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白化炽爱 ...
-
他竟然没有换过号码,但是接电话的时候,他已听不出我的声音。
知道是我之后,我约他喝午茶,他没有拒绝,好像预料之中一般。
我等不急,问了他在哪里,急急忙忙的跑了过去。
他还在上班,我像跟屁虫一样的跟着他在四星五星级的酒店里面跑来跑去。或是休闲吧,或是带着钢琴私人包间,没人拦着我,让我有一种充实的虚荣感,仿佛别人已经默认我与他本就该在一起,我与他本就是一体。
每当他一落坐,我便严肃的站在他的旁边,仿佛动画片里贵族少爷的私人管家。
让我意外的是,他的职业真的是弹钢琴。
对着这些的时候,他好像变了一个人,用他的话说,是“我讨厌寂寞,但是琴喜欢安静。”
弹了四个小时,他的指头像是在跳舞,在琴键上飞来飞去。
每家酒店只待一个小时,我们在他弹完琴的最后一家吃午茶。
不问我想要什么,他做主为我们两个点了绿色的抹茶蛋糕。我吃了一口——浓浓的奶香,浅浅的甜味。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真实的他,果然是一头白发,连体表的细绒也是不易察觉的白。虽然早已经知晓,但亲眼看却还是震惊。但见我坚信,他是为我留了四个多月的头发,为的只是让我看见真实的他。
只让我意外的,是他的眼睛,见面开始,他一直带着眼镜,暗暗的黑褐色,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所以当他将眼镜摘下时,我看到的,是除了瞳仁之外,几乎是一片的灰白,若不是瞳仁还有些微微的色介于浅红浅蓝之间的颜色,我会认为那是向上翻起的眼白。
我想问,却又怕伤了他,只好小心翼翼的扭转话题。
我问他:“你每天都做同样的事?”
他笑着回答:“我每个月只弹一天琴。”
我好奇:“那其余时间你做些什么?”
他答:“如你所见,我会换个不会把我关押太久的身份去打打架,然后被关进拘留所里。”
我皱眉:“你故意的?”
他笑,却并不答。
他不答,我也只好再换话题。
“当年,你去了哪?”我问,声音不是故意的沉闷下来。
“哼?”他抬头看我,显然不清楚我问的是哪门子的事情。
“孤儿院遣散已后。”只要一提到这个话题,我就觉得沉重。可是我不得不问,我能够不知道他自己的秘密,但是我必须知道他的经历。
“我去学琴了!”他回答的简短。
“之后呢?”
“很开心。”他回答。
“再后来!”我着重了语气。
他扬起嘴角笑了一下,将身子整个靠在后背上,四肢懒懒的伸开来,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手指在椅子边上画圈圈。
“你,听说过五色瞳吗?”他问我。
我摇头:“没有!”
他没有立刻回答,气氛出现了沉默。
“眼睛,因为缺少黑色素,小时候是蓝色的。”他慢慢说着,未曾睁开过眼:“后来,病情加重,连蓝色也没有了。”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自嘲一般:“灰白的,跟妖怪一样的!”他笑的更历害了,睁开的眼睛向下弯曲了起来:“所以,很容易的就被人抛弃了。”
我的心口微微的疼,这些往事他竟说的这般简短与轻意。
他的脸上不知什么起时起了红红的疹子,小片小片的,他不耐烦的抓出道道红印。
“别抓了!”我起身扒开他的手。
我知道他有心事,指触的皮肤间是低于体温的凉。
他突然睁开眼,眯着眼睛看我,手指毫不在乎的往脸上挖挖抓抓。
“一直,以弹琴为生吗?”
他笑:“我只学了半年,不可能有以它为生的本事。但是我要吃饭,所以什么都干过。”
我一向不太懂得音乐,所以我问了一句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多余的问题:“后来,为什么会选择弹钢琴?”
