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冰河入梦来》小小式

24、往事

　　————卫府————
　　卫青很难形容她看见霍去病带着一个女子回家里来的心情，吃惊和诧异在最初的时间里挤满了他的脑子。若不是云舒在场，他几乎不知道第一句话该怎么说。
　　排除对这女子来历的疑惑，听管家说了霍去病遇见这女子的大致情况之后，卫青竟然想起了自己幼年从平阳跑到长安的时候心境，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云舒在此时推门进来，见卫青站在卧榻边，笑道“怎么？来了个小姑娘，咱们车骑将军到吓着了？”
　　卫青却没有心思开玩笑，道“怎么样？问清楚了吗？”
　　“问清楚啦！这姑娘叫沈柔，是并州乐平人氏。家里是当地的富商。她父亲是靠着她母亲的娘家支持才发的家，她娘在世的时候不敢纳妾。半个月前她娘去世了，他父亲丧期未过就把养在外面的女人和那女人生的一双儿女迎进了家门，小姑娘到也刚烈，她爹要办婚礼，三媒六娉让那女人来做家中的主母，她便穿着丧服坐于门前，将人家迎亲的队伍给堵在门前了。她这么一弄，父亲自然容不下她，将她打发到长安来了。”
　　卫青笑道“你倒是有打听的本事，问得挺清楚。”
　　“那是啊！以后要不要考虑让我给你打听敌情？”云舒也笑了。
　　“唉，不过这姑娘家中既然打发她来长安，那在长安她可是有什么亲人？”卫青还是绕回了正题。
　　“这还真问着了。要说这缘分怎么这么巧，你猜这姑娘来长安是要投靠谁？”云舒笑着卖了个关子。
　　卫青摇了摇头。
　　“她母亲家和二姐嫁的陈掌家有点亲缘关系，他爹原本是靠着长安有这么一个官宦家撑腰的，这下为了续弦，倒是不管不顾了，要他女儿来陈掌家找个营生做。”
　　“这么说，去病这次倒是歪打正着了？”卫青也有些诧异于这样巧合的缘分，霍去病往日里只会惹些麻烦，这次却居然还帮了忙。
　　云舒上前来替他换寝衣，脸色渐渐沉静下来。“你当年从平阳来长安寻母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谁也不信，害怕又忐忑？”她想起初见那女孩的时候，她防备的眼神，忽儿就想到了卫青。当年年幼的卫青独自跑到长安，又有没有人帮他呢？
　　其实，卫青哪里比得了沈柔，沈柔再不济家中也是派了马夫驾着马车一路送到长安来的。卫青当年那样穷苦低微的出生，莫说马车，就连人拉的板车都不曾有人愿意载他一程。全靠着自己的一双脚，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就连如今的卫青都觉得不愿意多想。
　　云舒替他解开腰带，就这这个姿势从身后环抱住了他，“当年，你也一定吃了不少苦。”
　　“都过去那么多年的事情了，我都忘了，你还想它做什么？”卫青笑着说，转过身，将云舒揽在怀里。
　　云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耳边卫青有力的心跳声，半晌，出声道“你现在立下这样的功勋，若是若是父亲来寻你归宗，该当如何？”
　　若不是云舒提起，卫青几乎快要忘了在郑家的那些时日。他身份尴尬，年纪幼小，刚刚被送回郑家的时候郑季之妻许氏还算是耐着性子和颜相待。可是卫青那时年幼，还不懂得这人间的许多事情，离开了母亲，他本能的更加依赖郑季这个父亲。可他毕竟不是郑季唯一的儿子，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不太光彩的儿子。这样一个孩子却老是粘着郑季，很快就激发了许氏和卫青两个郑氏长兄的妒恨。女人的恨意是可怖的，因为这意味着这恨意裹挟了女性天生的坚韧，来势汹汹不可断绝。孩童的恶意也是可怖的，这意味着这恼恨来自人性最纯真的时代，最简单，也最直接，甚至是会以生物最原本的方式表现出来。
