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春秋》夜饮东坡

80、第八十章

　　“小……小师弟。”红眼鬼扭曲着向前“行”了两步，一双眸子虽仍如血一般红，却透了丝温情，搭在那张狰狞的面目之上，显得极端诡异。

　　方萧岱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耳朵，只恐是自己生出了幻觉。

　　红眼鬼怔怔望住他，又唤，“小……小呆。”

　　方萧岱怔忪原地，半晌竟然滴下泪来，“四师兄，可是你么？”他目中虽仍掺杂犹豫迟疑，却慢慢试探着对红眼鬼伸出手去——红眼鬼微微抖了抖，却并未抗拒——轻轻掀开了他覆在后背的破乱散发。

　　红眼鬼现下面目全非，若瞧样子，总是瞧不出的。但人体的特征却不会变，方萧岱望着红眼鬼背上三条并列爪痕陈伤，不由泪湿双颊。

　　四师兄司闻本是封禅山中猎户之子，当年方开无意救了司闻之父，其父感念他恩情，便送了家中幼子过来供他驱使，方开哭笑不得，婉拒不成，只得收下司闻做了门中弟子，排行第四。司闻幼年活泼开朗，与师兄弟几个都玩得好，甚得方开欢心，却于一年上遭逢大变，从此再是罕见一笑，为人变得冰冷寡言，前后判若两人。

　　那一年……方萧岱仍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个冬天，雪花飘得极大，一眼望去尽是无边冷白。大雪封山，仿佛整座山都冻住了，冷得令人难耐。方萧岱尚且幼小体弱，教薛红梅下了禁令，不得出去乱跑，只得闷闷憋在屋子中，一心盼着师兄们早些回来与他说些趣事。当时他与四师兄很是谈得来，每每都凑在一处叽叽喳喳闹个不休，直到大师兄板着脸将他们两个分开，再一手一个塞进被窝才肯作罢。但有一日上他抱着暖炉在窗边等啊等……直到傍晚天黑，也未能瞧见四师兄归来。去询问父亲之后，方开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只道司闻回家去了。方萧岱心下失望，却也无可奈何，每年司闻都要回家住上一段时日，倒也非罕事……总归不久便回来了。他便耐下性子等着。一天又一天，有又一天……司闻却始终未能归来。方萧岱忍不住去想去询问，却只见到父亲与大师兄满面忧色，正聚在灯下商量的场景。

　　后来他们又等了数日，终于出去寻找。方萧岱心中忐忑不安，日日站在门口张望，终于有一日见到师父与大师兄带着四师兄归来……可司闻却是昏迷不醒，身负重伤。

　　原来那日司闻欢欢喜喜归了家，却发现山中雪大寒泠，野兽亦是饥肠辘辘，人兽几番较量，终于教狼群偷袭成功，司闻一家人却是生生葬身狼腹！司闻匍才归家，却已是生离死别，天人永隔……他当即仇恨满心，竟然携了剑，孤身一人进山去寻狼群复仇！他虽然年幼，却耐力极佳，更兼一腔热血忿怒，与狼群多番较量，几经陷阱潜伏，倒是真的报了仇……却也被狼群重伤，尤其狼王在他后背重重一爪，几乎夺了他半条命去。好在方开与方剑吟放心不下出去寻找，这才将他自鬼门关边上救了回来。但纵然捡回了一条命，司闻却也用了大半年的时光修养恢复，才能慢慢行走自如。然而身体可愈，心伤难愈，经此大变，原来那个活泼爱笑的司闻却也死在了那场大雪之中，从此他一心沉醉武学，再不提及往事，只那场冰冷寒雪永远凝结在了他的面上……到了最后，满门之中竟以他武功最高，几乎隐隐超过了方开。然而他虽冰冷寡言，却偏偏对门内师兄弟们与师父师娘极好，仿佛将仅剩所有的感情都投注在了寒霜门之中。

　　方萧岱慢慢回忆过了往事，再望着面前似人非鬼的司闻，一时百味杂陈，又是心酸，又是心疼，又忍不住忿恨。

　　“四师兄，你……”你怎地变成了这般模样。门内又究竟遭遇了如何祸事，可有其余师兄弟仍在生。话在嘴边转了几个弯，却终究未能出口，方萧岱勉力压下又待滚至眼眶的泪珠，忍不住伸手紧紧抱住了司闻。

　　“四……四……？”司闻迷迷糊糊任他抱着，也不挣扎，倒是一脸迷惑模样，但由他此刻这般狰狞面目做来，却是只觉可怖。

　　方萧岱试着与他谈过别来旧事，却发觉他神智混乱，竟有些走火入魔之相，甚么事都记得不算分明，只怕难以言说清楚。他心下更是酸楚难过，执了司闻的手低声道，“四师兄，你莫要怕，我这边带你去瞧大夫，他号称千面鬼手，医术惊人，定然能治好你。”

　　司闻也不答话，只怔怔望着他，一双眸子通红骇人，与他茫然空洞的面容相映，更是血腥可怖。

　　方萧岱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先去与大师兄会合罢，他见了你定然极是欢喜。”

　　“大……大……师兄……？”

　　“是啦。”方萧岱轻轻一笑，“大师兄也仍安然无恙，我这便带你去见他。也好教他知道，我们禅剑门终究不是只剩下两人！”

　　他提到方剑吟，只觉心头才透了点淡淡甜意，不由嘴角挂起了个微笑，却未曾注意到司闻愈发通红的双目。

　　“方……剑吟……”

　　“甚么？”方萧岱好奇转头来瞧他，却只见他双目怒瞪，如同眼珠便要夺眶而出！更是浑身戾气暴涨，不由惊得呆了。

　　“方剑吟……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