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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Section 13 喷雪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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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他接着说:“如我这样的人,要勾引一个女人很容易,可是她实在无法勾起我任何将之毁灭的欲望,于是,我用了些小手段将她打包送给了我父亲。
父亲没有见过他的未婚妻,只因他一味的保护。
那段时间,他忙着修复被我破坏的那笔生意,奔波中无暇顾及。
而那个女人,与我死去的母亲有七分神似。
可以想象得到,事后那个女人会做什么,我只需要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场合稍加暗示,暗示欧对帮主之位的觊觎,他的野心和暗藏心思,于是女人很自然的放下了自杀的道具,转而,投入报复的仇恨深渊。
数天之后本来就被推迟的婚礼被彻底取消,女人一夜之间成为帮主夫人。
这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那天晚上喝醉酒的他在我面前软弱哭泣,追问着原因。
我趁机将他带到我的家里。
心里催眠和暗示对我来说都不难,再说,彼时他只是个伤心欲绝的男人。
那是个奇异的夜晚,我甚至听到卧房外,窗台下那些如云堆积的喷雪花砰的一声炸开绽放的声音,无数雪白的花瓣漫天飞扬,伴随着凄冷的月光随风闯入,将我们纠缠的身体包裹起来,我用哀叹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喘息。
过程中有一瞬间,我极为疯狂的掐住他的脖子,我想杀了他!
并非因为仇恨,而是快意,一种扭曲的令我颤抖不止的莫名快意,让我咬牙切齿握住他的脖子。
混乱之中的他并没有注意到,只是深情望着我,叫着女人的名字。
于是我想起了母亲死之前极力伪装出来的慈祥微笑,她在我耳边不停安慰,闵,别怕,别怕——
也许,我只是在他身上寄托了母亲残留给我的最不幸和最幸运的期望,你说是吗?”
我摇头,笔记本上只有简单的两行字,杀意,快意,喷雪花,心里扭曲,绝对的自我保护,高傲,自信满满和不够明朗的爱。
他没有等待我的回答,继续说:“很可笑,第二天早上他在我床上醒来,发现我奄奄一息躺在他身边,他竟然要以死谢罪。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古板思想,我告诉他,一切都只是个意外,我们两个人都喝了酒,彼此并无损失,大家都是成年人,何必在意?
他不明所以望着我,眼中还残留着心理暗示的成果。
我恶意看着他。
然而他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很长一段时间都躲着我,甚至请求父亲要脱离帮派。
他手中掌握帮中大量绝密资料,父亲当然不可能放他走,而且他根本是在自寻死路。
我在家中的走廊上拦下他,告诉他,下周我结婚,希望你能当我的证婚人。
新娘是他唯一的亲妹妹。
他坚决反对。
新任的帮主夫人亦从中作梗,我没想到低估了她,她查出了当初我的作为,然而木已成舟,她只能将所有的不甘和怨恨发泄在我身上。
我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强行催眠欧的妹妹,设计让帮主夫人将她推下五十层高楼。
那实在是一种极为可怕的死法,可以说是尸骨无存。
他终于对帮主夫人绝望,转而协助我夺权。
事实上父亲已决意传位于我,有了我,欧对他来说已经成为多余的存在,而我从来不喜受人威胁,即便那人是我父亲。
我和那个女人都知道他的处境,最重要的是我们两个都必须在这场斗争中胜出,如此才能顺理成章得到他。
我与帮主夫人的明争暗斗随着父亲的病危陷入胶着状态,我也不需要再时时刻刻紧张他的安危。
某一天我突然注意到他那双曾经极为澄明犀利的眼睛变得浑浊暗淡,那温润又悲怜的眼神每每扫过我时总会露出犹疑的猜忌。
我猜他恐怕已经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他的倒戈几乎可以说是我预料之中的事。
我知道,这场争夺战,从一开始我就注定输。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我来说有了那个雪色花朵飞舞的夜晚已经足够,从来未曾有人用那般爱怜的目光注视过我,无论我做错多少,无论我怎样疯狂嗜血,他一度都只是站在我的身边,安静悲怜看着我,所以我爱他,用我自己全部的生命,力量和智慧,只为得到和毁灭对他的爱。因我清楚,我这样的人,永不可能有幸福的权力。”
所谓杀人者,人恒杀之,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闵停下来,扭头,面对对面那一排浓密的喷雪花,微微扬起下巴,发出用力的深嗅声,仿佛为汲取不知道多少年前残留的美梦。
他们帮派的动荡与斗争我曾自他口中听说过,他原本也是闵的支持者之一,然而因为利益形势变化,最近他的家族已将所有的投资和赌注下给了帮主夫人,闵现在已完全陷入孤军奋战之地。
我看着面前这位邪气入骨妖艳非常的□□少主,他绝不是那种轻易绝望的人,抑或他从未曾希望过?
