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世界》沈烟波

1、one.

　　韩瑾延在面对我跟他初恋女友的时候，他对我说，杨溢，你让我想想好么。

　　直到本科论文答辩那天，我活了满满的二十一年仍旧从未爆过粗口的，这样完美的优良记录却因为韩瑾延的几个字而彻底毁了。我瞪大了眼睛看他，在心底从一到十默默数了一遍，然后也学着他那种眉头紧蹙的样子，一字一顿地。

　　别想了，你他妈滚吧。

　　他倏地抬头，似乎是太惊讶了，只呆愣地看我。我笑笑，他是该惊讶没错。那一刻我的脑子里居然蹦出来一句歌词，别看我只是一只羊。

　　感谢喜羊羊与灰太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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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前并不相信失恋的影响力，那些电视剧中女主因为跟男主分道扬镳继而痛不欲生的肥皂桥段，在我看来，矫揉造作得不忍直视。不过这话说起来也实在没什么底气，关于影响力什么的，那也要有恋可失才成。

　　韩瑾延追了我一整年，第二年平安夜的时候，跟他讲的明明白白，我说韩瑾延，我有强迫症啊，我的初恋是留着结婚用的。穿着高跟鞋使劲站直了还是比他矮了半个头，他垂眼看我，忽然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朵玫瑰来，大冷的天，叶子居然都是鲜绿鲜绿的。韩瑾延会很多魔术，没事儿就搞出个小惊喜来娱乐我，那天天寒地冻，没有拒绝他牵起我的手，那朵不知打哪来的花帮了大忙。

　　于是就在一起了。我的生日跟圣诞节只差几天，韩瑾延原本从来都不过圣诞节的，但是对外语系来说，圣诞节就跟过年一样。系里开派对的时候，韩瑾延非要跑来充家属，他是学播音的，再加上那个在KTV里能够嗨翻全场的得瑟性格，很快他就在我们系里的派对上出尽了风头。

　　我全程用圣诞帽捂着脸缩在人群里，生怕有人知道这个祸害是我带进来的。然后就见一妹子拿着扩音器站在凳子上冲韩瑾延喊，这位帅哥，你几班的。

　　他倒是眼尖，几步便将我搂了出来，然后笑眯眯地露着一口白牙，我是杨溢家属。我们导员立即夺了扩音器，很没文化地大声嚷嚷，外语系的女婿就该这样……

　　大家哄笑一团，自此，韩瑾延见过了我娘家所有人。

　　我心知肚明，关于我跟韩瑾延，许多人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等着看韩瑾延甩我的热闹。连我室友都说，杨溢，你怎么也能糊涂呢。

　　韩瑾延他们系向来都是我们S大风评最差的，没办法，帅哥多，美女多，贵族多，暴发户也多，因此搞出的状况自然也多。据韩瑾延自己说，他已经算是他们系里的一朵白莲花了，他说这话是为了强调出淤泥而不染的高贵品质，但是说实在的，就凭着他能够同时交往三个女朋友的嚣张气焰，我就绝对不应该蹚浑水的，所以当周晓楠说我疯了时，我点头表示赞同。

　　只是故事后来的发展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镜。

　　我跟韩瑾延手牵手走过了三个年头，我带他泡自习室图书馆，过四级过六级，他带我魔兽CS地下城各种练级。毕业跟大家吃散伙饭的时候，我还很得瑟的跟一帮兄弟姐妹嚷嚷，怎么办啊，好男人还来不及多扒拉扒拉，这就要在韩瑾延这一棵树上吊死啦。

　　他们除了瞪我就是瞪我，纷纷表示难以置信，怎么韩瑾延就没甩了杨溢呢。大家都忙着各奔东西了，多少承诺要永远在一起的誓言一夕之间土崩瓦解，我跟韩瑾延却仍旧手牵着手，在落花飘飞的季节里四处安然漫步。

　　韩瑾延的家就在S市，我爸妈信奉的人生信条是闺女的幸福大过天。

　　于是我就这么任性的放弃了家乡的某稳定工作，一无反顾地留在了这座城市。

　　毕业之后，首先要面对的就是搬出学校找工作。从小到大，也算得上娇生惯养了，但好在我绝对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精神丰盈才是最重要的。爸妈怕我苦，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外面，最终的讨论结果就是我去住阿姨家。

