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月·神魔之宴》镜楼

8、Act 08

　　还好，没被当场揭露。
　　亚希在数个街区之外降落，溜进附近一条小巷，再三确定没有跟踪者后扯下用衬裙制作的简陋蒙面巾，大大吁了口气。一旦摆脱可能被发现的困境，她马上开始在脑海中搜索瑞里克·冯·欧苏西斯这个名字——欧苏西斯是血族一个古老的姓氏，其中不乏大领主甚至亲王层次的重量级代表；不过“瑞里克”这个名显然没有在她曾经读过的任何魔界典籍中出现过。

　　我以前绝对没有见过他。
　　亚希对自己的记忆有着绝对的信心，因而那种解释不了的熟悉感令她觉得有些头疼。她怔怔地望着小巷对面脱落的墙皮愣了一会儿，而后被一个薄怒的嗓门自空想中唤醒：“你实在太过分了！”

　　“赛……哎？是雷尼啊。”看清面前那家伙并不是自己第一反应认为的那名少年；亚希侧了侧头，而后很自然地开始四下张望，果然很快就找到了双胞胎的另一个。赛玖的脸色也跟他哥哥一样相当不好，尤其是他发现雷尼也在之后。

　　“好吧，我知道冲进角斗场不是一个好主意。”被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阴沉面孔居高临下地盯着，亚希很快便开始承认错误。“可那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

　　“那是他应得的战利品。”

　　“那是活生生的生命！”亚希被雷尼冷酷的言论再次激得心头火起，气愤地稍微提高了嗓门：“他们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生活，原本就不应该被当做赌注！退一万步说，”发现他脸上仍旧挂着惯常的不屑和冷淡，公主殿下往前迈了一步，看着雷尼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被侮辱和杀害的是你的妻子，即将被侮辱和杀害的是你的后代，你会怎么想！？”

　　“哼！”雷尼秀气的双眉猛地振了几振，最后，他扭头避开亚希咄咄逼人的视线，极快地消失在巷口；只留下女孩在原地更加不满地皱紧眉头。用脚尖轻轻点了两下地之后，亚希转向另一名不曾离开的双胞胎，咬了两下嘴唇，颇有些犹豫地问道：
　　“那个——赛玖，我发现，我真的不喜欢看到杀戮，不喜欢看到死亡……作为一名魔族，这样——很奇怪吗？”

　　“只要是公主殿下您，怎样都没有问题。”赛玖露出了招牌的温柔笑容，俯下身去轻轻吻上了亚希白皙而纤细的手指。
　　“还有，关于您刚才问雷尼的问题，如果让我来回答的话……答案是，我会拼命不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

　　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令亚希有些手足无措地红起了脸；她顾不上仔细琢磨赛玖那狡猾的答案，因为心脏发出的腾腾声响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公主殿下十分希望此刻手旁能有一杯冰凉的饮料，甚至相信自己绝对会不顾礼仪地一口气喝完。
　　“那、那个，赛玖知道哪里有卖香草的吗？”
　　赛玖微笑扬头的瞬间，好不容易才想出一个话题的亚希看见那漂亮的发丝上有着月色反光，仿佛戴着一顶星屑镶成的王冠，再次符合了她觉得他像一名王子的第一印象；于是很不争气地直愣愣瞪了一会儿才慌慌张张地继续解释：“我、我想给凯尔带点礼物。”

　　“凯尔是……啊，想起来了。”赛玖没有放开手，直接拉着亚希缓步朝某个方向走去，“我曾听说过，您的使魔是一只叫这个名字的小猫妖。”

　　“其实它是父、亲的使魔啦。”亚希略略垂下头想用刘海遮掩自己红晕未退的脸，足尖慎重而又有些飘飘然地努力走出一条直线。“当然，如果它到时候愿意的话，成年礼那天我会请求父亲解除他们之间的契约，然后正式让凯尔成为我的使魔。”

　　“哦，”赛玖沉吟片刻之后抬头向斜上方望去，用一种陈述的口吻说道：“根据远古法则，当一名魔力足够强大的魔族出生时，妖族中会自动产生一名他/她将来的使魔，这是命中注定的羁绊。”

