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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晓月闲移三尺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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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历一场可怕的鼠疫之后,这座偏西小镇便日益衰弱下去了。
萧落木提着滴血的刀,从黑暗深处慢慢走出来。有人提着一盏灯笼等在巷口。他长长的影子落在对方脚尖,灯笼被一点点提高,温暖的光芒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他的脸颊溅着几滴血,留下淡淡的血迹。“让开。”
“不可以,不可以再杀下去了。”来者双膝跪地,跪在他面前泪流满面,“我不想成为孤儿。”
短短一个月,她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兄弟姐妹,现在只剩下因为生着重病而躺在床上的小哥哥。而萧落木此刻就要赶去解决掉剩下的最后一个病人。
萧落木的黑色眼瞳仿佛泡在一汪雪水里,泛着幽幽寒气,“多么自私的人啊,为了自己不成为孤儿,却要让全镇的人成为孤儿。”
跪在地上的女孩连连摇头,“不是的,小哥哥得的不是鼠疫,他从小就生病,不是鼠疫。你不可以去杀他!”
“没有人会相信你的。”他越过她,提着刀,朝小巷深处唯一一户还亮着灯的人家走去。
木门半开着,萧落木沉了沉心,然后手腕一转,握紧刀柄,刀尖朝下。
屋里有人在低低地咳嗽,然后是茶杯落地的声音,“是谁?”因为生病,柳晔的声音含着纤弱。
萧落木低低叹了一声,隔着一纸窗户,轻轻说道,“是故人。”
“原来是你……”柳晔的声音渐渐发生变化,先前的纤弱荡然无存。“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萧落木似乎也深有感触,“是啊,该来的,还是会来的。”有片刻的寂静,他淡淡地说道,“现在,是你出来,还是我进来找你?”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里面的动静。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对方显然已经做好抉择。屋里的灯悄然熄灭了。一个披着墨色大衣的青年从里屋鬼魅般走出来。他的脸在月光下显得苍白惨淡。
萧落木怔怔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柳晔的眼神倏忽间变得怨毒,又转而寂灭了所有情绪,“拜你所赐,整整十年,我不曾从床上起来一次。”
整整十年,犹如废人的生涯,柳晔觉得好漫长,好漫长,漫长得他都终于参透了绝月刀法的最后一招。他挤出一个惨淡无比的笑容来,“可惜,你没有机会尝尝这种滋味了。”
萧落木看着他,眼神悲悯,“这一次必须死去的人,是你。”
这座小院里的空气似乎就要凝固了。柳晔褪去久病的气息,苍白的脸颊渐渐红润起来。他朝着萧落木走去,每走一步,身体便发生一些变化。等他走到萧落木面前,他已经在心里比划了绝月刀法的全部。
“今夜,我们便以同门刀法决一胜负,如何?”
柳晔摇摇头,“是决一生死。”
刀脱鞘的时候,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了。
第一招:望月。两人同时使出了这一招。
萧落木的刀法凌厉迅疾,一如电闪雷鸣。而柳晔则是温柔缓慢,一如寒潭古莲。
夜风从小巷深处徐徐吹来,带来一股腐烂的臭味。那是还没有来得及下葬的病人腐烂的伤口散发出来的。萧落木微微失神,在这个紧要关头他忽然想起师傅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落木,你的刀法已经登峰造极,无人能比。只是杀戮太重,你的刀,只怕寿命不长,他日必定沾满惨死污血。须知,强极则辱。”
