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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廿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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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十几年前的吴邪,他深信自己首当其冲就火上脑门,多半认为胖子脑子进水了,而多年来经历了风雨变故使得他的思维发生了本质的转变。任何的现象都是有个自己不能单独参透原因。目前这种情况下,很难断定到底是谁出了问题。可能是胖子,也可能是自己,或者说他和胖子都出问题了,又或是根本是这地方连同所有人都出了问题。万物存在的理由莫过于它本身的各种不可能性和各种可能性的矛盾统一。在吴邪来这里之前,他曾经遇到过一件怪事。
那时吴邪接手吴三省由于分裂而为数不多的几个盘口。时过境迁,吴家的家族产业在早七十年代就日薄西山,盘口的数目与规模也接二连三地缩减。个中的原因和目的,只能看出那时的吴家当家——吴老狗预料到一切将来的走向,虽然表面上装作一副——没想到最后吴家的遗产竟继承在了吴三省手上,更没想到吴三省和解连环上演的一出连环戏。现今吴三省败落,吴家仅存的几个盘口预料中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动。树倒猢狲散的后果可想而知,为了夺取最后的利益,一直自以为紧密团结的家族内部也脱不出历史的规律,发生了剧烈的争斗和分裂,曾经对吴邪还低眉顺眼的亲戚不仅仅翻脸变色,甚至要揭竿而立。然而,他们在这些年的勾心斗角间,忘记了深藏其中的一个人。实质上接手的这些的并不是吴邪,而是他的二叔,吴二白,但是这一切暗箱决不会表现在明里。吴邪接手了吴三省的烂摊子,他知道那只是个名义,在他见不到的地方,吴二白的权力已经渗透进了任何一个角落,操纵着、颠倒着里面的黑白是非。这是必然的趋势,吴家过去建立和累积的所有,只是这个命运中其中一颗兵棋,为的只有一个目的,一个真相。
那时吴邪正要赶往三叔的一个盘口,半途在一个村里落脚。村庄坐落在一条山脉的脚下,大概几十户人口的小村庄。这个村庄和很多村庄没什么区别,村里并没有广袤的耕地,仅有限的林业难以维持每家每户的最低生活要求,因此大多数青壮年的劳动力都流向了较大的城镇,小孩也去更大的村庄读书,只剩下女人和老人留在村里守家干农活。
然而,这个村庄与众不同的地方在,除了它现在主要从事的产业,还有一个传说。与其说是个传说,不如说是个已经被验证的流言。然而这个流言刚开始出现的年代太早,慢慢的被后代所忘记,只有一些老人在茶余饭后的当中吓唬不听话的孙子们。然而,一天这个被历史遗忘得透彻的流言却突然卷土而来,成为了令人恐慌的真实故事。至今几十年过去,村民依旧揣揣不安,他们找不出这个事的源头,毋宁说这场灾难的确切原因。有的人带着迷信的心态,坚信他们得罪了这个地脉的神明,有的人认为这只是场由外来带进而不可避免的瘟疫,甚至有人认为这是个企图要毁掉整个村庄的企图。最终没一个村民找到它的原因,也没有发现,他们那些猜测,连这个隐藏极深的真相的细枝末节都碰触不到。
虽然恐慌笼罩着村庄,还有在那生活了世世代代的村民,却只有小部分人携带着老人和小孩毅然离开了,大部分村民并没有打算搬离这个村庄。他们就像已经扎根生长的树木一样,对生养自己故乡的土壤,拥有别样特殊的依赖,那种爱无法迫使他们做出离乡背井的抉择。本来人口就少的村庄,因为这个天灾人祸,男丁更是成为了稀罕品,剩下的大部分老人和女人只能担当起村落绝大多数的重活,缓慢地开始了重建整个村庄的重任。
年轻壮年男性过于匮乏,而女人老人本身能力有限,即便村庄再小,整个复苏工程一直处在低迷阶段,而且过了许多年,村里的女孩儿都到了如花似玉的年龄,也陆陆续续的嫁到了其他乡镇,村里就更没多少人留下了。那段艰苦日子,许多年轻人因为浮躁和对外面世界的景仰,盘算着如何放弃这个包袱,而村里的老人他们依旧则执着于村庄的建设,新思想与旧观念之间发生了强烈的争吵与矛盾。而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不知不觉中却促使整个村庄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不,所有的转变也仅仅是这命运的冰山一角。
一日清晨,朝阳未上,天还蒙蒙黑,瘦小的小桃早已背上了起了十几斤重的扁担和木桶,从家出发去山林另一头的河边打水。小桃正是这村里一户人家的姑娘,还未懂事的她早已跟着自己的奶奶上山捡柴枝,和爷爷每天翻山越岭走二十里路远到另一个村头的河边打水。
她的童年并不是幸福的,在她出生没多久,就迎来了村庄的劫难,小桃父亲的离世给家里的经济来源带来了沉重的打击,而她的母亲受不了生活的磨难,很快就改嫁到另一个较为富足的村庄里去。小桃的母亲没有带走她,把她留在了年过花甲的爷爷奶奶身边。小桃那时还在襁褓之中,她无法得到母亲的哺育,最后是她的爷爷在整个村里挨家挨户,哭腔恳求村里刚生产的孕妇给予施舍。