　　“凯尔并不是父亲初始的那名使魔，所以没关系的。而且，”亚希拧拧眉头，很孩子气地撇了撇唇角：“而且我不太喜欢那种所谓‘命定’的方式！天命契约一旦缔结便不可更改，万一结契以后才发现使魔跟主人合不来怎么办？”

　　“呵呵，如果是命中注定，应该不可能合不来吧？”
　　“总之，我从来也没见过父亲那位‘命定’的使魔。”亚希不置可否地用手指卷了卷自己的发梢；这时赛玖正好找到了一家附近最大的杂物店。于是她便将那件事搁了下去，开始很开心地尝试各种大概是由于不够贵重的缘故所以从未进入过宫闱供殿下享用的香料。

　　“就是这个！”嗅了十来种香氛之后，亚希很快就找到了那天凯尔沾染回来的淡淡香味，拈起纱袋中小小的米色五瓣干花兴奋地问那店主，“是什么？”

　　“沉丁花……”赛玖抢在店主前头回答了亚希的疑问，脸色有那么一丝阴沉；然而亚希和漂亮老板都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后者还十分热情地夸赞起了少年的博识，饶舌的女中音里带着浓重鼻音，好像是被形形色-色的香料给熏出来的一样有着特殊的魅力。

　　“这种花一直都很流行的哟，非常适合年轻的女孩子使用！”上半身只穿着一件鸡心领短背心，露出麦芽色小蛮腰，还在肚脐眼上镶了一枚金扣的女老板冲赛玖忽闪了几下卷翘的长睫，留给亚希一张高鼻广额轮廓深刻的侧脸。“它的花语是‘永远’的意思呢~”她在句末吐出一个迷人而诱惑力十足的颤音，听得亚希不自觉地轻轻咳了两声。

　　“哼，我最讨厌‘永远’这个词。”赛玖不屑的回答令店主颜面一僵，他没有停在这里，反倒更加决然地往下说道：“根本没有‘永远’这种东西，我一点儿也不相信‘永远’。”少年的语气十分冰冷，跟哥哥雷尼那种漠然的冷酷比起来，赛玖的冷显得更加阴暗犀利；令亚希觉得像是被一支冰刺狠狠地扎了一下脊梁。

　　“可是……我相信啊。”虽然有些惊诧于赛玖的不同以往，亚希仍是小声地在旁边坦率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相信，父亲永远都会像过去和现在这样宠爱我；我相信，凯尔永远都是我的好朋友；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会有值得珍惜的美好事物；正因为稀少，所以‘永远’才会是值得追求的东西。”

　　亚希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而后马上开始低头懊悔，“那个，我知道自己太天真了，只是……”

　　“不，这正是你的优点。”赛玖打断了亚希的说话，脸上重新挂起了温文的笑容——尽管在亚希看来仍是有些不自然：他那双漂亮得会说话的翠绿眼眸并没有完全恢复以往的生气，给人一种疲倦恹恹的感觉。因为他的兴致显然已经被打压了下去，于是亚希随便给了店主两个银币，拎走一小袋香味浓郁的沉丁花，完全没心情体验杂书上说的某种“讨价还价”的乐趣……

　　当晚，公主殿下一直憋到洗完澡躺在床上才开始跟凯尔讲述当天她和赛玖偷偷溜出去玩儿的事。被她这大胆行为吓到的黑猫又是担心又是气愤，一边一惊一乍地听亚希讲述见闻一边不停地嚷嚷着下次自己也要跟着去保护公主。

　　“然后他就当场吃了那颗心脏，真恶心！”说起翼魔在角斗场上的血腥之举，亚希相当不赞同地皱起了鼻子，捏凯尔肉垫的力道也稍稍大了些。

　　“那是惯例啦~喵。”凯尔挺起胸膛做出学究的样子，抬起后爪挠了挠自己的耳朵。“他能从吃下去的那颗心脏里面获得一部分对手的魔力呢~喵；其实，如果不是很尊敬对手的话一般也不会吃掉的~喵。”

　　“魔力之类的只要修炼自然就会增长了呀，根本没必要通过掠夺其他的生命来获取。”

