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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九章 漫沙千里归程 上 ...

  •   第九章漫沙千里归程
      乌索,在当地羌戊族语言中的意思是“海天一色的地方”。这里是北溟湖西南岸最大的城镇,东南面临非离山和北溟湖,北去就是沿着飞沙河开辟出来的穿越大漠的绿洲之路,而西面则是旱海无垠的萨巴干沙漠。
      萨巴干,在当地语言中是“生命灭绝”之意。以此来作为沙漠的名字,足见这片戈壁何等凶险。萨巴干沙漠绵延千余里,横在克尔贝尔草原和同朝最北端的国土倾城山之间,却常有往来商旅穿越沙漠,沟通克尔贝尔草原地带和居住在倾城山下水草丰美处的居民,接着再从倾城山往西北方向,到达西域。萨巴干沙漠虽然环境险恶,却有一条长河自倾城山流出,先流向东南,再折向西,在沙漠中自北向南拐了一个弯,注入北溟湖,从而形成了大漠上的一条“绿洲之路”。这条河中原商旅称之为“飞沙河”,而当地名称则为“伊诺”,即生命之河。这条河也的确不愧其“生命”之名,只因其沿岸道路乃是自非离山,北溟湖,乌索直至倾城山的必经之路。

      乌索城虽然不若会州、江口繁华,但也是同朝西北地区少见的大镇。商旅们往往都先在此处休整,开始沙漠之旅,因而即使在现下气候开始渐渐炎热的初夏,街道上也是熙熙攘攘,颇为热闹。
      既然是商旅往来频繁的城镇,那么客栈必不会少。而如今乌索城内大大小小的客栈门口却都贴满告示,命令若有两个男子带着一个小女孩前来投宿,则需立即报告。
      傅放立在一家客栈的前面,抬头看着那张告示,又望了望身边乔装打扮的童谅和薇儿,不禁露出苦笑。
      童谅站在那里,也看着那张告示,叹了口气,轻声细语地道:“既然如此,那也无法了。只是为何不先试试呢?”说着,他伸手压了发髻下的鬓角,又整了整身上衣裙,抱起了一身男孩打扮却乖巧地不发一言而只关心着手里桂花糕的薇儿。
      傅放看着他一身粗布衣裙叹道:“……辛苦你了。”
      “这有何辛苦。继续站在这里期期艾艾反会惹人生疑,不如直接进去吧。”童谅似乎并未因为穿上了女装而感到有所不适,反而大大方方地道。

      两人自崖上跳下后,分别及时展开“燕翔六式”和“踏波行”的轻功,未及跌落水面便已在空中向石壁借力,几下轻点,绕到断崖的后面,避开了林星石等人的视线。两人沿着在断崖和水面交接处的石头分布一点一点的前进,找到了一个被北溟湖中的咸水侵蚀的洞口。
      这个洞口乃是当年傅放仍在少年之时,和荆之扬修亦英一起在非离山到处探险之时发现的。三人在发现这个无人知晓的洞口之后做了约定,谁都不许告诉旁人,以作为惟有三人知晓的秘密所在,还在里面布置了一些生活器具乃至一个小木筏。如今修亦英已死,荆之扬不知所踪,这个湖边山洞便再无旁人会来,不想却成了傅童二人如救命一般的隐蔽之所。
      两人知道在这山洞躲避也非长久之计,因此不过一天,他们就利用那条数年之前遗留下来的仅供三人乘坐的小木筏,稍加修整后便冒着生命危险在午夜借着月光驶进了浩瀚的北溟湖。
      他们在湖中漂了整整两天,历经数度险情,居然在净元宫人的眼皮底下闯出了封锁线,被冲上了湖的西岸。
      两人对于能够如此逃出生天亦是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事已至此,他们继续北行去倾城山的决心也愈加不可动摇。两人在湖边渔家买了些食水和用来乔装的衣物,又走了几日,这才来到乌索。
      傅放先前的猜想果然没错。净元宫也料定他们在逃出非离山范围之后若想回到倾城山,必须经过乌索与“绿洲之路”,于是早已在乌索城布好防范。
      非离山净元宫在乌索的地位就如同天同岛对于江口的影响一般,宫内出了什么事,在乌索收集情报乃至召集人手都是手到擒来之事。因此傅童两人面对在净元宫势力笼罩之下的乌索城,无奈之下,只得改换装束以掩人耳目。
      傅放带上人皮面具,显得面色蜡黄,又剪下一缕头发粘成乱蓬蓬的胡子,易容成病汉,而童谅自然穿戴上荆钗布裙,一路牵着装成男孩的薇儿,扮成带着孩子北上寻医的平民夫妇,相互搀扶着进了城。

