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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习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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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枝大师摘下罩着头的黑纱,露出光洁的脑壳,依旧慈祥的脸庞,还有了悟凡尘的眼神。
他双手合十,拿出随身的佛珠,“施主,我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何苦紧追不舍?”
两人跻身在狭窄却干净的洞穴,唐木冷冷的看着他,“我不要什么东西,我找的就是你。”
“阿弥陀佛,施主这是何故?”
“佛家说善恶因果,都是命里循环。是么?”
“这是自然,种因得因,种果得果。”
唐木看着他越转越快的念珠,想起唐冷死的那天他也是这般,这样的让人心烦,“那么,大师是在为自己的罪孽超度吗?”
“施主何意,贫僧不解。”
“佛祖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可是你手上沾了那么的人命和鲜血,不超度将来岂不是无颜见佛祖吗?”
“施主,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世上总有一些妖魔,既不能感化,便须得收服的。”
唐木走进几步,让他将自己的脸看的清楚些,“那么,背叛好友,诛杀妇孺甚至智齿孩童,也是你收服恶人的手段吗?”
她只说完这一句,便抛出方才从花满楼手中拿过的飞针,精准的刺穿了她的咽喉。她并不确定自己的理智是否还在,只是他的那些招数,已经让她完完全全的明白,就是这个人,十八年亲手杀了自己的娘亲。
她缩在爹的怀里,趴过他的肩头,看着熊熊燃烧的烈火吞噬了自己的家,将整个天空都烧出一片血红。
那一年,她不过才两岁。
那一瞬间,脑中一片轰鸣和无数重叠的幻影飞来飞去,耳边响起的是那个小叫花说的话,“枯枝大师的命脉是颈间大动脉。”
枯枝大师的喉咙吞咽了两下,不知想说什么。只是眼中流露出的神情,解脱中带着一种深深的悲伤,最后吐出的几个字符似乎在说,“原来是你”。
唐木的略显苍白的肤色,她额间的一点小凹痕,黑珍珠般璀璨的眼睛,甚至仇恨的目光,都跟当年死在他手下那人的风华一模一样。果然,他们回来了。
猩红的血从他的颈间潺潺流下,妖艳而壮烈,顺着黑衣,流进他朴素的袈裟,绘成了一幅浓烈的画片。他圆润的脸上浮现出唐冷死时的表情,安宁而平静,似乎这是一个等待了许久的宿命。只是他的双目圆睁,静静地凝视着唐木,带着一种欲说还休的哀伤和不舍。
唐木只这么静静的看着,成串的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她并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但是,真的很难受。
她其实,是极不愿杀人的。可是,这些人,为什么要逼得自己家破人亡。到终了时,却又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外面传来脚步声,在进来前都停顿了一下。
唐木没有想逃,在这个地方,她也没有办法逃。
她擦干眼泪,静静的呆在原地。她知道率先进来的会是谁,她突然有些怕看到花满楼此刻的样子。一种诡异的感觉席卷全身,她忽然想到,若是可以重来一次的话,她宁愿在一个没人看到的地方偷偷的杀了他,而不是让现在这样。
花满楼走进来,一步步的往里走。他走得有些慢,枯枝大师已死,他不确定自己能准确地找到他的位置。但是,他还是找到了。如果真的是唐木的话,那么按唐冷死时的角度来算,就该是在她的正对面,才能一剑穿喉。
很准确的,也很可笑的,当真如此。
他的血还没干透,花满楼摸索到伤口,和唐冷一模一样的位置,丝毫不差。他的手指上沾染上一些未干的血渍,极力克制的情绪依旧在苍白的脸色上显露无疑,却无心顾及。
陆小凤,天香,还有已经摘下面罩的黑衣人,站在他的身后,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天香轻蔑愤恨的看着他,陆小凤则是低着头脚尖轻轻的打着拍子,看不出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整个石室掩藏在层层黑云之中。
不知过了,花满楼转过身来,“我想知道你叫什么?”
唐木看着他,一眨眼,眼泪便掉了下来。她第一次觉得,幸好他看不见,便不会发现此刻的自己有多狼狈不堪。无论站的多笔挺,无论呼吸多么自然,她也明白,不过是在逞强罢了。自己叫什么。
她轻笑,“不是唐木么?”像讲一句笑话。
天香一把扯过她,花满楼想拉,伸出去的手还是止住了。
“你要是唐木,那我是谁?”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花满楼,目光中的感情,深的就要溢出来。她又想起曾经躺在他怀里说着话慢慢睡去的样子,恍然间领悟到,生命中,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夜晚了。
天香说的很快很急,“若早知你是条毒蛇,一年前就该让你死在山底下,我也绝不会让爹娘救你回去。就算是条狗,养了一年也该有感情的,这种恩将仇报的事,你怎么做的出来?”
唐木突然冰冷犀利的扫过去,一字一顿,清清楚楚的说道,“救我的是你爹娘,不是你。你爹,也不是我杀的。”
天香一直是个烈性子的女子,如今被仇恨冲昏了头,便更加不管不顾起来。她的剑一直提在手上,此刻电光火石间,也没听见唐木在说什么,只喊了一声,“你还我爹的命来。”
唐木没有动弹,但天香的手还是被人抓住了。
是花满楼。
“她说,你爹不是她杀的。”
天香奋力一挣,甩开攥住她的手,“花满楼,事实摆在眼前,你是瞎了吗?”话说完,便觉出了不对劲,冷笑道“我忘了,你就是个瞎子。”
花满楼依旧平静,但此刻他已经站到了唐木的面前,“我瞎不瞎,都得让她把话说完的。”
唐木看着他的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挡在她的前面,即便一开始,她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保护几乎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宠溺。
她想起小的时候,那个抱住她坐在苍错山头仰望夜空的人,曾经说,我把杀人变成一种习惯的时候,发现想收手就难了。习惯是很可怕的,我本就觉得我杀的都是该杀的人,后来我慢慢的发现了其中的兴趣,更是欲罢不能了。直到遇到你爹,才觉得,我有时候,会不会是错了。
散散,你将来可千万不能养成叔叔这种习惯,你爹会怪我将你教坏了的。
那个人的胡须渣过她的脸,逗得她咯咯直笑,那种感觉,她一生一世都忘不了。因为,在那之后的许多年,再也没有一个人那样抱过她。
不知道,她如今这般享受受人保护,算不算是一种习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