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金名册》木小空

7、移动的神案（3）

　　大雪将整个县城涂白，深夜愈发静寂，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犬吠。王翠花戴着连襟兜帽拢袖走在纷纷大雪中，县里的更夫提着灯笼敲着更鼓，从她身边漠然而过。
　　王翠花心里反复想着华睿之的名字出现在名册上这件事，她将这一段的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先是华修明因病逝世，约莫半月后华府神案移动后自动归位，接着玄思入府，三日后装疯……
　　摇了摇头，王翠花还是觉得半分头绪也无。她并不了解华家的情况，神案移动的时候她也没有及时去查探，如此想介入就必须借助其它力量。
　　无论如何，她决定救华睿之一命。
　　入世三十年，王翠花发现了故木生死册的一个秘密。它并不像判官的生死簿那样，不容篡改，相反，王翠花可以借助自己的力量，去修改册子上出现名字的人的生死。多年前，她曾经救过一位名字在册即将被歹人所害的人，得救之后那人的名字便在名册上消失了。她这才知道，名册上人的生命是可以挽救的。只是，她却不敢尝试，如果将一个人的名字及生辰八字写在名册上，又会有怎样的结果。
　　白天去华府的时候，她已经在华府下了同心咒，华府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她都可以及时知晓。
　　而现在，她要去见财帛星君。
　　去华府领工费那天，她就觉得前厅那里有灵力波动的情况，昨日倒是在阁楼外看见财帛星君一闪而过的身影。于是她才深夜过来试试能不能同财帛星君说上那么一两句话，毕竟财帛星君的神位在华府内，他知道的情况或许更详尽些。

