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物语》SS小楼

16、铃音（下）

　　餐馆中，围坐的三人各怀心事。智彦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茂春，对方眼神里传达出的疑惑却是比自己更加强烈，倒是女生安然自若，一声不语，自顾自的吃着盘中的咖喱饭。
　　茂春决意打破困局，“请问，天宇小姐……”
　　“叫我侍铃。”女生纠正道。
　　“好，侍铃。虽然可能很尴尬，但今天应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但你怎么会说是我的女朋友呢？”
　　“抱歉，希望您原谅，那不过是我的一点小手段，仅仅是为了将您约出来，绝对没有恶意。”侍铃吃完整盘咖喱后，拿起桌上的餐布轻擦嘴角的油渍，言语中句句皆是致歉，但语调中听不来点滴的诚意。
　　“大费周章的想要同我见面究竟是为何？”
　　“讨要天宇铃。”侍铃的瞳内满是顾虑，略一犹豫，还是选择继续道：“尽管不了解您是如何得到它的，但现在它对我极其重要的宝物，请您务必归还。”
　　“等等。”茂春听得糊涂，完全不明白对方话中的含义。自己胸前的银铃本是受其所赠，归还自是不需多言，可对方的话中却隐隐表露，她根本不记得银铃是来自她的馈赠。她到底是不是当年那个女人？
　　“混蛋！你对我说那是十年前一个陌生姐姐送给你的，难不成是你从她家偷来的传家宝！”智彦显得异常激动，险些把沉重的实木餐桌掀翻。
　　茂春百口莫辩，但智彦的话却给了他重要的提示，稍稍细想，发现了问题的关键：眼前的女生不过二十岁，年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怎么可能在十年前送给自己银铃呢？
　　“没错，智彦，你说的很对。”茂春豁然开朗，委婉的拒绝了对方的要求。
　　“对不起，天宇小姐。这是别人所赠之物，而且多亏它的保佑我才能度过不少险关，所以不能给您。”
　　“可是……”对方不肯死心，还想说些什么。
　　“不要再提此事，再见！”说完，两人便付钱离开，只剩女子落寞的留在座位上。
　　走在路上，智彦讲道：“那个女人不是简单的人物，恐怕事情另有隐情，你多加小心。”
　　“多谢你刚才的提醒。”
　　“不必客气。”智彦推了推眼镜，突然动作一停，视线停驻在前方拐角处。
　　“怎么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茂春看到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探出小小的脑袋偷瞧着他们两人。
　　“小朋友，你需要什么帮助吗？”茂春走过去，亲切的对其讲道。
　　“能帮我找到妈妈吗？”男孩低垂着头，双手不停的揉搓，怯生生的恳求道。
　　“是迷路了啊。放心，哥哥们会送你回家的，你记得家在哪里吗？”
　　“真的吗？”男孩猛地抬头，瞪着写满期待的大眼睛，十分开心的模样。
　　“当然，说话算话。”
　　“拉勾勾。”
　　“好。”茂春无奈的笑了笑，毕竟对方只是个天真的小孩子。
　　接触到男孩手指的瞬间，刺骨的寒意通过皮肤神经传导到大脑，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我们还是走吧。”身边的智彦附耳轻言，声音略带紧张。
　　“你开玩笑吗？”茂春不敢相信这种无情的话会出自他的口中，“你要丢下这么年幼的小孩走掉？”
　　“不，可是……”智彦正欲辩解时，惊觉男孩一直紧盯着自己，目光凶恶，犹如闪烁着荧荧鬼火。而茂春正注视着自己，观察不出背后男孩的变化，他只得咬咬嘴唇，将话锋一转，“我们送他回家吧，不过要赶快。”
　　“谢谢哥哥。”男孩换回天真的面孔，欢喜的说道。
　　路上行了许久，正午的骄阳都已失去耐心，按时回家休息，天空从晚霞变作乌墨色，终点则依旧遥遥无期，道路上早没了其他行人，狭长小径中走着的仅有三人。茂春和智彦渐感疲惫，他们不知自己走了多远，更不知身处何方，基本的方向感慢慢的消失了，倒是男孩仍是活力十足的在前方引路。
　　“小朋友，你家住的这么远，那你怎么会自己跑到东京市？”茂春舔舔干涩的嘴唇，忍不住发问。
　　“我才不是自己跑去的呢，是被人带去的。”男孩顾着赶路，头也不回的答道。
　　“被人带去，是谁？”
　　“妈妈。”
　　“是和妈妈走散了吗？”茂春内心不禁抱怨起这位不负责任的母亲。
　　“不是啦，妈妈杀了爸爸后不想要我了，变卖了全部的家产，之后就把我遗弃到街头了。”
　　“什么！”茂春一惊，他拿不准是自己听错了还是男孩故意恶作剧。“不会吧，如果是这样，我们应该先去报警才对。”
　　“不需要。”男孩，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一改之前稚气的语调，声音低沉而厚重，“我已经把犯人处决了。”
　　“处、处决？那是把妈妈杀掉的意思吗？”
　　“没错。”
　　“可你只是个孩子！”
　　“是的，但用这个……”男孩举起右手，肘部以下的手臂已不是人类的肢体，连接在上面是一柄锋利的刀锋，由森森白骨构成的骨刀。
　　“啊？”茂春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脑中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反应，智彦拉起他向来路飞快跑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茂春一边奔跑一边大声的喊道。
　　“我说过不要管他，你为什么就一定要做好人！”智彦满是懊恼，不停地责怪对方。
　　“难道你当时就发现了异常吗？”
　　“没错，当时我注意到男孩的影子和我们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影子，白痴！既然是在阳光下，周围又不存在其他的光源，他的影子的投射的方向和我们的影子是完全相反的。”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说明白！”
　　“因为那个孩子趁你转身时用可怕的眼神看着我，让我毛骨悚然不敢拒绝，还有我说过不要管他了！”
　　“呀！”
　　“啊！”
　　同时响起的惊呼，两人仿佛撞在一面无形的墙壁上，双双倒地，爬起向前方试探的摸去，竟真的存在肉眼看不见的阻力，死死的拦住归路。
　　“怎么办？怎么出去？”
　　“谁会知道！”智彦不耐烦的吼起。
　　“我知道啊，大哥哥们。”何时，男孩站立于身后，用最初稚嫩的声音回答道，“留下你们的灵魂就可以出去了，请留下来陪我吧。”
　　高举的骨刀袭向茂春的胸口，电光石火，令人避无可避。
　　“啊~~”智彦及时的撞开茂春，自己的腹部却被贯穿一半，原本孤零零的白骨绽放开来，顶端分裂成七根更为细小的尖刺，形似怒放的花蕾。
　　“还是慢了一步吗？”侍铃的背影映入茂春的眼帘，她的手牢牢握住前冲的骨刀，虽然及时赶来，却仍然未能成功阻止悲剧的发生。
　　“叮！”银铃声响，男孩的身体灰飞烟灭，散入地上的尘埃之中。
　　“遗憾啊，你还是这么喜欢搅乱我的游戏，天宇受命侍铃姬。”阴影处传来熟悉的女音，茂春却一时回忆不起声音的主人,直到她走到光线下。
　　“川上富美，你竟然连孩子的怨灵都要利用。”侍铃怒不可遏。
　　“不要讲得这么高尚，你不过是天宇受卖命大神的侍女而已，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富美哂笑道，“可怜的家伙，尽管你依靠十年一次轮回的逆时轮从神话时代活到今天，但也只是被命运支配的小角色。好了，等到下次逆时轮生效的时候，你就又忘记这十年间发生的事情了，那时就不会为此愤怒了。”
　　“你真的算是人类吗？”
　　“的确不是，毕竟人类怎么可能活过千年的岁月。”富美媚眼妖娆，不屑的答道，既有超越凡人的高傲，又有幽幽的哀怨。
　　“这次一定要送你进入常世。”
　　“你能吗？”
　　铃声回荡，代替了她的答案，悠悠铃音生出共鸣律，茂春胸前的银铃同时鸣起，轻柔的铃音催生深深睡意，茂春试图抵抗却是徒劳，昏昏睡去。

