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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盛世爱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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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是…是爱颐么? ”
“是我。”
“你找我是有事?”
爱颐淡淡吸了一口气,明媚光线里的微尘像细密的雨打进她的骨子里,“我明天要跟蕴汍吃中饭。”
“好,”他是想也没想就说了,“我会。”
仿佛昔日,她就着他的胳膊说“那个蝴蝶糖人最漂亮”,他便笑“七小姐的吩咐哪敢不从。”
如烟往事,从听筒的这一头,硬生生钻进那一头。爱颐挂下电话,耳畔碧色的翡翠珠子清冷冷地摩挲,心底随着脸色凉薄起来,“四嫂,你好放心了。”
“是是,多亏了你啊爱颐,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疼自个儿的侄儿,明儿蕴汍放回来我定要好好教训他,再不许乱惹事。也怪我这个做娘的,平日里娇惯了他去,我真是,真是害了他。”说着又掉下眼泪来。
天热得人要发霉了,四嫂这几日絮絮叨叨,爱颐听得烦了,淡淡皱眉,“四嫂,我乏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说罢便起身走进房里去,“阿细,送四嫂。”
日暮,潇潇雨。
爱颐静静躺着,床帘子隔了一个世界给她。雨打屋檐的声音,斜斜蓖进思绪里。昏昏沉沉的,悲喜味道。
“表少爷,您怎么站在这儿呀?”阿细一声低呼,“都湿了呢,这可怎么好。。小姐还在睡着,不如您先随我去老爷房里,换身干衣服吧。”
湿湿的脚步声淡了,又是这样冷寂。
她睁着眼睛,好像什么都没看见。雨还在下。是什么时候,自己的心也凄厉起来。
阿细服侍着吃过晚饭。爱颐的胃口不是太好。
她只是坐着,对面那个人也安静地看着她,像小时候,她做错事情被父亲罚站,总有表哥陪她站,总不消半个时辰,他便拉着她的手去姨娘房里吃樱花酪。他现在也还是这样看她,很多年了。
“爱颐”他低低叫她,她并不应他。
“爱颐,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都知道,”他停了停,又觉着不甚放心,“其实当初。。宋先生今日有这般光景谁也没想到。当日,他也来问你,是你送走他的。如此,便也不算负了你。表哥还是那句话,凡事你自己想开。”
是呢,那个时候,还是自己随手给的一把金叶子,这才送走他的。既不能抛家相随,今日种种,譬如昨日深种,有何可叹可怨。当真是女儿痴心,执著错付。
“表哥,我们结婚吧。”她似是玩笑一句,半生悲喜。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不是没有想过,生生放把火,把这一切都烧去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可今日亦昨日,岂非日日死。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他那时还是哥哥的秘书,却不管不顾就拦她的车。他那时还是这样唤她,“七小姐,你昨日要借的书可是这本?”那时还是,她无意,他有心。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再后来便是盛世最后一点辉煌。母亲只此一次对她那样疾言厉色“爱颐,你不要忘了自己是盛家的七小姐。”是,盛家七小姐,跟他在一起,是折辱的,是被人笑话的。她不怕这些。然而她怕,家族前程,盛世颓唐,还有母亲那日渐萧索的气息。
他的世界有无数绮丽的可能,于她而言却是不可知的惶恐,她不能跟他走,责任也好,借口也罢。这世间最不能的笃定的便是爱情,因着无法拿它作赌。
“爱颐,你跟我走。眼下时局非常人可料,我定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你走吧。我等你。”
她看着他眼睛里的光渐渐流走,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说了要等,这样偏执。
盛七小姐的订婚宴,带着盛世里最后一点浮华,是烟蒂熄灭前的那一点厮守。
“阿细,你今天怎么了,有事瞒我吗?”爱颐问道。
“七小姐,阿细不敢瞒您,”她语调局促,“表少爷说,今儿宋先生也来了。你若是,若是有什么话,他愿意帮你带给他。”
她的眼睛像流星,黯了下来,“我没有话,各自珍重便好。”
厅里很是热闹,有一个人四周围得人最多。真是可笑,这样的日子,大伙儿不贺喜新郎官,倒是都去巴结显赫的人了。爱颐远远便瞧见了,他老了,瘦了,脸上的笑容是无可挑剔的老到,那不是真的笑,倒是他身边挽着的女子,娇俏可人,那才叫笑得春风得意。
那女子似是看见爱颐下楼来,盈盈一笑,“诸位莫要再聊了,盛七小姐下来了呢,还不赶紧去贺一贺。”她的声音甚是甜腻,不必细听便能听出年轻的饱满和明媚。爱颐是等了十几年的人,不同的。
一棵树,能在风中屹立多久?没有人知道。就像一个女人,能在等待的风霜里坚持多久?爱颐一直在思索,后来看见这棵树就明白了。因为,她等过。
“盛七小姐,恭喜你。”他伸出手来。
隔着这十几年的风霜,他向她伸出手来。他终究这样唤她,败给时间的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谢谢,”她含笑,“宋先生,宋太太。”
她的手指在他的手掌里,仿佛还在昔年,他温热的掌心里濡出细密的汗水,她笑嗔“你怎么牵我的手还紧张呢。”他揽过她,一笑“是呢,我这是紧张爱颐溜走了。”
“汎彼柏舟,亦汎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我心匪鉴,不可以茹。
静言思之,寐辟有摽。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肸如匪肸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她吃了一惊,自己的心里竟这样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