      一对带着儿子的夫妇自然不若带着一个小女孩的两个大男人显眼。傅放逼粗了嗓子,假装咳嗽个不停,童谅则不时轻声安慰,做出一幅相互关怀的恩爱夫妻的模样,而薇儿也相当懂事地不多出声,从而顺利入住这家为平民开设的简陋客栈。
      锁好房门,四处查看无人监听窥视之后,傅放终于可以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两人先照顾薇儿洗漱饮食,直到把她哄睡,方才有空好好休息。
      傅放望着身材日渐瘦削,却在女装之下显得愈发清秀的同路人,想起一路奔波劳碌,心中一热,道:“你身子不好,坐下歇歇吧。”
      童谅笑笑,道:“我在非离山好好调养了两个多月,精神倒比先前好得多。我去打水,你先坐着吧。”
      “我又没真的生病,还是你休息,我去打水好了。”傅放心中愧意深深,连忙起身道。
      “你现在是‘病夫’,若还让你出去打水,我又如何自处?”童谅按下傅放,麻利地挽了挽袖子,径自开门出去了。
      傅放坐在房中,想起一路以来两人互相扶持,相互信任,心中一片暖意。
      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人生在世,即使仅剩下短短数年,又有何遗憾?他按了按自己胸口檀中,穴道之处冷热交替,表明由于悲笑红花丸已经吃完,身上的蛊毒已开始游走经脉,压抑不住了。
      也许……自己会走在童谅前面也说不定。
      他转身抚着已经入睡的女儿软软的头发,心中一阵苦涩。

      见童谅提着热水推门进屋,傅放立刻收拾好面上表情,笑道:“你也不用再出房门了,快把女装换下来,好好活动一下吧。”
      “我先前擅离天同岛后,也算是在江湖上漂泊了三年,换装易容什么的都曾经历过,只不过女装倒是初次尝试。”童谅一边取下绾住头发的荆钗,一边笑道:“方才我出门打水,楼下伙计管我叫‘方家娘子’,我一时间都未反应过来。”
      “方家娘子啊……”傅放听到这个称呼,却是笑不出来。
      童谅自然知道他想起了谁,于是在他身边坐下,低声道:“凌霄派的戚姑娘……你夫人,葬在哪了?”
      傅放摸着薇儿,喃喃道:“当年明珠难产死后,由于之扬步步紧逼,我和景声只得在我们住的那间小屋边上将她草草葬了,随后还一把火烧掉了那间屋子。可怜明珠跟我才这么短的时间,而我一天好日子也不曾给她,最后还落得如此……”傅放低头,有些哽咽。
      童谅伸手环住傅放的肩膀,一时也无言安慰,房中里气氛沉重,一片静谧。

      忽然,一阵劲风吹过窗外,两人同时抬头,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开始动作。傅放恨道:“他们真是不依不饶,连一个晚上都不给人安生。”童谅倒是看得很开:“人家一路追击我们,也算辛苦,我们不得休息,他们也一样,只要先逃得出去,我们总有脱身机会。”
      “这些年来,我们两人都是几乎日日都在逃亡……不过这种日子也终于快要到头了。”想到此处,傅放终于心中渐宽,连面上都显出光彩来。
      “不错。”童谅亦是低头微笑,换上方便行动的男装,背起了薇儿。
      两人破窗而出,迎面撞上一群执鞭而来的黑衣人。傅放不再客气,手起扇落,杀出路来,接着牵住童谅,两人同时施展轻功,几个起落已在数丈之外。

      夜深时分,乌索城门已关,好在这边陲城镇土地贫瘠,城墙不是由砖垒造而是夯土而成,加之日夜风化,傅童二人以兵器谱上数一数二的绝顶轻功只要在斑驳的城墙之上稍稍用力便可飞跃。但当傅放已然站在城墙顶上而童谅由于背负薇儿稍落于后之时,步步紧逼的追兵却已发力赶上。
      傅放当机立断,解开自己腰带扔下城墙,童谅伸手接住,而下一刹那,各种暗器与箭弩伴着令人心惊的呼呼风声已然打到,而薇儿却正被缚在童谅背上,睡得正香!
      当是时,只听得傅放一声暴喝,全力一提,伴随童谅勉力一踏,两人于千钧一发之际已越过了城墙,而随后就到的暗器纷纷打上墙内,没入夯土,把墙打出了如同蜘蛛网一般的裂缝。
      好在刚进城不久,两人就已经备齐了食水用品,因而虽然此刻事态紧急,不得不夜奔而走,但好歹也算是在乌索完成了补给。