　　未至华府，一道神光铺就于她面前的雪地上，王翠花一愣，顿住脚步。她缓缓抬头，只见云端之上一人身着锦衣，腰扎玉带，面白发长，正笑容和善地看着自己。
　　意识到这人的身份，王翠花手忙脚乱地取下帽子，就地跪了下去，深深叩首，“天暮山首乌族王翠花拜见财帛星君。”
　　诡祖（注）趋着云朵降落在王翠花面前，乐呵呵抬了抬手，“不必多礼，快快起来。雪地阴凉，你半仙之体未必能抵挡得住。”
　　王翠花心头感激，想起当初在天暮山的时候，玹末曾向她说起天上各路神仙，提到财帛星君的时候，玹末更是不吝夸赞，称他是天界脾气最好、最乐善好施的神仙。“多谢星君关怀。只是事态紧迫，星君事务繁忙，王翠花便开门见山，此来实属有事相求。”
　　诡祖抚了抚胡须，“莫慌，本君受仙友所托，特来助你一臂之力，你可是为了这华府的事？”
　　王翠花心系华睿之，便听漏了财帛星君的前几句话，她只听到了财帛星君的发问，便点了点头，“正是，王翠花先谢过星君了。”
　　“有何困难，不妨直说。”诡祖轻笑道。
　　王翠花略一思忖，开口道：“王翠花斗胆问星君三个问题。第一，星君神位的移动是何人为之？第二，玄思当日探查风水的时候星君是否在场；第三，华府有何人向您请过愿。”
　　诡祖朗声一笑，“你这丫头果然有趣，对于你来说，前两个问题可暂且不谈，最后一个问题才是重点吧？”
　　王翠花倒是不好意思起来。财帛星君说的没错，她在心里已经认定这两出怪事必定是有人作怪，只是她不能锁定目标，去了解与华睿之有过节、矛盾或者是财权争夺的人，实在太麻烦，倒不如直接问财帛星君。她之所以询问财帛星君，有什么人请愿于他，便是因为，在华修明的影响下，整个华府都对星君毕恭毕敬，而华府对财势执着的人不会不去供奉叩拜于星君，并且在反复移动星君神位的情况下，必定要请求星君的原谅。所以，星君的回答极有可能为她指明方向。
　　“那本君便将你的问题一一解答。”诡祖看穿了她的心思，但还是认真且诚恳地从第一个问题说起，“那神案的移动，与本君……有关也无关。”
　　诡祖说道这里的时候故意停顿了一下，王翠花只是疑惑地看着他，并未出言打断，他继续说道：“第一次被移动的时候，是本君自己回去的。华修明的主卧房间，即使人已离去，地处风水也好，但是污病晦气仍在。更何况那里是华府凡人聚居的地方，各种声音不绝于耳，扰吾清净，所以本君自行回去了。”
　　“但是后来的几次就不关本君之事，彼时天界事务繁忙，本君并未时时关注于我的神位，等本君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正是那风水师探查方位欲将本君再次移动之时。也就是你的第二个问题，当日本君有些气逆，便借着风水师通灵的体质，说出吾之怒斥，接着便离去了。”
　　王翠花一愣，原来财帛星君竟然真的介入过这件事，不过只是被有心之人利用而已。星君第一次将神案移动，使华府上下乃至整个泰安县都心神不安。而有心起事之人便继续将神案复归原位，以混淆所有人的理智。之后便与玄先生联手，也许还有其他的打算，但是因为财帛星君的介入而又生一计，让玄先生装疯，从而制造华府得罪了神明招惹了煞气的谬闻。那么接下来……便是对华睿之下手，最后将他的死推到子虚乌有的煞气身上。
　　星君的出现是一个偶然，但是那个人想要加害华睿之的心思却是长久存在的，不然不会如此迅速地就势造谣，想出这样的计策来。
　　诡祖看着正在皱眉思索的王翠花，也不催促。抄手悠悠站着，心里想的却是求自己前来帮助王翠花的仙友。多年不见，甫一见面便直言相求，倒是变化了不少。只是，他看着王翠花心里也很是奇怪，这丫头竟然也不问问那仙友是谁，难道说已经知道了？果然有趣得很。
　　王翠花自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一个疏忽反而赢得了财帛星君的好感。她思索片刻抬头再看星君的时候，还被他眼里的赞赏吓了一跳，不过也没在意，只是问道：“那第三个问题的答案呢？”
　　诡祖呵呵一笑，“向本君求财求福的人可不少，但是有两个人值得注意一下。华府的总管，安顺；华府的夫人，华睿之的妻子，顾锦。”
　　安顺，王翠花倒是见过一面，只是那华夫人顾锦，就一无所知了。
　　王翠花福了福身子，“还请星君明示，这二人同星君说了些什么，让星君提醒我值得注意呢？”
　　诡祖想了想说：“现在想来，他们二人所求还有相同之处，皆是祈求本星君原谅他们，再就是求华府富贵常在，生意兴旺。再多的本星君就不知道了。”
　　王翠花来不及细细思索，毕竟已经问了这么多，耽误了星君太多时间，只得先拜送财帛星君，笑着行礼道：“劳星君特来相助，星君繁忙，王翠花不敢过多叨扰，接下来的事情王翠花自行调查即可。多谢星君。”
　　诡祖朗声一笑，七彩祥云已现于脚下，载着他缓缓上升，“无妨无妨，如有困难，可来寻本君相助。”眨眼间消失不见。
　　抬着头的笑容渐渐僵直在脸上，王翠花叹了口气，又陷入了沉思之中。安顺与顾锦二人，说嫌疑不小，却也不大。毕竟，一个身为华府的总管，一个身为华府的夫人，在府中遇事之时祈求财神原谅及保佑无可厚非，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但是可以作为一个线索。
　　是谁与玄思串通装神弄鬼？玄思为何闭目叹息“作孽”？顾锦与安顺有没有造谣生事的动机……
　　这些都需要她进一步去调查。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保护好华睿之。
　　王翠花闭目感受了一下同心咒，整个华府所有人的动作都在她的掌握之下，没有什么异常。再次睁开眼时，便有些疲惫不堪。同心咒是一个极其耗费神识的法术，对于她这样一个半仙来说，尤为耗费精神体力。这也导致了她并不能时时查看华府的情况。
　　故木生死册上，华睿之的“死期”是腊月十五，也就是两天后。应该还有时间。勉强稳定了一下心神，王翠花提起几分气力，向棺材铺飞去。
　　她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星君留步。”
　　财帛星君刚离开泰安县，便被一个人拦下。他眯眼看了看来人，笑呵呵道：“玹末？怎么，不放心本君行事？”
　　玹末踏云走到他身边，拱了拱手，笑得温和，“自然不是。”说着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看台安县城的城门，停顿了下才开口，“她，好不好？”
　　当年在天界时，财帛星君就与玹末交好，原本他觉得自己挺了解玹末的，却在千年之前玹末自请下界时有了新的认识。而如今，看玹末的模样，他便也能猜到几分，抄着手撇了撇嘴，“你离她这么近，为何不亲自去看她？这次的事也就是小事，偏生你还特意请了我去帮忙，既然放不下为什么不说？”
　　玹末半晌没有吭声，只是低着头站着，面上一派沉静但却是不容置疑的坚持。
　　财帛星君摇了摇头，“当年后土娘娘说你痴念乱心，我还不怎么明白，现在倒是清楚不少。可是玹末，不怪我多嘴，你下界已经千年了，何苦还不释然？你还有多少时间可以蹉跎？你不要忘了，后土娘娘只给了……”
　　“我知道。”玹末轻轻开口，打断了诡祖的话，他眼神空远，缓缓道：“这一千年，我看清楚了很多事。直到现在我才下了决心，也明白了接下来我要去做什么。”
　　财帛星君滞了半晌，终是一甩衣袖，负手而立，“你倒是想得透彻，却还在这边别扭不知在犹豫些什么。”说罢便驾云而去了。
　　玹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多谢。”

作者有话说

　　【注】财帛星君，姓李名诡祖，即文财神，又称增福相公，增福财神，福善平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