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神英城》寻逍

5、夜宴

　　尚昊阁陆皓白书房内，林远等人分左右就座，气氛一派沉重。
　　“枫绮，你追缴齐青翼残党，现下如何了？”陆皓白问道。
　　“慕遥的亲信下属九人已经尽数诛灭，其余部属被我收为己用了”云枫绮极力掩饰内心的兴奋。
　　众人一听便也猜到了定是慕遥有下属叛变供出了他亲信的藏匿地点，否则这些人隐在城里，凭枫绮之力全部剿灭难入登天。也难怪枫绮高兴，确是大功一件，虽有运气，但能实力招降慕遥的下属毕竟也是心计手腕儿，陆皓白一颔首赞道：“不错，照如此下去你执掌一堂也可服人。”
　　诸人议事之间，突然一侍卫进来禀报，他一见诸人在场，略一犹豫，林远道：“有话直说”
　　那侍卫乃陆皓白近身侍从，但碍于林远，只得直说，“刚飞花阁来报，邀主上过去小酌，那边温酒相候……”诸人一听皆是一愣，怪异的眼神纷纷投向陆皓白。陆皓白只做不见，扬手挥退侍卫。他面寒似水，脸上仿佛一瞬间凝了霜。林远与詹御天不动声色地以眼神示意对方，似乎在表达着什么。而云枫绮用手指卷着头发，翘着二郎腿，若有所思。吴浩率先打破僵局，道：“我还要继续在城外布防，免得有人逃出城，先告辞了。”
　　林远和詹御天会意，也纷纷告退。惟留云枫绮还在，她盯着陆皓白看，踌躇片刻，还是问道：“凝姐现在……还、还好吗？”
　　陆皓白以为她又遇到难题了才独自留下，不想问出这么一句，他想了想，说：“她很担心青翼，但我不可能放过青翼，所以……也算不得好吧……”
　　“那你打算怎么安置凝姐？是放回清虚观继续修行，还是……”她顿了顿，“就这样软禁她一辈子？”一向风风火火的女孩子声音却突然变小了，却显得更沉重。
　　“我与青翼之间的事，与凝姐无关，不会牵连到她”如何安置？陆皓白心里一阵苦涩，他的安排她会愿意吗？那时只怕她已恨他入骨，青翼，是一个绕不开的结，他们之间的死结。如果她不是他姐姐就好了，但他转念一想，她若不是他姐姐，又如何有这样一段理不清的缘分？得失永远是相互的，他日之因才有今日之果，又何必埋怨呢？
　　“你得空可以去陪她说说话，她谁也见不到，想必闷的很，见到你说不定还好些”他接着说，却发觉云枫绮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我可没脸见她，现在不同以前了，我背叛了青翼，凝姐再大度，心里也不会没想法，而且她要真是不计较我更没脸见她了……”云枫绮眼神怪异地打量着陆皓白，似是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只得说：“我回去了，还有事得做……”