      出了乌索城,往北而去,就是一片无垠的戈壁。奔出几十里地,大路已远离北溟湖岸,银色的月光下,唯有飞沙河静静奔流。此时乃是丰水期,河面甚宽,而除了河边尚有些树木和人家沿岸分布,几里之外就无人烟了。
      北方气候干燥,昼夜温差极大,因此即使天气已是初夏,入夜之后的冷风还是能让人瑟瑟发抖。两人一路上数度依靠轻功本事逃脱追兵,此刻却也精疲力竭。好在傅放路熟,知道离开大路数里以外虽是平坦戈壁,但仍有稀疏的胡杨、沙枣、红柳等旱地植物生长。找到一处尚且能够遮蔽身影的灌木丛,两人终于能坐下休息。
      放下薇儿,小姑娘沉沉睡着,好不香甜。这孩子自出生以来就跟着父亲四处辗转,早练出一身一路颠簸依然能在人怀中背上乃至马上睡觉的好功夫。童谅摸摸孩子□□风吹得有点皴裂的面颊,叹了口气,翻出一件衣服给她裹上。傅放凑过来也望着女儿面容,强作笑容道:“没关系,小孩子恢复得快,这张脸只要被倾城山的水土一养,马上就能嫩回来——小姑娘将来可是还要嫁人的呢。”说着,也要伸手去抚女儿头发。
      但只那伸出去的手却在半路不得不猛然转回主人的胸口——傅放忽然感到一阵燥热从胸口檀中开始蔓延到四肢经脉,忙转过身去,一阵猛咳,沙地上立刻惊现几团红的不像鲜血的污迹。
      “傅放!”童谅心下一凉:“你什么时候……”
      “别担心。”傅放擦去唇边污血,强笑道:“就是刚才拉你们上城墙用劲过猛,内力有些翻腾……不碍事的。”
      “……你为什么不练完那净元神功……”童谅感到无比后悔。早知如此,当时无论如何也要说服他练下去。
      “啊对了,这件事情我还没跟你说。你看看,这一路上我都给忙忘了。”傅放神情轻松,“我不愿意练,不是仅仅因为这是修沉水和净元宫的武功,而是因为若我决定将这功夫练成,就不知要伤多少人的性命。”
      “你是说……”
      “不错,我在那闭关的洞窟之中,亲眼看到了修沉水修炼净元神功的方法。原来江湖上称净元宫为‘魔宫’,果真不仅仅是因为修氏一族行事诡秘。直到那天我才算真正明白……”
      傅放咳了几声,续道:“那日我进了闭关之所,先前修沉水只教我基础的练气之法,还算正常。而到了第二日,我便发觉这功夫分为十六个递进的章节,每一个章节练到一半都有一个关口怎么都越不过去。正当我心下疑惑之时,修沉水以自己亲身行为为我做出了示范——原来,连这功夫竟是需要直接喝人的生血才能练成的!借活人血气,以补自身和功夫中的不足,第一关口要喝一个人的,第二关要喝两人,第三关则是四个,第四关是八个……以此类推,你想想若练到最后一关第十六关,需要伤多少个活人的性命!”傅放讲到此处,已是牙关紧咬,怒火满腔。
      “我问修沉水这些牺牲者都是从何处而来,她却笑嘻嘻地告诉我,这些人都是从全国各地搜集而来的无家可归的孤儿,有些是养着的,有些则是一被送来就死于这里。因为都是些无亲无故之人,就算取他们的性命也不怕有人来找麻烦,就算有,也会把那些找麻烦的人一并送来杀掉。修沉水长年来为了练功杀了这么多人,就算剔除她被囚禁的那几年,还是足以令人发指。且不说她,荆之扬乃至前代的修明,他们本没有修氏一族的血统,却要强练这功夫,所耗费的人命比修家人还要翻一倍……”傅放一想到当时在石洞中见到的那些血腥场面,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这些事情你先前居然毫无所知,可见净元宫将这件事隐瞒的有多好。”饶是如童谅这种感情波澜不甚明显之人,在听到这番叙述之下也不禁感到阵阵寒意。净元宫内的阴森恐怖之处,原来真的超乎想象:“况且即使近十年来净元宫在江湖上的名声不甚响亮,也从未有人发现他们杀人如此之多,更别说前数代净元宫兴旺之时了。”
      “不错。我一想到当年净元宫位列武林三圣之一,暗地里却一直在做这些勾当,就感到一阵恶心。修氏一族的虚伪,我算是看透了,若不是身上血脉如此无法否认,我真不愿相信自己原本也应该是姓修的。”傅放恨恨地道:“幸好剑圣当年没再练下去而是投入倾城门下,不然我真的无法设想……”
      剑圣……可是你的亲生父亲啊。童谅心下叹息,口上却继续问道:“那么当日在修沉水面前,你又如何应对?”
      “我原先行走江湖之时,若说没取过人性命却也是虚言,但我自认为杀的都是十恶不赦之徒,如今却怎能为了一己之私就杀人如麻?我不愿练功,修沉水对我软硬兼施也毫无办法,甚至威胁假若我不练下去,她就无理杀光洞中的八个无辜之人。我坚决不从,道她若是再要迫我,我便与你带着薇儿同归于尽。那洞窟石壁颇厚,进出的路又被封死,我与她硬是抗到了那天夜里,几近绝望之际,真是老天助我,雷电劈穿了山石,这才让我逃出生天,还顺便蓄力打伤修沉水,放走了洞中的那八个人。”傅放笑嘻嘻地说道,言语间轻描淡写,自是没把当夜的险恶之处完全说出来。

      童谅听到此处,长叹一声正欲安慰,却远远听见似乎有人靠近两人隐匿的这处灌木丛。其时已过寅时,东方晨曦乍起,两人悄悄向来人方向望去,只见一人,走路歪歪倒倒,东转西转,竟是毫无头绪。
      人影渐渐近了,傅放终于能看清来者样貌,不禁大吃一惊。
      其人头发蓬乱,衣衫破烂,形容憔悴,表情也是疯疯癫癫,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但那个人,却正是分别数月,不知下落的净元宫遥护宫,荆之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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