他笑,放在桌上的双手无意识的弹动着手指,就像他在弹钢琴那般:“因为,它只需要一双灵敏的耳朵,就能帮我活下去。”
他的回答没有感情,从他的语气里我会认为这只不过是在谈论一个吃饭的工具,而远远不像我印像之中将工具当做同伴的人。不过,这与我无关,况且我本也不是那样的人,对我而言,同伴就是同伴,而工具就是工具,之所以有人会将工具当做同伴甚至是自身的一体,只不过是因为遇到了喜欢的工具,一开始就用的很是顺手,而且会越来越顺手,直到那已经成为了一种无法逃离的习惯。
我更关心的只是我眼前的这个人,这个真正的名字叫做爱渭源的人。他的每一句话都让我担心,那些浅薄的语气之下透露出来的信息让我心惊。
“你的眼睛…….会瞎吗?”我小心的质疑。
似乎没有料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他‘噗’的笑出声来,他回答:“仅仅是模糊而以。”他伸出手指对着我的脸比划着:“你在我的眼里,只不过是带着斑点的肉块而以。”
语气顿了顿才又接着说:“我想,直到完全看不见,还有十几年。”歪着头想了想又喃喃说道:“黑暗里也许会长些。”他突然抬起眸子看我,笑容越发的灿烂,他欢快的说道:“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喜欢这般明媚的颜色!哪怕牺牲那些长留的如同蝼蚁般灰暗的生命那又如何?”他笑着强调:“我喜欢阳光和那些鲜活的颜色!”
他从不曾对我说过这么多话,用那些血气方刚想要澄清自己个性或者说是革命英烈将要慷慨就义视死如归那般的语气。但是句句言言都让我感觉没落无比。
我无法回答。
我心疼。
我记得的,就在不久之前,他对我说过他讨厌寂寞。我知道,对他而言,那感觉肯定就像被丢弃在黑暗之中,除了寂静便了无声音,仿佛世界都将自己忘记。那种感觉带着强烈的恐惧感,是会被突然出现的怪物吞噬却又无处可逃的慌张。我能理解。
当我还小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感受。那次是因为父母吵的不可开交,并且扭打在一团。我想,他们是要离婚了,心慌和恐惧笼罩着我。我故意逃出家,又偷偷从围栏里翻回来,藏在覆盖着草皮的地下工具室里。黑暗和一个人的时间过的格外漫长,我等着他们来找我,可是愤怒的争吵已经使他们遗忘了我的存在。最终他们离婚了,可是谁也没有意识到过我曾经失踪了对黑暗中的我而言那么长久的时间。
可是对于他,我那些幼小的记忆与那些堪称因为家庭原因而变成不良少年的经历又算得了什么?
他,失去了什么?需要什么?我想要知道。
一时间的沉默。
他认真的看着我的脸,想是在辨认我的表情,突然就有些尴尬,轻轻说道:“你不用在意。”
从下巴到颈子,脸上的那块红斑变的巴掌大,他痒的难耐,用手指蘸了茶水涂在上面,却又耐不住用小手指狠狠的磨蹭。那个样子可爱极了。
我伸手去拍他的手,恶狠狠的说道:“别挖了。”
他躲开我的手,依然毫不在乎,手指变本加厉的往上抓。
我突然不好意思再做些什么,但是我心疼,他那样喜欢明亮的太阳,太阳却给他带来了让他痛苦的后遗症。比如日益下降的视力,比如无法防止皮肤红斑。
我不了解白化病,我突然很害怕,害怕这个病症会带来我所不知道的后果。没有人知道,越是了解,我越是无法自拔,我的内心膨胀着,任由冲动的情绪将对他的爱意无限扩大,已经到了心底,无法抹去。
我爱他,爱到想把他据为己有。
所以,我怕我会后悔,因为我的不了解而后悔。
“呐,你觉得我怎样?”我问,意味盎然的醋潘谋砬椤
“讨厌。”他毫不委婉,简洁的回答。
“为什么?”他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以为他最坏的回答也仅仅会说还好,还行,不怎喜欢而以。却没有想到会回答的如此干脆而明显。
“你有真正不良少年的气质,从骨子里看透了别人的本质,借口便是借口,事实便是事实,你让别人怎么喜欢你?”他反问。
“那你呢?你对我的看法如何?”我追问。
他仔细的看着我,那几近全白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表情。
我急切的等着他的回答,而偏偏在这时候他转过了头去。
身旁的落地窗外一片的斜阳,红通通的,昭示着夜晚将要到来。
“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他站起身来整理衣服。
“去哪?”我问。
而他,却一直没有回答。
夜色太黑,可能是看不清,他叫了一辆的士。
由他回答的地点,我知道我们是要去城北郊的某个街口。
我透过他的侧脸看窗外倒退的光影,突然很意外我对这个城市如此的陌生。
他用玩味的眼神看我,全白的眸子由路灯照的闪闪发亮。
我侧了侧身子,好让光线将我照的更清楚些。我不介意他看着我,相反,我非常愿意他仔仔细细的看着我,哪怕看不清,都能永永远远的把我这个人记在心里。
他看出了我的动机,‘扑哧’的笑出声,用带着笑意的声音问我:“你打算跟着我多久?文章什么时候写完?”