强极,则辱吗?他凝神,看着柳烨袭来的刀尖,他来势极缓,却势均力敌,深沉而内敛,即使是在这么慢的速度里,也让敌人无法看清破绽在何处。萧落木只有扬刀,疾风般卷起一股气流,衣襟飞扬,直扑柳晔。
两把刀相逢了,继而胶着。第二招:摸月。这一摸,却是无形之招。全在心境。
萧落木心思转如疾电,使出摸月,沿着对方的刀刃一路滑去,激起璀璨的火花。忽然一股大力袭来,他的攻势停滞半途,紧接着柳晔反手一扣,刀刃朝上,就这样格挡开了萧落木的刀锋。
他竟然跳过摸月,使出了第三招:窥月。
“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深浅,为所得之深浅耳。”这是说读书的,绝月刀法的祖师却将之机理运用于刀法之中,虽稍有不同,却是同一道理。刀法也讲究循序渐进。下一招,便是:玩月。
这一招,刀法最讲究快狠准。柳晔向来无法使出理想的效果来。他使出窥月后,忽然急退几步,刀尖指地,一手从腰间又摸出一把软剑来。萧落木微微一愣,绝月刀法狠厉刚毅,练习者绝不使用软剑这一种韧劲极大的软兵器。柳晔频频使出怪招来,皆是这十年瘫软床上苦于无事,苦思冥想出来。他想到兵法里有反其道而行之,那么在刀法上,何不试一试。他腰间软剑是寒潭玄铁铸锻而成,自带寒气。随着他的比划,空气里划出白惨惨的寒气来。
柳晔微微一笑,笑得苍白,“这一招,是我发明的,为第五招:寒月。”
说话间,萧落木只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他连忙使出原本的第五招:暖月。
暖月,顾名思义,是以慈悲心怀为底,与佛家慈悲想通,将自家内力源源推出,传到刀刃之上,有救人之效,也有伤人之力。萧落木敛去一身戾气,眉眼微微垂下,神情淡然平和。掌中白刀却如一弯蛾眉月泛出微微光芒来。这是他的内力凝聚的缘故。柳晔的软剑泛着白色寒气,犹如幽冥玄冰,幽幽袭向萧落木的心口。
“破!”萧落木凝气一声大喊,手心的娥眉月刀飞身而出,击破了流烨的软剑。他抬起眉眼,神情慈悲怜悯,“你以剑使刀法,就是一个错误。软剑虽柔韧有力,却极软极弱。这套刀法却需要金刚之力,极刚极强。”
柳晔低低咳嗽一声,强行咽下一口鲜血,笑道,“是吗?那么,你现在感到寒冷了吗?”
萧落木闻言低头看了自己心口一眼,只见一点寒芒正幽幽发光。他立即伸手抓住它,却是一只体形古怪的昆虫。他讶然于色,失声道,“是寒萤!你竟养了如此阴毒之物!”
柳晔面容苍白如雪,“十年了,这只寒萤我养了十年,就是打算送给你的。“
他还未说完,萧落木两指一捏,将指间的昆虫捏死了。柳晔摇摇头,“来不及了,它毕生的毒都已经注入你的体内。你杀死它,不过只是给自己报了仇。”
萧落木目光一寒,“想不到你竟成了这样的人,当年的柳晔可是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
“当年,”柳晔身子一晃,仿佛看到了那时朝气蓬勃的自己,他目光一黯,“当年的柳晔,不过是个轻信他人的傻瓜。”他慢慢抬起刀,“这一次,只能两败俱伤了。”
最后一招:捞月。
绝月刀法的祖师似乎在这最后一招大彻大悟,捞月,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
故而学会这一招,只有在万物皆空,身处绝境的人才能领悟。身处虚空之境,万物皆是法,手中之刀,便是宣判生死的死神。萧落木抬眸,望着凌空而起的柳晔,他面色肃然死寂,双目空茫无物,他竟然悟了捞月之法。
萧落木只感觉凌人的刀气从四面八方袭来,无孔不入。已经避无可避,他在这一瞬间连连使出望月、摸月、窥月、玩月和暖月。五月连刀,刀影重重,依旧抵挡不住第六月。
“傻瓜,你忘了吗,其实还有一招,要从头开始,先得碎月!”忽然一道温柔的声音从小院屋顶用传音术传到了萧落木心底。碎月?他无暇去看帮自己的人到底是谁,在柳晔刀落的千钧一发之际,他凝神举刀,忽然朝着自己胸口狠狠刺去!若他是柳晔要捞的月,那么他先碎了自己,还有何月可捞?
这一做法徘徊生死之界,寻常人绝不会想到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