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拂晓》桎梏鸢尾

1、第一章

　　苏岩又看到了那个年轻的侍应生女孩。
　　没有应酬的时候他都会选择到这家解决掉自己的晚饭。曾有损友来过，调侃说这家小饭店有损他的身份地位，苏岩也不想理会，这家店胜在口味和卫生，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做出来的饭菜却有着家的感觉。三十多岁的大男人承认想妈妈是件很丢脸的事，他也便由着朋友调侃，跑这家饭店却依旧勤快。
　　这个女孩好像是新来的，大概是附近的学生。面容长得不错——有点苏菁的味道。她俩都有着双眼皮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圆圆的包子脸，皮肤不错，一双手尤其漂亮。习惯化淡妆，上菜的时候经过他身边，总漾起一阵甜香的味道。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家娇生惯养的女孩，做起事来却也不含糊，手脚麻利，遇到客人在桌子上堆的，类似鱼骨鸡骨一类的垃圾时，眉头都不皱一下，拿着抹布和喷壶，一下下的整理干净。
　　这家店主要的客源是附近的大学生，苏岩吃完饭起身要走的时候，看见一群男女生推开门进来，找个位置坐下，女孩就上前招呼。好像是认识的，一个男生说了句什么，大家便都笑起来。女孩也笑，苏岩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完全明亮的，没有阴影的笑容，仿佛在餐厅里打工被同学遇见并不是什么难堪的事。
　　苏岩想，这女孩要么是不差打工的这点钱，要么就是掩饰的太好，八字被深深掩饰在笑容里面，没人分辨清楚。
　　又过了几天，苏岩去参加一个酒会，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为了即将谈成的那笔生意，中午就没吃什么东西的他不得不举着酒杯耐着性子与人周旋。将近十点半才结束，要求助理把他送到离家还有一公里左右的地方，他下了车，准备自己吹吹风走回去。
　　随手解开衬衫上第一个纽扣，松松领带，苏岩看到了路边的大排档，肚子不争气的叫起来。转念一想，回到家也只有速冻饺子和泡面可吃，还不如在外面吃过再回去。
　　烧烤和麻辣烫的摊子公用几张桌子几条小凳。生意红火，苏岩点了些烧烤，好不容易找了一张没人的桌子坐下，就听见一个女孩的声音询问他，“请问我能坐这么？”
　　苏岩抬起头，竟然是餐厅里那个女孩，大概是下了班，换下了工作服，穿件深棕色长裙拎了个小包，端着碗麻辣烫看着他。苏岩有点惊讶，女孩也认出了他，笑了笑，“啊，你在我们店里吃过饭吧，记得我么？我能坐这么？”
　　“没人，请坐吧。”苏岩看着她在黑暗中显得亮晶晶的眼睛有点晃神，苏菁曾经也喜欢这么狡黠的看他，用最冷静的声音说最动听的情话。
　　女孩一边吃，一边问他，“这几天都没看见你啊。程姨说你是老熟客了，最近工作忙么？”
　　“是啊，我这是刚下班呢。想着现在去店里可能也没饭了，就随便吃点被。你呢？你是刚下班？”女孩的口气有点自来熟，苏岩却没在意，正好烧烤送到，两人就边吃饭边讲话。
　　“是啊~今天客人特别多，忙到刚才才算完。这不还没吃饭呢，也想着随便吃点再回宿舍啊。”女孩往嘴里塞了一个丸子，讲话声音有点含糊。
　　“你在D大上学？怎么会想到去那家餐厅做兼职啊。”
　　“是啊，我D大的。这没什么啊，很多人都会去做兼职，有的做家教有的发传单，我只是在饭店端盘子罢了。”女孩很爽朗，回答的毫不在意。
　　“是为了赚学费么？做这么辛苦的活？”不知道怎么回事，苏岩把这句话也问了出来，说完才发现失礼，连忙道歉，“我没别的意思，你不想讲可以不说。”
　　“当然不是了！”女孩却感觉好笑，“兼职没多少钱的，怎么可能赚出来学费？我就是上大三了闲的没事，以前经常去程姨那吃饭，后来程姨说缺人手我就去帮个忙。”说着女孩喝下最后一口汤，从包里抽出十块钱给老板，“我先回寝室啦，再不走舍管不让我进去了。你多来关照我们生意啊！拜！”