我有一种他想要赶走我的错觉。
“托你的福。”我说:“我到现在连头都没有开。”
他的表情有些困惑,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问出来。
“托你的福!”我重复说道,并且压低了声音用不善的口气说:“我是在研究未成年人暴力下的心理状态。”我着重语气强调着未成年人那几个字,接着说道:“可是你却让我白等了几个月,而且还没有守时。”
他冷哼,别过头去,表情有些尴尬的窘迫:“那是你自己的事。”
我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我从不曾打算将他装进那些厚厚的,没有感情的文章里,我不愿将他的细节展现给别人,哪怕通过文字和匿名。我只想看他愧疚的表情,只想让他产生对我的歉意,只有这样,我才有借口与他走的更近。
我伸手摸他的头发,开玩笑的说道:“怎么不留的更长些?我喜欢长发!”
他有些微恼,伸手拍掉我的手,气呼呼的说:“留那么长做什么,你当我是犬夜叉?”
我没有反应过来,微怔了一下,才哈哈大笑。
有意思的家伙,远不像的初见时的那样倔强的让人生讨厌。
我伸手去摸他的手发,见他相识相见的时间虽是不长,这个动做却莫名其妙的成了习惯。
他的头发很匝手,干干的,像许久没有浇水的青菜,但绕在一起却沙沙软软的。我喜欢这种感觉,不柔,却不会从指间溜走,安实的呆在指间,只是怕会断。
一闪一灭的灯光透过我指间的头发之时,我却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总是染着五彩的头发,却独独远离了黑。他的头发白的透明,连灯光都能透过发芯射出微黄的光,就像盛着清水的水杯,只有五彩的颜色才能让人乎视清水的通透。除了黑色,看似是隐藏,但放在有着满世界乌黑头发的人之间,却会让那种白色的通透更显乍眼。
他有些生气,拨掉我的手,低低的吼着:“别看我。”
我故意轻挑的笑,伸手去勾他的下巴:“怎么?你介意我在意这些?”