　　“并不是所有的魔界居民都像殿下您这样拥有天赋；而且……”黑猫翘翘唇角，扯出一个有些凄凉的苦笑，“如果殿下愿意吃下我的心，凯尔会觉得非常荣幸——”

　　“呸——”亚希做了个不甚雅观的动作之后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冲使魔眯起了眼睛，“我才不要吃你的心脏！我要凯尔永远像现在这样好好的，永远当我最好的朋友……啊，对了，有礼物呀！”终于想起了回王宫时被她藏起来的香料，亚希左手一划，从自己的异空间里取出一只小纱袋塞到凯尔两只前爪之间。见它只是抓了两下纱袋，露出迷茫的表情，亚希还好心地提醒了一句：“这是上次你从外面偷回来的香味儿哦。”

　　“啊……啊啊啊！！！”可爱地扭了几下脖子之后，凯尔终于想起了这种味道，发出几声如同被杀头一样的大叫。黑猫双爪乱舞，好像那纱袋里面装的是闻之即死的毒药般将其掸到床下，又窘又气地使劲儿摇头。“才，才不是偷来的味道！！我、我最讨厌这种香气了！最讨厌最讨厌了！！”

　　“真是的，这是我从外面买给凯尔的第一份礼物哪！”亚希佯装生气地抓起黑猫，将其压到软扑扑的羽绒枕头里轻轻打了几下；凯尔则马上开始象征性地一边挣扎一边用甜蜜的嗓音讨饶。他们这样玩闹了好一阵子之后，亚希放开宠物，面朝下倒在堆积如山的被子和靠垫里，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凯尔乖乖地凑到她身边趴好，时不时用前爪轻轻地拍一下主人那光泽的发卷，也露出一副非常乐于现状的模样。

　　在枕头里闷了半分钟，亚希突然抬起头来，说了一句有些没头没脑的话。
　　“那个时候，我很紧张。”

　　“所以说殿下您就不应该偷偷地出去~喵，我一点儿也不信任那个还没通过正式考核的小子~喵！”
　　凯尔因为这句老气横秋的评论被亚希刮了下鼻子；公主殿下抱起一个镶着长长流苏的枕垫跪坐在床上，继续她刚才那句话，“当他握我的手时，我觉得全身都在发热……嗯，洁娜好像说起过……这说明我喜欢他么？”

　　刚刚说完“喜欢”，亚希就觉得脸颊开始发烫——赛玖的眼眸，赛玖的微笑，赛玖的体温……是因为他是赛玖？还是因为他是自己近距离接触过的第一名异性？亚希并不知道确切的答案，只知道自己对他的一切都有些着迷；哪怕是说起最讨厌‘永远’时那执拗且冰冷的神情，也只要一想起来就能感到心口在发颤——

　　黑猫傻傻地沉默了片刻，而后沉下脑袋盯着足底的靠枕，倍加小心地低声问道：“殿下……您不是说过，倘若恋爱的话会选择那名……银发妖族吗？”

　　“哼，凯尔不是说过我不可以喜欢他吗？”亚希恼羞成怒地咬了咬牙，扯了扯宠物那因为沮丧而低垂的尖耳朵。“何况他又不喜欢我！”女孩向前扑倒在紧紧抱住的靠垫上，左右晃动两下长发：“不然他怎么不来找我？！虽然我们没说过一句话，可他离开的时候卫兵都已经到了。我是没办法知道他是谁，他却用脚趾头也能猜到我的身份吧！”

　　公主殿下愤愤地抽出拳头在空中挥了十数下，而后泄气地慢慢砸上弹性极佳的床垫，带着微微伤感开始回忆：“他好像还受了伤，这里……”亚希翻过身来，对凯尔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左腹部，深深叹了口气：“他这个地方都是血，可我那时候却只是傻傻地看着……从那以后我才开始拼命练治愈术，希望能够……算了，说这些做什么，我们大概再也不会见面了。即使能再见面也……算了。”

　　连说了好几个“算了”以后，亚希垂头开始很认真地整理床铺准备睡觉，完全没有注意到凯尔一直在她身后露出欲言又止的悲哀表情——黑猫默默地望着主人，用尽所有力气绷直自己的身躯才没有眨眼，盈盈如月的双眸如同埋在冰泉中的琉璃，是凉得会冻伤手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