　　阿姨为了表示对我的宠爱，特地将闲置不舍得出租的房子收拾出来让我住，然后她们一家由最开始的一周来看我两回逐渐变成两周来看我一回，到最后，我估摸着是觉得有人给看房子，索性就不来了。

　　所以折腾来折腾去，还是我一个人住。这跟我当初预想的下了班儿就有热乎饭菜吃大相径庭啊！于是不出一个月，我就由当初那个在家被子都不叠的潇洒大妞变成了现在这个系着围裙手拿菜刀恶狠狠给鱼开肠破肚的凶面妇人。

　　某次韩瑾延来，看见我正拿着抹布楼上楼下的忙活，他背着手围着我一直不错不错的嘟囔，说这媳妇要是娶回家去可好了。

　　韩瑾延的爸妈待我很好，我时常大包小裹的去看望他们，韩瑾延说我人小鬼大，收买人心什么的非常有一套。我就揪着他的胳膊狠狠咬一口，对啊对啊，省得以后你欺负我我都没处说理去。

　　我那时十万分笃定，我跟韩瑾延一定会是朋友圈里唯一一对毕业不分手，并且会是第一对即将领证的幸福选手，只是，那也只是我以为。

　　韩瑾延工作忙，我们两个聚少离多。我在公司认识了一位同事，就称他石头吧。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几乎目瞪口呆，这家伙跟韩瑾延长得也忒像了。

　　下了班跟韩瑾延煲电话粥，问他是不是韩叔叔还有孩子流落在外啊，韩瑾延慢条斯理地说杨溢你给爷把皮绷紧了。

　　但是我却激动的不行，每天瞅着我的同事欢乐得像打了鸡血。不过石头肯定不明白我为什么总是对他充满了母爱……

　　后来莫名其妙就跟石头熟络起来，却也不再觉得他跟韩瑾延像了，除了外部硬件设施，两个人完全不像的。

　　就比如韩瑾延一进KTV必须是满场跑，麦克从头到尾都不离手的，其实韩瑾延唱歌很好听，但是每次一唱歌就整的好像他的个人演唱会似的，还是即兴场，从死了都要爱唱到无地自容，从无地自容唱到红日，从红日又跨到浮夸，到最后声嘶力竭的问你，怎么不唱？自从领教过两回之后，就再也不敢带韩瑾延参加我朋友圈的聚会了。

　　但是石头不同。他跟韩瑾延相比的话，简直低调得似乎只是二次元生命体。他唱歌也特别好听，关键是唱的我都爱听，以往我每次跟韩瑾延他们去KTV，那简直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再比如，我从小就是就被帅哥老爸当成儿子来养的好动大妞，但是韩瑾延运动细胞各种无能，最优异的记录是陪我打了三个小时台球，结果还挥汗如雨的嚷嚷，呀呀个呸啊，杨溢你丫儿是汉子吧。

　　这些年为了配合韩瑾延，我已经非常有女孩子的文静模样了。刚跟他在一起的那年冬天，我曾跟他说，韩瑾延，S市的雪场在哪儿，咱们去滑雪啊。

　　他就一脸不认同地看我，去找摔啊。

　　我瘪瘪嘴，不再吭声。

　　所以从开始到最后，韩瑾延始终都不知道我最喜欢滑雪这件事。

　　我在S市读书四年，结果第四年工作的时候，才第一次去了S市的雪场，抽出时间就去，没有时间挤时间也要去，就想着要将这些年错过的，勉强自己不去碰触的，通通补偿回来。

　　某次跟他还有另外两个要好的同事唱歌回来，出租车里，望着窗外，我没来由的感慨一句，下雪了啊，到滑雪的季节了。

　　石头蓦地由副驾驶的位置转过头来，低声问，你喜欢滑雪？

　　于是终于有了可以陪我玩儿的伙伴，那个冬天，是我在S市的这些年，最开心的季节。

　　我有许多朋友，但某天忽然意识到，或许这许许多多的朋友之于我，也只是些无关痛痒的熟人而已。我快乐的时候，并不激动到想即刻飞奔过去，同他们分享。我难过的时候，亦不愿意抱着电话同他们诉苦，喜怒哀乐，全然都不希望被参与，这样的朋友，便算不得朋友罢。