　　女孩挥挥手，转身就离开，剩下苏岩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果然像他想的那样，是个家境不差的女孩，却没有时下大多数女孩身上的矫情，这点倒出乎他的意料。
　　这就算是认识了，每次去吃饭的时候遇到女孩，她都会冲他笑笑，关照程姨给他的菜多一些分量。渐渐苏岩知道了女孩名叫毕晓，学中文，但也仅此而已，两人的关系始终是店员和客人的关系，不曾再进一步。
　　渐渐天气转凉，北国十月末的夜晚已经很有些萧瑟。这个周末程姨和程叔要回老家，打烊后把大门钥匙交给毕晓就急匆匆的去了长途汽车站。招呼大家一起把厨房和店面收拾干净后，毕晓又留下来细细的检查一遍，锁了卷帘门，往寝室方向赶。走到一半，抬眼看表，欲哭无泪的发现现在已经是十一点半，赶回去就要将近十二点，不仅会被睡眼惺忪的舍管批得狗血临头还要被记晚归，还不如随便找个地方混一晚上，明天六点开门了再回去。认命的转头准备回店里凑合一晚，身边却驶来一辆车，前车灯闪了两下，车窗滑下来，她看见苏岩的脸。
　　“怎么这么晚还在街上晃？还不赶紧回去睡觉。”苏岩开车门下来，皱着眉头问，“这都几点了？”
　　“宿舍回不去了，否则会被记晚归啊！”毕晓苦恼的抓抓耳朵，“我回店里去。今天程姨不在，一忙起来就忘了。”
　　“没地方去？这样吧，要不你去我家？”苏岩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又尴尬的补了一句，“我家有客房。”
　　“你愿意收留我啊！太好了！不用睡凳子了！”毕晓却是毫无所知的雀跃，绕过苏岩拉开车门就上了车，“大恩人啊，我要困死了！”
　　苏岩看着她不设防的表情，心情也不自觉地好起来，转身坐进车里，调侃她说，“你还真信我，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论斤么？那也得先把我养肥了再说啊。”
　　苏岩的家离得不远，两人开着玩笑，很快就到了楼下。将车停在公寓的地下车场里，毕晓此时却踌躇一下，“你家真的方便么？不行的话你就把我留在车里好了，我举双手发誓我不会开车，偷不走你的。”
　　苏岩失笑，“你怎么早没想到问这个问题。放心吧，我家就我一个，跟我上来。”
　　出了电梯，苏岩带她走到尽头的防盗门，开门，开灯。“你去右手第二间房，屋里面有卫生间，洗漱什么的自便就好。我明天没事，你睡到自然醒，我再开车送你回去。”口气淡淡的跟毕晓交代着，心里却是惊涛骇浪，这是苏菁去世之后他第一次单独带年轻女孩回家，尽管只是借宿。
　　“那个……”毕晓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借我你手机用用行不，我手机没电了，要告诉寝室朋友一声，不然她们会担心。”
　　苏岩把手机递给她，她飞快的打了几个字之后摆摆手，“今天多谢你了苏岩，没有你我真得睡凳子。我进去洗漱，你也早点休息！”
　　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回到主卧躺在大床上，苏岩捏捏太阳穴，又想起苏菁朝他笑笑的模样。想起她大多时候都是温婉的陪在他身边，偶尔的古灵精怪就显得那么可贵。又想起医生宣布她流产大出血抢救无效时，她被裹在白布中，推出来那张苍白的脸，和自己仿佛累计了几万辈子，在那一刻爆发出的撕心裂肺的痛。
　　转个身，苏岩叹口气，今夜可能又要失眠了吧。不是不想睡，只是一闭上眼就会看到苏菁对他笑，快乐的，满足的，从初中到结婚，十六年的记忆里，都有她。
　　全都是她。
　　他的苏菁在梦中，却永远也回不来。
　　手机在寂静漆黑的屋里突兀的响起，把苏岩吓了一大跳。奇怪着谁会半夜一点给他发短信，打开收件箱，发现是个陌生号码，“你安全就好，明天早点回来，下午导员要讲事情。阿梅。”是毕晓这丫头的室友吧，苏岩笑笑，随手关了手机，强迫自己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