　　“那晚……”两人对坐在咖啡厅的桌前，茂春吞吞吐吐的问道。
　　“那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侍铃击退了那个女人，但没能彻底解决问题，她仍然活着逃走了。而且侍铃也受到致命伤，香消玉殒。”智彦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推了推下滑的眼镜。
　　“哦。”简单一句，表达出内心无尽遗憾。
　　“那你为什么会没事。”
　　“逆时轮。”
　　“嗯？”
　　“侍铃将她自己的逆时轮植入到我的体内，如今我也是不老不死的存在了。”智彦说得很轻松，嘴角泛起的却是一丝苦笑。
　　“我的任务是接替侍铃，从今以后要踏上追捕那个女人的道路了，所以今天是道别的日子。”
　　“道别？那你的家人怎么办？”
　　“我是自孤儿院长大的，根本没有需要惦念的家人。”
　　“为什么你之前从没说过？”茂春从椅子上跳起，这一举动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因为没人问起。”智彦淡淡说道，挥手示意对方坐回原位。
　　茂春重新坐好，“那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不知道，不过那不重要了。”智彦身体后仰，舒展了下全身。
　　“什么意思？”茂春不解。
　　“逆时轮每隔十年会发动一次，使宿主重返十年前的状态，包括期间的记忆也会消失。恐怕十年后再见时，我已经记不得你是谁了。”
　　“是这样吗？”
　　“是的，这也解释了侍铃为什么相隔十年后仍然保持着青春，并且会忘记将天宇铃送给你的事情。好，时间不早了，走吧。”
　　智彦起身走到门口，与往日不同，今天他没有等候茂春同行。拉开门时，他停住脚步，顿了几秒，“最后一次，再见了，我的朋友。”
　　室内只留下茂春和一杯未曾饮尽的咖啡，大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