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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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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苏景白伤愈,已经是那一年的初冬。本仙估摸着自己被刀捅了个透心凉,好得当比苏景白慢一些,便又往后拖了拖,直到那年第一场大雪落下,才正式“伤愈”,出门干活。
苏景白说话已经十分流利,本仙“伤愈”后第一次见他,他却一副爱理不理模样,嗯了几声,便装模作样地去品鉴一旁的珍奇古玩。
你说你一只狐狸,品什么古玩哪?
本仙估摸着怕是哪里惹这小心眼的狐狸不高兴了,但他这别扭性子,问他他必定也不说,索性视而不见,直接往原本郭禄喜的位置上一站,与从前一般装背景。
殿内人来人往,魏双贤那老太监被发配去了敬事房之后,还时不时过来探个头露个脸,给本仙两记绵里藏针的小眼刀。苏景白将那些人统统当做空气,只是百无聊赖地在那里玩一个玉雕的鲤鱼戏水的笔洗。磨磨蹭蹭到了下午,魏双贤第三次进来启奏些鸡毛蒜皮小事的时候,苏景白终于突然将那笔洗拿起来摔在地上,眼睛一立:“都出去!”
魏双贤吓了一跳,连头也不敢抬,生怕景白是怪罪于他,低着头迅速地退了出去。本仙右眼跳了跳,也跟着一帮内侍宫女行了礼要退出,苏景白啪地又摔了一个鲤鱼戏水的笔筒:“你留下!”
殿里人都退得干干净净,留下本仙与苏景白两人,一人气鼓鼓地坐在上首,一人立在下首看地板。
本仙看了半天的铺地金砖,终于听见苏景白放软了口气,小声唤道:“清微。”虽不曾道歉,那声里却含了些讨好的意味。
本仙斜着眼睛看他:“王不生气啦?”
苏景白脸色讪讪的,不知说什么好的样子,最后又唤了声:“清微。”声音愈发地低了,还带着些委屈。
本仙慢慢地往他那里走:“几日不见,王的脾气是愈发的大了。”
苏景白的脸色愈加心虚起来,讷讷道:“不是要装暴君的样子么……我又不能打他们杀他们,只能摔摔东西吓唬吓唬人了……”
本仙走到他身边立定,仔细打量他。这段日子,他将养得应当不错,但毕竟当胸一刀那么重的伤,面色还带了些憔悴。景白本是要比郭禄喜高出一个头,只现下本仙站着,苏景白坐着,倒显得本仙更有气势一些。
“你跟本仙,生什么气哪?”
苏景白又讷讷了,眼神左顾右盼。只是如今他已经不是狐狸,不能像从前一般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地掉头就甩着尾巴跑。僵了半天,终是垂头丧气地低下脑袋招认:“这几个月,过得一点都不好。”
本仙的心倏地软了下来。他过得提心吊胆,本仙当然知道。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如今本仙陪着你了,放心吧。”
不说还好,这句话一出口,苏景白那控诉的眼神立刻就嗖嗖射了过来,和当时本仙将他从竹林逮回天庭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拖了这么久!你把我都忘了!”
本仙哭笑不得,手停在他脑袋上:“本仙是为了掩人耳目,怎么可能会把你忘了?”
苏景白不依不挠地控诉:“你说谎!你就是为了陪紫……”
他忽然住了嘴,眼神心虚地一下移开,上下飘忽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抓起桌上鲤鱼戏水那一套里硕果仅存的镇纸玩来玩去,问道:“那个,最近我还要做什么?”
苏景白自从第一次见本仙说漏了嘴之后,再见本仙便又有些回到了从前装模作样的样子,嘴紧得和蚌壳一样,常常顾左右而言他。本仙瞧他虚张声势当暴君当得有模有样,便也不管他。此时本仙那边,还有一个更需要烦心的人在。
紫曜虽是那次说要留在本仙这里住,其实第二天起便不见了踪影。
本仙多少能估摸出他干什么去了。人间之命数,纷繁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虽是有本仙与狐狸这两个冒牌货在这里顶着,却毕竟不是景白那个货真价实的暴君——紫曜允了本仙只要两年无所作为便可,但这一允诺,却不知给他自己多了多少的事要做。
何况他身为上仙,毕竟受身份道义约束,许多事不能真正去做,束手束脚,这其中的辛苦,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如今本仙仗着苏景白,在宫中炙手可热,西侧殿整个的院子就住了本仙一个。一路回来,雪下得鹅毛一般。本仙摘了斗篷,跺了跺脚上积雪,自己取小壶,在廊下慢慢地煮一壶茶。
茶香在雪中传得很远。渐渐地,弥漫的雾气中有一个人踏雪而来,大雪纷飞,却不能沾湿他头发分毫。本仙将茶壶从铜炉上取下,笑道:“你回来得正巧。茶刚烹好。”
紫曜踏进廊下,眉梢疲惫却弥漫浓浓的暖意,几乎连纷飞的大雪都可以融化。他在本仙身边坐下,两人各捧了一杯茶,慢慢看廊外飞雪。
天庭里常年四季如春。有如本仙一般无聊的或者风花雪月的仙人,偶尔会在自家小院里做个法,造些云雾雨雪的幻境。但紫曜这般的正经仙人却向来对此等事情嗤之以鼻。
“毫无意义!”
被他这般说了几次之后,本仙便再也没在自家院子里搞过这种事情。偶尔心痒了,也只是钻进须臾幻镜里,自娱自乐。
——说到须臾幻镜,本仙心头一动,不由转头看向紫曜。恰好他也在此时看过来,四目相对,一时都怔住。
这次倒是本仙先回过神来,笑了笑:“倒是委屈你陪我赏一场毫无意义的雪了。”
他这次却没有说本仙,只是接着道:“从前你院子里海棠开得好的时候,落花也如同这雪一样。”
本仙倒茶的手又顿住。
本仙院子里的海棠,从与他断交之后就一棵不剩了。倒是前些时候在他院子里,却看见四处种满了海棠——更不提与他一同在须臾幻镜里,就着碧水桃花,赏的那一场绚烂之极的海棠花雪。
本仙看着前方廊外大雪,终于轻声问出声:“那时候在须臾幻镜里,你知道是我?”
紫曜亦是直视前方,不曾偏头,轻声道:“嗯。”
铜炉里的木炭噼啪作响,火渐渐地暗了下去。那一壶茶,终究是冷了。
本仙起身,将大氅裹得紧了紧:“变成凡人,倒是觉得冷得紧了。回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