就连对那位姓欧的先生也一样?
我无从猜测,此时闵已睁开眼,用那深邃的目光注视着我,说:“昶,你是我的生命中第一个无偿愿意为我们祈福的人,你爱怜心疼我们每一个人,对我们的痛感同身受。所以我和他们一样,深爱着你,所以——你绝对不可以——不——幸福————”
我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手中的笔突然脱落向前滚去,我发现身上使不出力,视线也模糊起来,闵还是那样侧身僵直的坐着,不远处雪白的花瓣纷纷扬扬,在雨中悠扬哀伤的飘落。
失去意识前我对自己苦笑,原本以为可以帮到他的——谁知只是在添乱而已——
醒来的第一眼就知道,我还身在古堡,但不知道闵对他做了什么。
扭头,看见幽幽月光中他复杂沉默的脸。
叹息一声坐起,这又是何必,我从来都不是会强求的人,他既然要走,何必挽留,即便留下,又有何用?
不怪其他,只怪——爱得不够罢了。
不够舍弃欲望,奢求,和自我。
门外传来哒哒的枪声,想来是帮主已经去世,帮主夫人正在对闵发起最后的攻击,这座城堡便是他最后的坚守之地。
我向门外走,被他拦下,问:“外面危险,你上哪里去?”
我看他一眼,说:“闵还在城堡里,我要去找他。”
“你什么时候跟他勾搭上的?”他竟然不顾颜面说出此等话语,我皱眉扭头看他,说:“我没有跟他勾搭上。他是我爱的人,我必须要去救他。”
他一咬嘴唇,显然被气得不轻,冷笑,“你倒是好本事,骗得他拿出全部家底,只为换我一个不结婚的承诺。”
我呼吸一滞,道:“你不必理会他的要求。我们之间本没有什么更深的关系,你结婚与否,我亦不关心。请让开。”
他一把抓了我的头发向后拖,咬牙切齿瞪着我:“不用去,他已经死了!”
我奋力挣扎,哀求道:“昭,若你还念昔日情分,就立刻放我去找他,否则,往日种种就如这窗外大火,燃烧灰飞!”
他怔然,松了手,我不再看他,光着脚飞奔出去。
也许我们这般绝望的人心思都一样,希望死在有过美好记忆的地方。
我在枪林弹火中来到后花园,那里,大片合欢树和凤凰树都已燃起熊熊大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崩塌声,雪白和绯红的花瓣在火焰外飞舞,如天上无法掉落的悲怜血泪。
我在那片喷雪花花树下看到闵被半掩在花枝下的尸体,他显得很平静,嘴角挂着幸福的微笑。
也许因为此时半跪在他身边的那男人吧,雪白的花朵落了他满身。
眼泪大片片滑落,我不知道如何宣泄心中的悲愤,只跑过去抱起闵的尸体,痛哭出声。
我们这样的人,能怎样?
能怎样啊?
只能怪上帝错待了我们。
只能怪我们错待了自己,否则,总得这样的下场。
爱一个人有什么错?
为什么总要毁天灭地,众叛亲离了才还我们一个公道。
闵扭曲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扭曲了爱。扭曲了本该幸福完满的爱,就像我们这样的人中的每一个人,总要先将自己否定了才能小心翼翼躲躲藏藏的去伸手触摸上帝恩赐般的仁慈。
两年后的某一天,我在街上碰到欧钟文,他已是一位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
我问他,“过得好吗?”
他笑,点头,“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
据说,结婚对象便是昔日的帮主夫人。
目送他远去的背影,我想起忘了问他是否还记得一个叫闵的美丽男人,邪气入骨,目光深邃。
然而记得或者忘记,已经没有关系,离去的男人也许从来未曾将闵纳入他的人生计划过。
亦如,我和他之间,陌路如梦,恍然隔世。
三四月的季节,沿街喷雪花花瓣随风漫天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