　　一炉沉香静静地燃着，香气散在空气中，不过是星星点点的味道罢了。紫檀木雕花圆桌旁，陆皓白看着一旁罗汉床榻几上罕见的香炉，眼里不易觉察地闪过一丝苦涩，道：“凝姐素日不爱用香，何时改了喜好？”他语气淡淡地，仿佛如往常随口问她如何添了一只碧玉簪般。见他视线落到了香炉上，坐在对面的女子也是神情淡淡，一派从容，“算不得喜欢，只是最近总是失眠，点些香安神，晌午过后在此小憩，燃着香倒睡了一会儿”她看了一眼陆皓白，接口说：“你不习惯这气味让灵心熄了便是”“无妨，凝姐需要，燃着吧”仿佛有一片薄刃在缓缓地划在他心上，细细研磨。
　　小桌上几样精致菜肴，陆皓白眼看着，都是他以前喜欢吃的菜色，凝姐用心了，只是这样的气氛之下，如何有兴致呢？索性直言：“凝姐难得有心情亲自下厨，皓白今日有口福了”他嘴角微扬，露出一个不算是笑的表情。
　　“我有心情下厨，你却没心情吃了”她的声音一如往昔，柔和从容，长姐般的姿态是她与他相处的一贯模式。“何必呢，心事重重的，难得咱们还能坐在一起吃饭饮酒，不如把眼下的事放放吧”她的笑容如沐春风，与那日的失态判若两人。
　　陆皓白心中疑惑，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怎么就成了凝姐劝他呢？
　　“那日之后我便想明白了，你与青翼都不是从前了，我谁也管不了，你们的决定我无法干涉，所以也不必操心，左右不过是死生两种结果而已”她轻声叹息，继而道：“在这个江湖，生与死哪个更轻松些还是未知数。妄我修道多年，一样堪不破……”
　　陆皓白一惊，但看她的神情又不像是在骗他，心里一个念头便闪了出来。而齐青凝仍旧淡然道：“不把死生当做大事，这心便可安了，你也放松些吧，咱们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的机会不多了，珍惜当下吧……”
　　陆皓白眉头紧蹙，“既想勘破生死，怎么会没机会呢？”
　　齐青凝摇头，笑容安静如死，“就算能坦然面对死亡，我只怕也无法如以前般待你了，不是怨恨，只是无法释怀”她的眼神如同水波，闪动着无奈的叹息，“我非圣贤，做不到什么都不在乎，虽然知道你做的什么也是情势所迫，怨不得你”
　　陆皓白深吸了口气，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豁达”，这是人之常情，完全释然怎么可能，发生过的事情便无法抹去心中的痕迹。
　　“罢了，不说这些，尝尝我的手艺吧”她见陆皓白仍旧愣着神，未动筷子，她惨然一笑，拿起筷子分别从每个盘子里夹了一点菜吃了，待到她将筷子伸向陆皓白身前的盘子，他突然回过神来明白了她的意思，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臂，哑声道：“不必如此”他抬手举起酒杯，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他看着她目光那样深邃，齐青凝突然觉得她看不透他了，莫名地心颤，有种被看穿的恐惧。
　　“好烈的酒啊”他如释重负般地笑了，齐青凝疑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陆皓白恍若不觉，只是自顾说道：“凝姐，你知道吗，当年你出嫁，我沿着碧水河一路追着送亲的车队，直到我再也看不见你。”他举起酒杯，并不看她的反应只是自顾地说下去，打开记忆的闸门。“那一年你十九岁，我十六，在这城里人微言轻，心里再不愿也阻止不了你出嫁。在那之前，我常常幻想，待我有一天成为老城主心腹，为神英城开疆拓土，那时便请老城主赐婚，名正言顺地娶你……”他陷在自己的回忆中，眼神有些涣散，嘴角却挂着幸福的笑。
　　齐青凝听着这些深藏在他心里多年的秘密，脸色惨白，她冰冷的指尖不可控制地颤抖。
　　“可惜你等不了我扬名江湖的那一天。从小咱们就在一起，虽然你只是当我和青翼一样，不过是自幼的姐弟之情，呵呵”他摇头苦笑，眼神渐渐迷离，似乎进入了幻觉。“但你却这些年唯一进到我心里的女人。”他用手指点在自己胸口，仿佛以此来表明自己的心迹。
　　“皓白，你醉了……”她声音干涩，打断他悖德的倾诉，不知该说什么。
　　“我当然是醉了，否则……”他起身走到齐青凝面前，手扶在桌子的边缘，俯下身直视她的眼睛，“我怎么敢告诉你这些呢？这些年我是怎么忍过来的？你就在我身边，可我什么都不敢告诉你，怕你知道后疏远我，怕你永远消失在我的生活中，连现在这样的相处也不能……”他忽然身体一颤，用手扶着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齐青凝松了一口气，扶着他的手臂，道“你累了，我扶你去榻上休息”她的声音柔和，仿佛在哄着婴儿入睡，带着催眠般的魔力。
　　然而，听到她的声音，陆皓白却似乎回过了神，一把抓住她伸过来的手，将她带到自己怀中，齐青凝没有料到他此刻还有这样的力量，惊愕之下连忙推他，想挣脱出来。陆皓白紧蹙着眉头，额上沁出冷汗，显得十分痛苦，他的瞳孔开始扩散，渐渐失去了焦点，只是手上的力道不减，反而将怀中挣扎的女子拥得更紧。他那样用力似乎要将齐青凝揉在身体中，从来没有，他和她离得如此之近，齐青凝的头被迫靠在他胸口上，听到他急促的心跳，一贯从容的女子身体僵硬，脑中一片空白，她不敢再挣扎，因为面前的男人并未如她计划般失去意识，只要他扬声一喊，外面的守卫就会进来，今夜一切的布置就彻底失败了。他的手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埋首她发间，这些梦中的场景居然实现，他喃喃低语，一遍遍地唤着她：“凝姐……凝姐……”齐青凝避开他的气息，将脸转向外侧，然而却无法阻止那缠绵的呼唤传入耳中，她的心在微微发颤。陆皓白似乎变了一个人，再不是那个冷静稳重的男人，记忆中他在她面前总是温和有礼，不经意间的举动总带着一份淡淡的体贴。而此刻，在他陷入幻觉濒临昏迷的时候，他心里的感情似乎开始爆发，没有顾忌，多年来掩藏心中的这份难为人言的相思在这样的时候说了出来。这样悖德的感情，终于还是被揭开了……
　　陆皓白轻轻将她的脸扳过来，齐青凝悲悯般地看着他，如同天上的女仙俯视着地狱永不超生的鬼魂。陆皓白吃力地托起她的头，低下头去吻她，他的唇轻触她的额头，恍若膜拜，齐青凝的眼泪流下来，任他亲吻着，他的呼吸已经缓慢，手上的力道也减轻了不少，倚在她身上的重量开始加大。她清楚地意识到，陆皓白即将昏迷，她抽身出来将他扶到了罗汉床上，他的身上已使不出力气，嘴里却唤道：“别走，凝姐……”他的眼睛缓缓闭上，昏倒在榻几畔。
　　齐青凝目光凄楚，仰望着升入中天的月亮，一切如计划中进行，她的弟弟即将获救，为何她心里却依旧有块大石压得她透不过气来，不过很快就会解脱了，她最后回头看一眼那为她痴情半生的男子，单纯的仇恨总是比爱而不得要更容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