　　但说来说去，我也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而已，那么多朝夕相处的画面，走过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处转角，每一个节日，海边，沙滩，日出，那么多那么多的点点线线交汇在一起，织成一张硕大的网，将我包裹到密不透风。

　　我在网中挣扎了许久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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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后任性地辞掉了工作，那时，打算要永远离开这座回忆盈满的城市。许久也不肯上网，特别怕大家问我一句，什么时候喝你跟韩瑾延的喜酒啊，没办法，自从走出校门，除了问工作就是问婚期，都是一帮八婆啊。

　　所谓有得有失，在放掉韩瑾延之后，我坚持多年的梦想终于有了回报。于是开始准备情节准备照片，我在脑海中构思一个个美好的设计，每天看似忙碌到只能睡两三个小时，而事实，却是了无睡意。

　　我觉得对于一个编故事的人来说，一切一切的分手桥段，都是乏味的。韩瑾延的一个朋友是摄影师，在一起的时候，摄影师也是我的朋友，分开之后，我连摄影师一并拉黑了去。某次摄影师打来电话，说杨溢你好狠的心，怎么还连带着诛九族。

　　我其实只是想要开始学着对自己好了，不去为了迎合讨好对方，而刻意忽略自己的心情。过去，总是这样，自己明明不喜欢做的事，却学不会拒绝。我想，就从韩瑾延开始吧，放过他，也放过我自己。

　　摄影师明里暗里的说，杨溢，韩瑾延也不容易，跟初恋当初并没有说分手，初恋高中毕业就出国了，现在为了韩瑾延才决定回国，所以韩瑾延确实不好过。

　　我当时的感觉，该如何形容呢，想笑更想哭，却又欲哭无泪。

　　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个男人。为了他决定回国，所以他大爷就觉得感动觉得不舍了。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当初小祖宗我雅思成绩优异，为了他大爷的放弃出国的事，怎么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只感觉无以复加的难受。

　　瞪着电脑从黑天到白昼，石头却忽然打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需要他帮我拍照。

　　握着手机大脑一片空白，我听着石头低沉好听的声音，忽然就矫情得想放声大哭。当然没有那么神经病，憋了半天，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去滑雪啊……

　　我大学好多朋友家都不在S市，毕业之后，散到神州大地的各处去，相隔的远了，时间也久了，我不能拿着自己的不快乐去毒害她们。这么大了，也该学着自己消化情绪了。

　　结果他就丝毫没有异议的同意了。

　　那天我就是去找摔的。

　　原因是我跟石头学单板来着，单板我从来都没玩儿过，后来裤子都被板刃割坏了，手套也磨漏了，我在雪道上滑一小段就必须摔倒，石头在身后不远处看着我，我后来合计合计，他当时铁定觉得这女的这么抗摔一定是因为皮厚吧……

　　后来莫名其妙就能滑了，不过无比没有技术含量，也不见他烦，依旧耐心指导我，陪着我一起磨蹭。这天之前，我已经打定主意了，远远的离开这座城市。

　　晚上滑雪回来，跟石头折腾了老远去吃火锅，白蒙蒙的雾气，美味无比。韩瑾延却忽然发来短信说，别生气了。

　　瞬间对热腾腾的火锅失了兴趣。

　　我瞪着眼睛看石头，突然觉得，原来男人的心也一样不可捉摸。

　　回到市区之后，韩瑾延居然立在我阿姨家小区门口。

　　妈的，这个地方看来是不能住了，明天果断搬去舅舅家！

　　他瞅着我棉帽雪裤，便哑着嗓子问了句，滑雪去了？

　　我不吭声。

　　这小区名副其实的小，我每天进进出出，已经认识了许多人。韩瑾延情绪不佳，我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朝远离小区的地方走去，他在后面默契地跟着，我怕一会万一我发起飙来，让那些人看见怪不好的……

　　韩瑾延的红色马自达就停在路边儿上，我上前对着轮胎大力踹了一脚，他在后面捧臭脚地附和，踹的好。

　　我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然后脱下书包，掏出钱夹拿出一张票子递到他面前，韩瑾延低头瞅了一眼，然后大惊失色。