他不回答,只是没有表情的拍掉我的手。
他看着窗外,出租车已经渐渐靠边。
我向前面,从后视镜里看到开车师傅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我很佩服开车的这师傅,至始至终,他只问了一句要去哪,然后报了个价钱,然后再也没有关注过我和渭源的一举一动。专心开车,这该是一个司机的基本素质,但是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已经做不到这一点。
是他付的钱,我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的手指,他只是轻轻一摸,不着痕迹似的。我知道他看不清,但眼睛仍然往手指的方向瞧。若是不知道,谁会知道这样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出自于一个只能分辨色块的人。
微微的心疼。
接下来的路靠脚走,能开车的大道突然一下右拐分出一小支来,路旁绿树葱葱,由几盏古式的立式铜灯照着,光线微弱,只能勉强看清路面。
让我意外的是在树木的后面,竟有个满大的停车场,眯着眼睛看了看,竟有不少都是高档的跑车或者轿车。
没有看到什么高大的建筑,我带着疑惑跟着他拐来拐去。最终停在一个类似四合院似的院子门口。
“这是我开的酒吧!”他先开口,站在高我一阶的楼梯上与我对视。
我愣了一下,有些意外。且先不说里面有些什么,就是这院子的造型,也不像是充满DJ与动感的酒吧。
“这里一个月只开一次。”他简短的往下说:“今天我请客,你可以在里面喝个够。”说完便‘蹬蹬蹬’的上了楼梯,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发愣。
“喂,你去哪?”我脑子迟钝的当了机。
他轻笑,推开的大门后微弱的光线将他射的模模糊糊飘忽不定。
“如果你能在人群中找到我,我能告诉你一切。”他说。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他几乎半透明的身影,嘴唇有些颤抖。等到我回过神,他已经消失不见。
………………..
里面的样子远和想像中的差了许多。
四射的彩灯,闪动的射线,刺击着心脏的快节奏DJ,不比处于市中心的那些大型酒吧和夜总会差。
唯一不同的,只是人。
这里的人,个个都像参加化妆舞会一般的把自己装裹起来,谁也认不出谁,谁也看不见谁,只在舞池与吧台边上放任的迷失自己。你愿意发呆也好,愿意喝酒也好,愿意摇头晃脑的疯跳也好,没有人会管制你。然而,每个人都那样的礼貌,除了让自己全身心的释放,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应该都是有身份的人吧,我想。让他们顶着那张正规的西装出现在疯狂的DJ里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压力却那么大,想要逃离,顶着一张谁也无法辩认的脸,在这里该是最好的去处。
每个月一次的张狂。
我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希望能在某一个角落里找到刚刚将我抛下的那个人。我怕我会找不到他,可是真等我看到他,我才发现,他是那样显眼。
我挤在人群中,那狂热的DJ突然就停了下来,吵杂的人声也突然停了下来,接着‘哗’的一声,人群便沸腾了。
他那么显眼的站在唱台上,满头的白发用定型的发蜡拨的老高,脸上的红斑用黑色的油彩盖住,交织画出了一个特殊的图案,他甚至给自己画了两个熊猫一样不大不小的黑皮圈。下巴上,贴着奇异色彩的亮片,按照胡子的轮廓贴了一整圈。
我有些吃味的看着他身上的那身朋克装,那擦的锃亮的小皮衣有些短,远在他的肚脐之上。细瘦的小腹上面用暗红的亮片与黑色的油彩织画着跳动一般的火苗。
他用带着四颗铆钉戒指的手握着话筒,摆好造型,一语不发。
待到音乐再响起,他的声音也低低的响起,开始是柔和的,突然之间就变的狂野,性感无比。
凌乱的灯光闪的人睁不开眼,渭源静置的身型也仿佛灵动了起来,烈火一般的歌曲,让人迷乱的情绪,人群开始躁动,激动的随着乐调扭动着身体,甚至有人呼喊起来。
他的嘴唇几乎抵住了话筒,我能听得见从他喉咙里发出的低哑声音,媚惑一般,勾人心魄。
突然有强烈的灯光打在他的身后,将他凭空照成了半透的黑影,他开始疯狂的舞动身体,跟随着节奏,在光与影之间飘飘乎乎。
我的心口有点紧,口干舌燥的。
“爱渭源。”我跟随着呼喊的人们吼,声音渐渐没入人群。
不知道他是否听见了我的呼喊,不过我只想大声音呼喊他的名字,然后大声音的告诉他。
“我爱你……………”
我鼓足了力气,呼喊到气息用尽。
我不知道他听见没有,我只觉得,他的眼睛看着我,闪的发亮。
……………………..
……………..
爱渭源,你哪是什么不良少年!
你果然是妖精吧!
勾了我的魂,摄了我的魄。
让我心甘情愿的,跟着你走。
直到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