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春秋》夜饮东坡

45、第四十五章

　　一叶轻舟，连天水波。
　　天色新亮，映得水面一片金光灿烂，隐约竟像秋日翻起的麦浪，丰盈喜人
　　方萧岱一路面上如挂春风，这般笑盈盈地瞧着寒歌。寒歌被他瞧得全身发毛，闷闷地问，“岱哥，你若要去那荷塘寻人，我跟你说了地点，你自去便是，为何硬要拉上我？”
　　“你这人糊里糊涂，我信不过，”方萧岱漫不经心道，仿佛全副心血都被那璀璨晨光点亮，眼中燃起无言的生机，“若是走错了路，我又要去哪里寻你？”
　　“……”寒歌无言以对，只能愤愤压下手中船桨，溅起一片水花，点点滴滴沾在身上面上，清清凉凉沁人心脾。他不过也只划过一次船，还是与寒瑰游湖那次央着他教的，技术烂极，小舟歪歪扭扭，几乎走不成直线，方萧岱倒也不放在心上，他左手已废，派不上用场，此刻右手自怀里取出只小小布包，却只愣愣盯着瞧。
　　寒歌划得累了，见他一动不动，好奇心起，偷偷压住气息一把抢了来，打开一看，却是一包桂花糕，已然放得有些粘连，气味仍是香甜诱人。寒歌划了半天船，早饿得慌，也不客气，捡来就吃了几块，嘴中还嘟嘟囔囔道，“我嚷了半天饿，岱哥你明明便有食物却闷不做声，好不厚道。”说完打了个嗝。
　　方萧岱却也不阻止，见他咽下肚子，这才笑眯眯道，“因为我在这桂花糕里加了料，馨彩紫砂的种子磨了粉洒进去，无色无味，任你武功再高强，也定在一个时辰之内呕血而亡。”
　　寒歌大惊失色，“岱哥！你怎能如此害我！我若中了毒，谁带你去找你大师兄？解药呢？解药在哪里！”
　　方萧岱轻轻叹一口气，“我们出来这般匆忙，如何带得解药？天意天意……你快快告诉我地点，我只得自己去了罢！”
　　寒歌满目沮丧，颓然坐倒，将手中船桨也丢下，伏地抽泣起来，嘴里嘟哝不休，听不清是何内容。
　　方萧岱凑过去听了一阵子，忍俊不禁，也捻了块桂花糕，桂花香气在口腔中倾散开来，还是一如往昔，他低声叹道，“师兄，你可好？我只道已是生离死别，却不想仍有重逢之日……”
　　寒歌却是未听到，他哭了好一会儿才猛然醒转，此刻瞪圆了一双红眼恨恨瞧方萧岱，半晌才咬牙拾起船桨，只盼立时便到，才摆脱了这魔星！
　　馨彩紫砂……不就是傻子才信？

　　一个时辰后，两人站在一片空地上，内心皆是一片茫然。
　　寒歌支吾道，“明明便是此处，我记得清清楚楚，在一片田地一百步外……方家有三间砖屋在……”
　　可两人此刻所在，倒是一目了然的空荡，莫说砖屋，便连面砖墙亦无，好歹地上有些残骸，依稀像是曾经有房屋立在此处。
　　寒歌挠头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到缘由，转身道，“岱哥，我去附近打听一……”他语声戛然而止，被方萧岱的样子骇住。
　　此刻已是正午，骄阳明媚，在这一片空地上肆无忌惮，照得一处死角亦无，而方萧岱周围却似冰结在另一方世界，冷淡而绝望。他目光发直，再无一丝灵动，仿佛有人生生夺走了他最后一寸生机，一分呼吸，将这么个活人死死封在了死寂之中，慢慢枯死。
　　寒歌吓了一跳，连忙过去安慰，只道许是他记错了路，又或是那家人建了新房云云……但他心知如此多半蹊跷，却牢牢压在心中，半分没有泄露在外，扶着方萧岱坐下，道他去附近人家问问再作打算。
　　方萧岱似个阳光下亦然冰冷的石雕一般，僵滞无声，半晌才慢慢点了点头。寒歌心里担心，恨不得一步三回头地去了，这附近住家不近，他虽然一路紧赶慢赶，也隔了两柱香的时候才回来，待看到方萧岱还愣愣坐在原地，依稀一动未动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才走了过去。
　　“岱哥，你莫要慌。”他柔声安抚了几句，“原来是那户人家交了好运，得了些银子，说要搬到城里去，房子是无人居住走了水，给烧没了。”
　　方萧岱抬起头，只盯着他瞧。
　　寒歌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硬撑着道，“我适才所问那户人家也不知道他们搬去何处……”他机敏地扫了一眼，快速接上一句，“但他们却说在方家搬走之前，有个小伙子在这里住了几天，后来才离开了。按形容描述，想来便是你大师兄了！”
　　方萧岱一顿，急道，“可知道他去了何处？身子可好？”
　　寒歌见他好歹有了些人气，不由松了口气，安抚道，“去了何处他们自然不知，不过那人离开之时看来很是健康，不像有大碍的样子，岱哥你莫要着急才是。”
　　方萧岱目光涣散，自语道，“他才受了流水大法，纵然封住丹田，又如何会好……”但听得些安抚之语，心中多少有些安慰。
　　寒歌一直偷偷瞧他神色，此刻见他面上变幻不休，胆战心惊，只怕他做出些傻事来，忙道，“我小师叔功夫很好，他说救得了，自然无碍。”却是偷偷瞒下了“体虚力弱，不如孩童”一节。
　　方萧岱深吸口气，突然起身道，“既然如此，天高地远，我总要找到他才是……”他想通了一般悠然一笑，“就算走到死，我也要死在大师兄身边，他离了我，怎么能活得开心安然？”说完对寒歌道，“多谢了你，你与寒大侠的恩德，他日自当相报。”说完自怀中取出春水匕，放在寒歌手中，转身便走。
　　寒歌见他身影摇晃，更是心惊肉跳，口不择言道，“等等，我知道他去了何处！”
　　方萧岱立时转回身来，抓住他肩膀急促道，“是哪里？”
　　寒歌支支吾吾，“这个，小师叔救了他之后，与那户人家留下了名姓，只道若有事自可去寒霜门寻他，他既醒了，说不定会去瞧瞧……也未必……”他自然是满口杜撰，只盼将方萧岱留住，之后的事却是顾不得了。
　　方萧岱却松开了手，喃喃自语道，“不错，大师兄为人最终恩义，说不定便会去了报恩……”他心知如今情势多半非也，却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自我安慰起来。
　　寒歌见他被说动，不由大喜，“正是如此！岱哥你便先随我回了寒霜门瞧瞧罢！”
　　方萧岱怔了一会，这才点了点头。
　　两人也无行李包裹需要收拾，便步行去了镇上买了马匹，匆匆而去。
　　方萧岱心中惶惑，纵马在前，他眼下只余一条手臂可用，寒歌在后瞧得胆战心惊，生怕他跌下马来，心中却又是叹气。
　　那方姓人家搬走一节自是真的，可岱哥的师兄安然离去却是他随口道来，寒瑰行侠仗义不为回报，更如何会留下师门名姓等人报答……只怕他日尚有一场风波，他默默想了一会儿，竟是无计可施，只求将来再随机应变罢，小师叔和掌门师叔大有本事，说不定便想出法子来……他这般安慰自己一番，觉得妥当了一些，于是轻挥马鞭，赶了上去。
　　天边一缕斜阳，色红如血。

　　撇下这边两人自往寒霜门赶路不提，方剑吟那边，却是又有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