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酿》许平生

11、萦回（四）

　　等萦回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她感觉外面一片嘈杂，本想发怒，却见服侍她的宫女小音满脸复杂的道：“皇后娘娘醒了。”

　　醒了？她是什么时候睡的，她……

　　萦回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脑海里重现了昏迷前的片段。有侍卫来报，他去猎白狐，抛下了大批随行人马，却不料遇上了老虎，等到侍卫赶到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支离破碎。皇家园林里怎么会有老虎？当时的她还来不及考虑这个问题，因为她感觉到喉咙一甜，满眼满世界的红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对呀！皇家园林怎么会有那种凶猛的野兽？那么，是梁家人行动了吗？那……

　　“小音，曜儿呢？”此刻的她无比的慌张，她好怕……

　　“娘娘，太子被燕嬷嬷抱去睡了。”小音惶恐的回答。

　　“快把他抱过来，快去把他抱过来。”她抱着胳膊，精神有些恍惚。

　　“是。”

　　他死了，他死了。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她，一再的破坏她的幸福，如今连她仅剩的幸福也不放过吗……

　　“娘娘，太子来了。”小音见到她这个样子，表情更为惶恐。

　　她轻轻的抱着孩子，内心稍稍平静下来。

　　“都下去吧！”她需要一个人静静。

　　“娘娘……”小音面露难色，皇后刚产下太子，身体虚弱，又闻得噩耗，万一出事，她们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皇上是不在了没错，但是本宫和太子还健在呢！”若萦回冷淡的道，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波澜不惊，梁子滕终于也把她变成跟他一样。

　　“娘娘饶命！”小音和身后的那些宫女吓的浑身颤抖，连忙跪下来。

　　“下去。”若萦回沉声命令道。

　　看着那些宫女几乎连滚带爬的退下去，若萦回冷冷的笑了出来。

　　都当她是好欺负的吗？梁家人欺她孤苦无依逼她入宫，柳妃欺她不受宠爱百般刁难，青萍欺她不经人事出卖她，他们欺负她无权无势杀她的丈夫，如今，连这些宫女也敢欺负她吗？

　　这是他们逼她的，她就让他们看看，她不再是他们可以随意欺负的人！

　　“来人！传本宫旨意，宣季王进宫！”

　　你们压在我身上的那些仇恨，我会千百倍的还回去！

　　直到东方泛白时，季王才珊珊进宫。

　　隔着幕帐，若萦回观察着这位手握重兵的王爷。果然是俊秀不凡啊，只可惜才不惑之年，便已满头花发。

　　“季王殿下似乎不把本宫的懿旨放在眼里啊？”若萦回轻轻的笑着。

　　“皇宫娘娘说笑了，本王虽比不得圣上的日理万机，但也是军务繁忙。何况现在正是国丧，本王也是忙的身不由己。”季王面不改色的说道。

　　若萦回脸上的笑意更浓，果然没人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啊。

　　“真是辛苦季王殿下了。”萦回逗了逗怀中熟睡的幼儿，“不知季王觉得本宫的曜儿怎么样？”

　　“若皇后娘娘召本王来，只是为了闲话家常，那就恕本王不能奉陪了。”季王一脸的冷漠与傲气。

　　“季王殿下请留步！不知季王是否还记得那首《鹧鸪天》。”萦回满意的看着季王停下脚步。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若萦回轻轻的念出那首成为她幼时梦魇的词，“多美呀，季王殿下。”

　　“你到底想说什么？”季王看着那绣帘，几乎想把它忘穿。

　　“本宫召殿下进宫，只是想看看季王与太子是否相像。”若萦回理了理鬓发。十九年了，他还有些印象，也不枉她到死还念着那首词。

　　“你……”季王瞪大眼睛看着缓缓拉开的幕帐，“离儿！”

　　“曜儿果然像季王殿下呢，只是不知道曜儿长大后能不能如季王这般威武。”若萦回笑的很温柔，像古今以来的每一位慈母。他虽然不在了，但她还有儿子呢。为了孩子，无论如何也要拼一拼。

　　“你到底是什么人！”季王收起了震惊的表情。真不愧是手握重权的王爷，这表情真是转化的很快。

　　“呵呵……”若萦回笑的很大声，“季王殿下这么聪明，又何必多此一问？是我表现的不够明显，还是您在怪我没叫你一声爹？”

