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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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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那一定是场噩梦。
毛毛被捂住口鼻拖下了石台,等他终于从天旋地转里清醒,发现自己在一间屋子里,四壁空空荡荡,只有一扇门。
一个陌生的老爷爷站在门口,对他笑眯眯。
虽然老爷爷在笑,却没有慈祥的感觉,反让他心里发毛,向后退了数步,背贴上墙。
老爷爷慢悠悠地走过来,怀里抱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他虽是害怕,却难敌好奇天性,忍不住注意起那团东西来。
是一只白色的小兔子,长长的耳朵,粉嫩的三瓣嘴,两只红色的眼睛半睁半闭。
老爷爷和蔼道,你不要怕,这个送给你玩。
毛毛伸出双臂,抱住小兔子。柔软的白毛和温热的身体让他的心变得更柔。人对于弱小的东西,总有一种保护怜惜的心态。
兔子很小很小,顶多只有他两只手掌大。
兔子的嘴触碰着他的掌心,痒痒的,湿湿的。
好小啊……
毛毛眨眨眼,摸了摸兔子的耳朵。
小兔子打了个喷嚏,哈啾一下,整个软软的身体都抖了下。
好可爱。
毛毛不由笑了,谢谢爷爷。
他抱紧了小兔子,保证道,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老爷爷哈哈一笑,摸了摸他的头,不在意地道,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叫什么?
毛毛抬起眼,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老爷爷又是一笑,你这娃娃看着人小,倒会骗人了。老儿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待你好得很,你怎会不知道呢?
毛毛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素不相识的大哥哥为何对他很好。
他这才意识到,他连救命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老爷爷脸色变了,我好声好气问你,你太不知趣!我最后问你一遍,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躲着我!
毛毛缩了缩身子,这些问话他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明白了,这个假笑着的老爷爷,对大哥哥分明抱有敌意。
你是坏人!我不会说的!他瞪大眼睛,叫道,我要去找大哥哥!
他绕过那老头,刚跑了没两步,后衣领被牢牢抓住,人被提得高高……掼在地上!
胳膊和膝盖剧烈地疼痛,他没管自己伤势,先看向怀中的兔子。
还好,兔子安静地窝在他臂弯,毫发无损。
毛毛安抚地拍了拍小兔子。
一片阴影笼罩在他头顶。
你很喜欢这兔子,是不是?
一根枯黄发皱的手指忽然伸过来,戳了下兔子的背。
刹那间,兔子激烈地尖叫起来,全身雪白的毛发瞬间变得乌黑,从背心处开始溃烂,裂出一个血洞,露出里面血淋淋的内脏。
面对这毛骨悚然的一幕,毛毛惊骇地放开了双手。
血肉模糊的兔子掉到了地上,尖叫声已经没了。再也看不出它原本伶俐可爱的模样,只有一团肉块嗞啦作响,肉块越缩越小,最后化作一滩血水。
毛毛张着嘴,胸腔剧烈起伏,脑子像被硬攥成一小团,又疼又怕。
老头怪笑着凑近他,盯着他的眼睛道,老儿去会一会你那大哥哥,小畜生,乖乖呆在这别想逃跑,敢跑,就让你和这畜生一样。
门被砰然锁死。
门里只有一个瑟瑟发抖的少年,和他身旁地面一滩新鲜的血。
这一定是场噩梦。
他昏昏沉沉,身体上下颠簸,好像是在一个人的背上。那个人正背着他飞快地跑。他觉得自己好像经历了很可怕的事,下意识地逃避去回想。
过了不知多久,那个人把他放了下来。
他趴在地上,慢慢地,睁开眼睛,抬起头来。
大哥哥就在前面。
心里那些恐惧和不安霎时消散,他得救了。
“大哥哥!”
