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月》水弘雨非

1、上

　　很久……没有再看到这样的……
　　应该是真的很久了。久到我看到她的一瞬间，心脏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我想低下头，像以前那样，无视她一如无视那些我曾经看得到的……她的同类，然后面无表情地走过。但终究没有成功。
　　她在马路中间，车水马龙之中，抱膝哭泣，惊恐地看着周遭每一辆视她如无物的车辆，看着它们穿过自己的身体。
　　他们，是我的恶梦。
　　这种被我称之为“灵”的——应该不存在的东西……
　　这种，别人都看不到，只有我会像疯子一样看得到的东西……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在哪里分裂了，所以以为自己看到了。大家都看不到的，我看得到，不说明我特别，只说明——我疯了吧？
　　绿灯亮起，我抱紧文件，试图从离她最遥远的横道线那一端穿过马路。我可以假装没有看到的。事实上，我一直这样处理着自己的“看到”。
　　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动作了，大家步伐一致地向着彼岸前行。只有她停着，停在中间，进退不得。
　　似乎有些书上，称这样的“灵”为地缚灵吧……我眼神飘忽着，试图用漫无边际的随想来干扰自己的注意力——无法自控的，集中在她身上的注意力。
　　高跟鞋一个外倾，我连人带文件倒在横道线上。脚踝传来钻心的痛。
　　“该死！”
　　太紧张了，以至于我都没看到路面上不甚明显的小坑。这一跤摔得真痛！
　　“你的东西……”
　　“谢谢。”
　　一回头，她的脸近在咫尺。我的心脏又是一下抽搐。
　　完了！我条件反射地搭了她的话！
　　从小，这种东西就是让我惊恐的。我无人可问，无处求救。渐渐明白了，就算看到也要装作没有看到，听到也只能当成没有听到。
　　不然，会被缠上。
　　迅速捡起文件，我让长发遮挡住自己慌乱的表情，忍着痛匆匆跑开。

　　“你脸色很差。”丁毫不客气地评定。
　　“我很冷。”脸色是自己看不到的，但体温则相反。我的双脚冷得像浸在寒冰里，手里捧着热茶，还是冻得发抖。
　　“生病了？”丁的手搭上我的额头，“没有嘛，很正常。”
　　正常个头！我冷死了！
　　没有反驳的原因是我觉得自己牙齿都开始打架，早春三月的天气，我居然像回到了三九天。寒意从四肢往身体入侵，我缩在椅子里拼命喝着热茶，还是觉得没用。
　　“你没事吧？我看你在发抖。”
　　谢谢你看出来这点，不过我现在回你一个感谢的白眼都没有力气。
　　杯子见了底，我努力着让它平安着陆在桌面，调整了好几次呼吸，才能够出声：“丁，帮我请个假，我想回家。”
　　“没问题，我送你吧。”整个业务部，就丁是米人——超级有米的人——没事开着私家车来上班。幸好她无心做业务王牌，不然非得让人恨死。
　　实情是，我也很怀疑自己能靠意志力撑到家，所以我很不客气地接受了她的好意，几乎是由她架着，上了她的车。
　　“平时也没见你虚弱成这样啊，今天怎么了？”她纳闷地看着一上车就在副驾驶座上缩成一团的我，拧起眉头。
　　“我头痛。”
　　很难向一个正常人解释我到底遇到了什么惨事，我只能告诉她当下的情况。
　　寒意已经侵占了我全身大多数地方，我觉得自己在冰窖里呆着，头痛欲裂。
　　一只很小的手搭上我的肩膀，让我几乎想要尖叫的刺痛从那里直直扎进体内。
　　“我叫晓月。拂晓的月亮。是这个意思哦！”
　　很清楚，但极轻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反复回响。
　　我尖叫出声：“停停停！！不要再说了！”
　　被缠住了！

　　两层楼的小洋房。丁实在是个米人，让人痛恨的米人。不过我现在由衷地感谢她的多金。至少，当我不想回家时，她有这处“闲置住房”可以安置我一下。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进门时对着房子说了句。
　　实在不想回家。被缠住时，我宁可去旅馆也不要回家。一个灵会带来更多灵。我不要自己的家里乌烟瘴气——尖叫之后，寒意是退掉些了，不过我仍然不想打这个赌。
　　丁倒好说话：“我在近郊有处房子空关着，你要不想回家，去住两天好了。权当是住旅馆的。我又不收你钱。”
　　丁似乎是从来看不到的。而就我所知：看不到的人，是不必担心灵缠身的。更何况是空关着的屋子，我就厚着脸皮接受了她的大方。
　　房子真的很大。巴洛克风格的装璜使得我的线衫和牛仔裤显得格格不入。我就像中世纪卖菜的小贩走进了贵族的城堡。
　　认真地看着丁，我鞠躬：“谢谢城堡主，谢谢留宿！”
　　丁大笑着拍我的肩：“刚才还病恹恹的，一会工夫全好啦？有你的，想休假也不必这么认真演戏吧？”
　　解释不能状态。我放弃解说，笑着应合。反正能把缠上来的那东西甩了就好。等过两天感觉对了，随她怎么想吧。
　　“我叫晓月哦！拂晓的月亮的意思……”
　　这一回，不是脑海中的声音。是在洋房里响起的声音。
　　我的笑凝固在嘴角，寒意再次入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