十几年过去小桃出落成个待嫁姑娘,但她的奶奶已经过世,剩下还在世的爷爷就在此时患上了重疾。尽管邻居纷纷劝说,但小桃没有一丝要离开的想法。在她的眼前,卧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才是她目前人生的全部。小桃到处问医,采药煎药,只要病危的老人还有一丝希望。村子小村民团得紧,偶尔也主动帮帮小桃家事给她鼓励,但暗中议论起来则垂头丧气,他们认为小桃爷爷是年龄大了也到了该离去的时候了。小姑娘知道邻里的想法,但她坚决否定。因为在爷爷身上,她看到了几年前奶奶离去的背影。她知道里面必有蹊跷,以至于这两位老人的病症居然一模一样。
几年前,就在她奶奶出事前一天,小桃和奶奶一如既往上山捡些干净掉落的树枝,留作生活烧饭用。那是一座很长的山脉,丛林茂盛。小桃走了十几年的山路,也对这一片的山林相当了解,她知道哪个区域该走、怎么走,哪个区域不该走、有什么危险。那时小姑娘年轻力盛,一直走在老人的前头,蹦跳着沉浸在自己绕树干捡树杈的小游戏当中。一段林路后,小桃才猛然发现后面没了奶奶的声音。
小桃本以为没什么,她知道奶奶比她还认路,不可能走丢,于是就近没一会儿爬到了一棵树上,想趁老人不注意吓唬她捣捣蛋。但是等了很久,她没有看见奶奶的身影,甚至是连老人任何声音都听不见。小桃着急了,她开始大喊着找奶奶,慢慢从叫嚷变成了大哭,最后泣不成声。时间过去得不知不觉,傍晚开始降临。
黑夜的山林是可怕的而寒冷的,漆黑不见五指根本无法找到回去的路,没有经验的人不留神就会踏进传说中的禁区,葬身在永不见天日之中。小桃就算对这山头有多熟悉,她从未经历过山林的恐怖,也未曾踏过山林的深处。而那时的她早已失去了应有的理智,她毫无知觉走近在熟悉区域的边界,看到了对面高林的阴森,突然心中升起了一种念头——奶奶就在那个山林深处。
随着她离边界更近一步,这种想法就越是强烈,最后甚至变成了极度渴望进去的欲望。就在她抹了脸上变冷的泪水,坚定地告诉自己奶奶就在里面而正要踏进去时,突然一条枯瘦的胳膊从她背后伸了出来,一把揽住了小桃。
是谁?!小桃大惊失措,一路山林,她根本没发觉身后有“人”。那“人”还没等她来得及呼救,另一只手掌已用力地捂住了她的嘴巴,将她整个人裹在了自己的躯体。小桃还要挣扎,但就那一霎那,她瞪大了眼睛,不动弹了。就在那时,她面前黑暗山林的不远处,冒出了一只眼睛。是的,仅仅一只,圆睁着就像鹅卵石一样并发出了绿幽幽的光芒。说它是眼睛,因为小桃看见了它里面转动的瞳孔。小桃悄无声息地看着它,它似乎也发现了她,盯着她几秒,接着以一个很奇怪的方式朝她靠近,忽快忽慢。情不自禁地小姑娘浑身颤抖起来,那只眼睛有让她碰触到不可能克服的惊悚,甚至是后来直面她奶奶的病逝,悲痛里竟全是那种让她生不如死的惊怕。
突然,还在靠近的眼睛停了下来,它开始变得磨蹭。尽管还一直盯着女孩,但它似乎左右徘徊着,伴随附近枝叶发出了飒飒声。它在观察着什么,这是女孩能够得出的唯一结论。女孩忘记了周围的恐怖,忘记了还禁锢着她的“人”,眼前只有那只让人生畏的眼睛。但是生理的本能是她不能克服的,忘在林里的她早已饥肠辘辘,肚子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咕叫。就在那一瞬,女孩见到了那只眼睛猛然变大得惊人,飞速向她扑了过来,也就那时她突然感觉自己被松开了,一声惊叫闭上了眼睛。然而,那只巨眼并没有攻击到她,女孩只听得一声闷响,然后有液体从她的头上附近滴在了她的脸上,沿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女孩惊得已丧失了一切反应能力,一片黑暗包裹她耳边却听见一个很虚弱的男人声音:“快逃……”小桃突然被这个微弱却巨大震慑力的声音惊醒,她睁开眼睛,发现山林一边传来了很多人的呼喊声,还有火把的光亮。女孩二话不说,挣脱了背后那人的身体,闷头就朝那些光亮直奔而去。她顾不上被划破的衣服和摔伤的膝盖,一路上拼命的跌撞爬跑,她没有哭喊出来,满脸却一塌糊涂的鼻涕和泪水。她没来得及看他的脸,从始至终。
回到家,村民们都震惊了,没人敢告诉她,那时滴落在她脸上的液体到底是什么,一直到她懂事后见到自己那被划破、款款而流的手腕动脉。
事发第二天早上,小桃的奶奶竟安然无恙地回到家里。一开始老人的谈吐举止一如往常,但才过一天,那时还在叠被子的奶奶就突然失声疯笑了起来,精神变得失常,身上开始呈现奇怪的病状,而紧接着一天天变得愈加严重,行动也不利索起来,最后浑身抖索地躺在床上,嘴里一直嘟囔着“你知道吗……你……知道吗……”而每当小桃凑近去问,奶奶也不知是回答还是自言自语说“我……我看到了……”突然就停下来不说了,喉间发出咯咯的声音,也不知是呻吟还是在笑。
不见一个月,小桃奶奶去世了,没留下一句遗言。
几年后的现在,看着躺在床上的爷爷,当初奶奶的情形历历在目,小桃拼命寻找出路,就正当绝望之时,她遇见了她人生中第二个,见不到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