　　那是一张机票，我才定的。

　　我跟韩瑾延说，一时半会儿就不回来了，要是你准备结婚了，可以考虑告诉我，我好带老公回来砸场子。

　　韩瑾延揪着我两只已经巨酸无比的胳膊，咬牙切齿，杨溢，你合计好。

　　我一瞬不瞬地看着韩瑾延，这个我曾经决定要共度一生的初恋，此时此刻，只觉陌生无比。挣脱了他的手，从来不曾想过，原来我的声音也可以冷到这种地步啊。

　　我笑笑说，韩瑾延，X月X日你带着X女去了汉庭，是去购物吗。

　　就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啊。韩瑾延手里那张汉庭卡，是一年前，他好兄弟带着女朋友来S市玩儿的时候，我拿给他订房打折用的。后来就一直放在韩瑾延那里，也就忘记了。若不是前几日客服忽然给我来了短信，我对韩瑾延，也下不了这样的决心罢。

　　因为以前总是到处玩儿，所以才办个卡住宿便利。客服忽然发了一条卡上余额信息，我就觉得纳闷了，之前这卡里大概还剩差不多一千块钱吧，现在竟然只剩几十块钱了。

　　只是高智商的我依旧没有多想，还合计是不是什么骗子信息之类的。结果某日韩瑾延的同事打电话给我说，小嫂子啊，咱们大boss要来检查了，韩哥电话怎么总打不通啊，你们两个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我一下子就懵了。

　　第一反应是打给韩瑾延，结果不通。

　　然后找客服帮我查汉庭卡的消费记录。

　　妈的，原谅我又爆粗口了，我其实更想杀人。

　　这回换韩瑾延一瞬不瞬地看我了。

　　我说，韩瑾延，二十几万的车都开了，居然刷女朋友的卡带着初恋开房，您怎么看？

　　他把烟扔在地上狠狠捻灭，一句话也不说。

　　我忍着酸涩的鼻子，不让眼泪掉下来。这以前，每次我一哭，韩瑾延就紧紧紧紧的一把抱住我，不管我再怎么无理取闹，蛮不讲理，他这一招的结局都是风和日丽。

　　所以，我再也不能在他面前哭了。

　　就这么一直在冰天雪地中僵着，半晌之后，我说，韩瑾延，把那张卡还我吧，钱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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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韩瑾延，算是我抛弃了他罢。

　　整件事情，没有任何一个朋友知道来龙去脉，之后，就要过年了，我去了很多地方，把自己折腾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后来回了家乡过年，一直都记得跟石头约定好，过完年后，他来我家乡找我去滑雪，可是我没有主动联系他，之后手机又命定似地丢了，连带着石头的手机号码，也一并消失了。

　　我只是刻意不想去找他，在外面的时候，他总是无条件地帮我，又不会看似好心的问东问西，并且什么都会什么都擅长。我曾经给韩瑾延跟石头看过手相，我以前并不信这些，就是一时兴起，才跑去学了这个东西。

　　韩瑾延的感情线，专一，多情。

　　石头的，多情，专一。

　　这两种虽然只换了顺序，却是大不相同的。

　　就好比是从起点到终点，一个是开始，一个是结局。我当时瞅着石头的感情线，无比认真地告诉他，你是一个很专一的男人，结果他简直对我的话嗤之以鼻，说不对，我很多情。我就想笑，当初我看韩瑾延的手时，曾气愤地说，你看你这手纹，太多情了！然后韩瑾延特别不服气地说，说谁的，我特专一。

　　我两个丘丘里都有石头，我觉得他是一位特别难得的朋友，在这个社会中，这样单纯，这样推心置腹的对朋友好，自从认识他，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谢谢。

　　我的家在一座小县城，人与人之间都是特别真诚简单的，小区之间的邻里关系全都胜过城市中所谓的亲属。我舅舅阿姨都待我极好，舅妈跟亲妈没两样。自从跟韩瑾延分开，我曾对S市充满了敌意，后来冷静下来，也不觉得气了。

　　甚至又开始任性起来，似乎是为了争一口气，就觉得没有韩瑾延，我要活得更好，于是决定要在这座有韩瑾延的城市中安营扎寨。

　　再次跟石头联系的时候，已经又是炎炎夏日了。

　　我在丘丘空间看他录了一首歌，叫做外面的世界。

　　我听了之后，感触良多。以前总觉得，外面的世界特别美好，现在我生活在外面的世界里，回忆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终于觉得，无奈，要远比精彩更多。

　　我后来又欠了石头一卷胶带，以后他结婚的时候，一并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