呢？爹这里也有个喜事要跟你讲啊！”爽朗的声音传来，郝妍抬头，正见父亲郝普迈入房中。“爹爹，”郝妍迎上前去，仰着头挽了父亲的手臂，弯起眉梢唇角，俊俏的脸上似是挂上三轮弯月，“有什么事这么开心？”
　　“今日太原王氏来咱们家说亲了……”

　　Part 2
　　王湛，字汝南，太原王氏王昶之子。身长七尺八寸，龙额大鼻，总算得个高大俊朗的男人。若不是因为平日里痴痴呆呆、一副讷于言的样子，也不至于年逾弱冠仍未有提亲之人踏过门槛。对于这种情况，王湛却是淡然达观，平日里自己翻翻《老》、《庄》，沏茶抚琴，倒也自得其乐。
　　日子一久，王昶坐不住了。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做爹的还是晓得的。自己这儿子虽然看起来木讷呆傻，实则是个通玄理、懂辩法、有识有度的孩子。如今王湛已经这么大了，总该去说一门亲事的！决心一定，王昶带上夫人甩甩袖子，施施然的往儿子的房间走去。
　　“父亲母亲安好！”才落座，王湛就走到他面前，深深一揖，“未知今日二老来找儿子所为何事？” 王昶看着儿子叹口气：“这么长时间也不曾有人上门提亲，不如就随你的意自己去讨一门亲事吧！”
　　王湛点点头，略思索了一阵，面上带了讷讷的笑意，说：“我想娶郝普的女儿，不知父亲意下如何？”“嗯，好呀！”王昶的思量却是更多了一层，郝家并非世家大族，王湛娶他家的女儿，量他也不会推拒。王母担心自己的儿子总似痴痴傻傻，怕误了人家姑娘，但一向未曾听说这郝家的女儿有任何品貌才情出众的传闻，心下也安然了一些。

　　Part 3
　　“太原王氏？”郝妍心下思量，“那王浑娶了太傅曾孙钟氏女，那这提亲的……莫不是王湛？”“嗯，正是那个王湛！”“传闻他高大俊朗却是有点痴痴呆呆的，不知爹爹怎么看？”郝妍秀眉微颦，看向郝普。郝普摇摇头：“诶，妍儿，传言如流云虚无，不尽可信。今日这个王湛亲自来跟爹说亲，爹看他虽不慧敏，却是个温和敦厚的人。”
　　温和敦厚，这四个字一下子就打动了郝妍的心，她暗自在心中摹画那男子的模样，又和心里的影子偷偷比对着，自然而然地又勾起眉梢眼角的三轮弯月，笑容柔化了她美丽的眉眼，更添一抹温润恬静。
　　“妍儿，爹知你是个有才情的女孩子，若嫁入寻常人家从此只顾柴米油盐、里短家常，便如宝珠蒙尘。爹……不忍心误了你呀！”看着自己的女儿，郝普叹一口气，“你若真的不愿，爹也可以回绝了他。”“不，爹爹，妍儿不在乎这些的，”仍是扬了笑靥看向郝普，“只是，女儿想见见这位王公子。”
　　“于理不合！”郝普点点女儿的额头，见她羞涩的微低下头，“不过，王汝南刚刚从咱家正门离开，你若现在从小楼里向下望望，说不定能看到那位青衫佩璎珞的王二公子。”
　　“谢谢爹！”郝妍把郝普一个人留在正屋，自己脚步轻快地朝小楼上去了。

　　Part 4
　　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之礼已经依数做足，今日十里红妆、彩车当街，郝妍嫁了！
　　王府红灯高挂，宾客云集。门外街上摆起了流水席，向所有人宣告大喜。
　　郝妍盖着红盖头，在丫头的搀扶下迈着细碎的脚步缓缓走到正厅，然后，一双温厚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郝妍的心一阵乱跳。她看不见，却知道，这是王湛，她的夫，从此要牵着她的手走一辈子的男人。
　　王湛看着那个聘婷的身影在丫头的搀扶下向他走来，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赶忙向门口走两步，握住她的手，这是他的妻，他要牵着她走一生。
　　第二天，王家的众人终于见到了郝妍的真面目——那是个意外美貌贤淑的女子。许是嫁了人的缘故，清丽的气质里又多了一份妇人独特的韵致。向父母兄嫂见礼时，微微福身，如惯常勾起眉梢唇角的三轮弯月，更是让一家人惊艳不已。王母为了考验这个媳妇，将家中的部分事宜交予郝妍负责，她亦是处事妥当、诸事皆宜。
　　一段时日下来，一家人都爱极了这个儿媳妇，觉得王湛是捡了大便宜。

　　Part 5
　　婚后不久，郝妍又为王家添了一子，王承。尔后未几，王湛便出仕为官，拜太子洗马、尚书郎至汝南内史。
　　王氏大族，自此更是以郝妍为媳妇的典范，觉得她不仅气度上佳、可掌王家门庭，而且旺夫旺子、更为可贵。
　　一日，远房的姑表兄嫂一家来访，郝妍带着嫂子和侄子在后院游赏，表哥偷偷问王湛：“当年舅父让你自己选妻，你是如何就选中这么一位好妻子的？”
　　王湛抬头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思绪也似飘回多年之前，面上带了温润的笑意。
　　那一日，他路过郝家，看到那个身姿窈窕的女子在井边汲水，夕阳斜垂，她的周身如带了光晕一般，让他不禁看得入了神。她回眸看向路的尽头，带着专注而期盼的神色——想是在等待父亲的归来——勾起眉梢唇角的三轮弯月，那是一种带了暖意的家的味道。
　　便是那一瞬，王湛知道自己被这个姑娘深深地打动了，也许是为她美丽的容貌，也许是为她合宜的举止，也许只是因为她等待的神态——他突然非常希望，在自己回家的时候，也会有这么样的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等着自己回来，让自己更多地感觉到，那种家的温暖的感觉。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若有一日他能娶她为妻，定要惜之爱之，万不负之、万不误之。

　　Part 6
　　平淡温馨的日子总是短暂，王湛自患病至离去不过月余。
　　那时，郝妍才三十几岁，虽已花信不再，气度容仪却是一如当年。她带着儿子生活，尽心尽力地培养王承，教他琴棋书画、玄学易理，教他如何成为一个如他父亲一般的人。
　　很多年之后，她靠在花廊的软榻上，看着夕阳余辉，却仿佛又看到几十年前的那一幕——
　　她在井边盼望着父亲归来，无意的回眸，看到他。高大俊朗，虽逆着光不辨眉目，却自有一股温润如玉的气质。那个日后被赞为“山涛以下，魏舒以上”的男子，便在那一刻牵动了她少女的心。
　　没有人知道，她在小楼上掀窗偷望，发现那个提亲的男人是他的那一刻有多么的欣喜雀跃。
　　耳中回响起，王湛刚刚离去的时候，王母拉着她的手说与她的话：“好孩子，你还那么年轻，这是误了你呀！”
　　误？怎么会是误呢？
　　“那是爱，心甘情愿啊！”呢喃着，郝妍勾起三轮弯月，仍带着初遇时王湛眼中的绝世韵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