　　于是，郑季不在家的时候，就成了卫青的末日，打骂是最基础的，饿肚子是家常便饭的。其实就算是郑季在家的时候，情况最多也就是有所收敛一些而已，因为这个卫青唯一可以依靠的父亲根本无力管教自己的妻室。
　　父亲的软弱无能，继母的粗暴残忍，兄弟的拳脚相向，几乎构成了卫青童年时代的所有回忆。有时候他在山坡上牧羊的时候，甚至幻想过，如果自己就这么离开了，“失踪”一天或是几天，父亲会不会自责，会不会来找他，自己是不是就能得到一些关爱？
　　答案是否定的。当他最终难以忍受选择去千里之外的长安寻母的时候，郑季唯一为这个儿子做的，就是轻轻哀叹了两声。许氏当年的话似乎还残留在记忆深处，“你最好死在外面，永远别在老娘面前出现！”
　　死在外面，永远别出现————
　　卫青收紧了手臂，弯下身，将脸埋在云舒的肩上，轻轻叹了口气。
　　“不会的，他不会来寻我的。”
　　云舒是第二个问他这个问题的女人，第一个是平阳公主。
　　当年他初入侯府的时候，公主见他人才标志，将他选为骑奴。当时公主曾问：你若做了我的骑奴，要是有机会遇见贵人得以出人头地，你父亲来我府中要你回去，你当如何？
　　当时年幼的卫青以他稚嫩的嗓音回答的就是“不会的，他不会来寻我的！”
　　如今，妻这样问他，他还是原话回答，只是声音已是成年之后的低沉。
　　云舒如何不知他的失落，这几乎是历史上的卫青最大的一个污点，私生子，冒姓卫。
　　她轻轻拍了拍卫青的背，她时常这样安抚卫伉，总是最奏效的。
　　夜里的静谧让此时屋内的灯火的微爆声音显得这样明显，卫青没再说话，云舒也没有。成年的卫青高出云舒一大截，此时弯腰拥着云舒，就像是要将这瘦弱的妻拥进自己的生命里。
　　“好了，好了，天色不早了，早些歇了吧。”
　　云舒终于开口，她知道卫青今天匆忙出门必然是有拖延不得的原因，猜想他明天怕是要入宫去。
　　卫青松开怀抱，眼睛里有些失落，“将伉儿带过来，留下来吧。”
　　卫青自出征回来的假期之中，有时候便会这样，静静的坐在角落里瞧着云舒做些杂事，瞧着云舒逗弄卫伉。云舒知道他将来的飞黄腾达，他自己却不知道，心中所想终究还是想着自己这样征战沙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和妻儿天人永隔。多看看也好。
　　云舒笑道：“伉儿若是过来，你今晚就别想休息了，小祖宗一晚上不知要醒几回，你这样忙，需要好好休息，明日我去公主府邸，你带他一晚就知道了。”
　　她替卫青换好寝衣，卫青知道云舒若是执意如何，自己反对也没有意思，便自己上了卧榻，盖上了被子，瞧着云舒收拾案牍上的竹简，还有替他准备明日的衣服。
　　“你知道我明日要入宫？”卫青见云舒给自己取来的正装，有些好奇。
　　“我若是连这个都猜不出来，怎么作得关内侯的妻子？”云舒挑起眉毛反问道。
　　卫青露出了一个笑容，一如当年平阳侯府内那个总是说不过云舒的少年。
　　“快点闭上眼睛，你睡着了，我再离开。”
　　云舒一边将手里的衣物折叠整齐，一边叮嘱卫青。卫青贴身的一些事情她总不放心交给侍女们去做，怕她们做的不和顺，于卫青不便，因而总是亲力亲为。
　　今夜一如当年二人新婚的时候，只是当年是云舒卧在榻上，看着卫青在灯火前蹙着眉头读书。如今却是卫青侧卧榻上，看着云舒叠衣铺被。新婚，一转眼都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
　　卫青渐渐睡去，夜还很长。

作者有话说

　　关于云舒侧室扶正完全是我的虚构，汉朝时不允许妾为正妻的，侯爵若立妾为正妻，会被除国的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