他站起身,像鸟儿还巢般,向自己的救星走去。
噩梦结束了。
***
那是一封并不长的信。
穆玄英却念了很久。
一来,字迹太难辨认;二来,哥翁里总会打断他,让他念慢一些。
等他念完最后一个字,天空已然大亮,山林里歇息一夜的群鸟自枝头飞起,吱吱喳喳翔过天际。
林下坐着的人们却陷于沉默之中。
哥翁里手抱着膝,叹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
穆玄英小心地将那张纸对叠起,欲言又止,“我……”
他本想说,姑娘,可否把这信给我。借着这信,他对焦琪霏算是有了交代。
然而一开口,只觉舌头钝重。
他刚刚读出声的,是一段惨不忍闻的故事。
苦苦等待着,对丈夫的遭遇一无所知的女人,还没来得及有个孩子,已经失去了丈夫。
她的丈夫误入枫叶泽,被变成了毫无意识的行尸走肉。在男人余下不多的清醒时间里,他拼了命写下了这封信,想要记住他的娘子。
他离开村子的时候,骑在马上,几番回头,都看见一个人影在向他招手。
那是谁呢,除了他的娘子,还会有谁呢。
他想,琪霏的发钗旧了,该买个新的。她向来舍不得要我给她买东西,我先不告诉她,等买回来了,偷偷放在她枕下。
他一想起娘子,不由微笑,手碰上腰间钱囊,却发现有块硬硬的东西。
男人摸出来一看,是一条红豆作坠的项链。
他呼吸一凝。
这项链,是他与琪霏定情之物。
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
恩爱不移,望君早归。
男人胸口发热,策马扬鞭,他要早去早回。
……
却是再不能回。
哥翁里眼圈发红,从手腕上解下一圈绳索,指尖捏紧了,一荡。
一颗红豆坠子在穆玄英的眼前晃荡。
穆玄英心戚戚然,愣怔怔地看着那颗红豆,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姑娘,这信和这坠子……能不能给我?”
红豆滑落在他掌心。
哥翁里道:“你要拿去,给那个,琪霏?”
穆玄英沉默着点了点头。
哥翁里仰起头,看向天边的朝霞,喃喃道:“汉人,好痴情……”
她来自五圣教。五圣教的儿女,喜欢谁,不喜欢谁,从不掩饰,无意就是无意,有情就是有情。
她自小听过不少情爱传说,有圆满的,有不圆满的。也曾听过中原人生性凉薄,喜新厌旧,容易辜负,切不可将真心付与。
而在今日,她听到了,原来在中原,也有这样深情的人,有这样让人心碎的故事。
“在五圣教,喜欢了谁,谁就是心上人,”哥翁里问他,“中原人喜欢了,怎么说?”
穆玄英静默片刻,道:“……也是心上人。”
他收好信和红豆,搀着依然紧闭双目的莫雨站起身来,“我还有事要办,告辞了。”
“还有,”他想起来了,又道,“这里太不安全,你也要早些离开。”
哥翁里回头看他,眼角还是红的,面上已是十分认真。
她手指向山谷中,“那里的事,是五圣教的责任,我不能走。”
多年前的江湖上,发生了件极凄惨的事,有许多人忽然之间被变成了尸人。
穆玄英虽未亲历,也有所耳闻。
到了这时候,他已了然枫叶泽中的变故原因。
尸人的产生虽非五毒教所愿,却与他们关系匪浅。哥翁里出现在此地,想来也是五毒教下的令。
心知她不会离开,穆玄英只得道:“那,姑娘多多保重。”
他扶住莫雨,摸着小路向外走去。
这时,哥翁里忽然叫住了他,问了他一句话。
“汉人,心上人,你有没有?”
***
那个恶人骤然出手,招式极为厉害。
司空仲平一凛,戒备更甚,接着,却见那恶人身子一晃,等站定了,方朝少年伸出手去。
正是那一晃,让司空仲平看出了点什么。
他是身经百战的浩气盟坛主,最是眼光锋利,时人称他的那双眼眼力之锐,赛过大漠苍鹰。
司空仲平已经看明白了。
原来如此。
既然知道敌人内力已散,他还等什么!
青竹杖带起风的呼啸,毫不容情地击向莫雨。
恶人何等狡诈,绝不能给他们还手余地,司空仲平这一杖,是用上了实打实的力道。
谁知本该坐在原地不动的少年,突地挪动了身子,这一下,正对着竹杖击去方向。
莫雨发觉罡风袭来,一个跨步,已站在毛毛身后。
他来不及亮刀回挡,只能以身为盾。
彼时司空仲平见毛毛有危险,暗叫不好,使力要将青竹杖收回。
然而武人皆知,出招容易,收招难。
他虽是撤回了青竹杖,随杖而去的力道仍然破风袭去。
一招方定,司空仲平惊讶地发现,那个恶人竟然跑了出来,用自己的后背为少年挡下了这招。
强行咽下的血再次翻涌,自喉头咳出。
莫雨以手背抹去唇边的血,手按着地,探头去看毛毛的脸。
毛毛的眼睛本来就大,此时,竟睁得大到骇人的地步了。
他死死地盯着莫雨,伸手揪住了莫雨衣摆,揪得紧紧的,嘴巴张了又合,吐不出一个字。
莫雨看到他这副表情,本已发疼的胸骨更像是被碾碎了般。
一只手颤巍巍抬起,轻轻地捏住了毛毛的耳朵。
“不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