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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零落之秋(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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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不再爱动,活动的范围缩到了小屋左右很小的地方。不再爱说话,多数时候用一个淡淡的微笑代表一切回答。不再爱吃,事实上,他每天吃的越来越少,紫英就是这样一天天看着天河苍白瘦弱下去,然后发了疯一般每天寻找不同的食物给他吃,然后每天继续看着他消瘦。
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天河的身体一天天变差。到了菱纱去世的那一年的冬天,从来穿着单薄的他披了厚厚的皮草,居然依旧冷得发抖。
那一个冬天他便没有回剑冢,每天晚上生了非常旺的火,坐在火盆前面。看着天河入睡,然后看着盆中的火,不时用火棍拨一拨,怕它熄了,然后,出神,随着跳动的火焰和偶尔噼啪响一声的木炭。偶尔在夜深的时候听见少年在梦中呻吟一声,低低喊着那个人的名字,仿佛被魇住了一样不断翻身,滚落盖在身上的东西,便轻手轻脚走过去替他重新盖好。
来年初春的时候,天气不复冬日的灰暗阴沉,天河搬着把椅子坐在了屋子前,吹着已经渐渐温暖的山风,睁着已经不复明亮的眼睛,仿佛依旧想要努力看清这个世界。
紫英在远处的树下看着,待他吹了有一晌的时候,走过去,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说:
“早春依旧有寒气,可当心着凉。”
“嗯……”少年目视着前方,朝着虚空浅浅微笑的表情,眼中仿佛有跳跃的希望,问他:
“紫英,为什么还没有听见鸟叫呢?”
经天河这么一说,紫英才发觉,的确,今年春天的鸟叫似乎来得尤其晚,山林中依旧一片寂静。
“大约,今年冬天太冷,还是要过些时候的吧。”
“嗯…………”少年依旧是这样莫名意味地应了一声,紫英忽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木木站在了一边,都看着那青鸾峰边,风腾雾涌,云蒸霞蔚。
“当一只鸟真好…………”
到最后的时候少年总算开了口,什么也看不见却一直看着前方的眼睛,目光落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低低的声音,大概是说给自己听,就这样喃喃:
“可以自由自在地飞出这山林……飞到海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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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梅雨再来,便是菱纱的祭日了。天河已经瘦削得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摸着那把蓝色的剑,忽然问他:
“紫英,怎样可以毁掉这把剑?”
那时候,由于每天滞留于青鸾峰上,紫英已经忙得两年多没有铸过剑了。
紫英当时便是愣了一下。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应该说,若不是天河提起,他一辈子都不会思考这个问题。紫英对剑的痴爱是全身心的,甚至会愿意以身殉剑,对于一把旷世神剑的尊敬更是难以描述的。
“……毁掉?”
“嗯。我不想看到下一个牺牲者了。”
紫英沉默了一下:
“我只会铸剑,不知道该如何毁掉一把剑。或许可以把它封印。”
那以后,天河便从来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情,只是偶尔抱着剑发呆,脸上似哭似笑又似走神的表情,经常维持一整天。
紫英并没有太多精力去回想那日的对话,那之后,一件更加异常的事情,渐渐引起了紫英的忧心。
天河说,初春没有听见鸟叫。
事实上,不仅如此,整个春天过去了,青鸾峰上,那曾经“叽叽喳喳”充盈山林的鸟叫声就这样销声匿迹。
事实上,那些山林也不复曾经碧涛起伏的山林,春天来了,它们没有丝毫复苏的迹象,唯有那些四季常青的树木还勉强给这个灰暗的山顶带来一丝绿色,虽然也是这样零零星星,簇缩得可怜。
到过了潮湿阴暗的梅雨期,情形更加让紫英惶恐了。明明到了草木滋长的盛夏时节,青鸾峰上的草木居然开始大面积凋零死亡,甚至那些苍翠了百年的参天古树,一夜之间就生生枯萎。
有时候,看着这一切,紫英心里甚至有个可怕的想法:这个山上的一切,都在慢慢死亡。
他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死亡就是在这样每天每天、轻而易举地在他眼前上演。
如今,他甚至开始庆幸天河眼睛不好,看不见这一夜枯荣的景象。但是,他知道少年是察觉到了周身的异样的。这明明应该生机勃勃、万物竞生的时节,却被笼罩在了四周的巨大的寂静中。这种足以吞噬一切、令人窒息的寂静,有时候如此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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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你看这是什么?”
那天,已是秋末,天河正紧紧依坐在那间早已破旧不堪的小木屋门前。他渐渐经常这样,一坐便是一天,暗淡的眼睛,看不出情绪地望着这个如同万物坟墓一样的世界。
紫英出现在这里,第一次声音中有些欣喜地喊了他。
天河掉转过眼眸,茫茫一片的视野中,隐约看得见一抹蓝色,怀中,似乎还抱着一团白色的东西,正在那里不停蠕蠕而动。
“是……兔子?”
天河有些迟疑地伸出手去,手指触到了那团白色略带粗糙的毛皮,然后,便透过那薄薄的皮囊,感受到了小动物身上的温度,甚至让天河感到有些炙手,那同时传达过来的一下一下的心跳,如此富有生命力,居然让天河一时间感到了陌生。
“嗯,是的。在旁边发现的,受了伤,我给它治疗了一下,现在已经没事了。”
青鸾峰上已经太久太荒芜,忽然出现的一个小生命,就如同上天恩赐一般,居然就这样激起了两人的欣喜。
难得这只兔子居然不甚怕人,天河坐在那里,它便“沙沙沙”地在一旁跳来滚去,就如同曾经青鸾峰上的那个少年一样,对一切都充满了无知与好奇。
天河有时候便坐在那里,目光追随着声音的方向,静静看着那只兔子的玩耍,居然也能看上好久好久。
这样过了两天。
第三天,紫英再次来到这小屋前时,就感觉气氛有异。
少年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屋前,脸上的表情,仿佛已经麻木。
“天河,你……………………”
心下不详,紫英慢慢地开口。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伸出手,指了一指旁边。
目光顺过去:那个白色的小身躯正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失去了声息。
前两天还是活蹦乱跳的兔子,今天,居然就猝死了。
“这、这个……没事,没事……………………”
一瞬间仿佛隐隐知道了什么,也知道少年在为什么而忧心,紫英一时居然开始语塞。
山风阵阵,少年望着远方,沉默了半晌,忽然轻轻地问:
“……紫英,我是一个不祥之人吗?”
“别乱想!”紫英吓了一跳,居然一时间言辞从未有过的严厉。待反应过来后,努力平复了一下语气:
“生老病死,自然之道。万物寿命尽了的时候都会死去,你不要再做无谓的自责了…………”
少年只是轻轻地笑一笑,望着远方,再次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