　　“你是我和离儿的孩子？！”季王脸上的表情不在隐藏，有着震惊和惊喜，还有一丝难过。

　　“她在死之前，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她让我问你为什么负她？”若萦回淡淡的道。那年萦回得知她垂危的消息，回去见她最后一面，却被告知了这个消息。她那时还想若是梁家嫌她的身份配不上梁子腾，那她就去找季王，可谁知……

　　“我没有负她。”季王苦笑道，“他们说我和离儿相爱是丢皇家的脸，所以他们把我送到了边疆，还对我说，只要我能证明自己是个强者，他们就会让我和离儿在一起，可是当他们召我回来时，离儿已经死了……”那一头的花白，也是那时才染上的。

　　“所以你恨他们，甚至不惜和梁家合作，来推翻他们。”萦回抱着孩子走到了季王面前，“但是你这样做，我和曜儿会死，他们不会放过前皇后和前太子的。”

　　“那你要我怎么做？”

　　“我要你帮我，爹！”

　　又是秋天了。身着华服的女子看着窗外的萧条，即使这宫中有着四季常青的树木，姹紫嫣红的鲜花，可还是遮掩不住秋天的气息。

　　上一个秋天，也是在这宫中吧，那个秋天里的温暖遮住了十几年前的温暖，可是却也都不在回来了。这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她的身份和这坚固的宫墙注定了她一生的冰冷。

　　“来人，服侍本宫沐浴。”冷，真是好像冷到了骨子里，她心想或许热水可以将她的身体温暖起来，即使是一瞬的温暖。

　　挥手遣下了所有的人，她闭着眼睛享受水的温暖，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梁昭已诛，其子逃。

　　闭着眼睛的她，突然想到了这句话。这是今天季王告诉她的，他逃了。萦回突然笑了，那他一定不会放过她吧。他是那样一个重权势的骄傲男人，怎么会放过她这个让他输了一切的女人。

　　死了也好，不必再这么冷冰冰的过日子了，更何况，是死在他手里……有季王在，曜儿的王位会坐的很稳，她也放心了……

　　萦回起身穿上了衣物，一件大红色的袍子，他说过，穿红衣的她看起来很有朝气，也，很漂亮。

　　依然是没让任何人进来，萦回开始了她的等待。

　　等待，是一场漫长的煎熬。

　　而她的煎熬已到了尽头。

　　因为，他来了——

　　“我等你好久了。”萦回对着那个身着青衣的男子微笑。就像一个怀春少女看到了自己情郎般的笑容，灿烂而又含情。

　　而站在她面前的梁子腾依然是面无表情、波澜不惊的样子。但是，他应该是很生气的吧，萦回这样的想。

　　“我爹死了，你做的。”不带一丝疑问，他盯着她的眼睛说。

　　“是呀。”萦回依然在笑。

　　梁子腾将手伸向了她的颈子，而她也任由美丽的颈项落入他的手中。

　　“他让我杀了你。”梁子腾慢慢的收紧双手。

　　黑暗慢慢的占据了她的眼，但她不愿闭上眼睛。她想看着她，就这么一直看着，直到死去。

　　但梁子腾却松下了手，趁若萦回大口喘气的时候，转身离去。

　　在梁子腾转身的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他对她一直是有情的。原来，这不是她的一厢情愿。可是他要走了，因明白梁子腾心意而欣喜若狂的萦回黯淡的想。对啊，他要走了，从今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了，她又要一个人了。

　　不、不能让他走。萦回心里有个声音在狂喊，她不要再失去任何一个人，所以，她做了一件大胆的事——

　　“来人，抓刺客！”她用尽全身的力量喊道。

　　霎时，整个宫殿挤满了人，听到她呼叫的锦衣卫已经冲了进来，并包围了他。

　　梁子腾站在那儿，看着她。用她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她，然后他笑了，边笑边朝她的方向走去。

　　她被他的笑容惊呆了。从来没见过他笑，并且是这么温柔与温暖，而且还是为她而笑。他爱她！萦回心醉般的想。

　　有一个像是刺破长空般的声音传过来，但她却没有在意。他正朝着她走过来呢！她怎么还会分神去管其他的呢？

　　他倒了，朝着她的方向倒下了。若萦回扶住了他的身体，他真重，她在心里抱怨着，可是下一秒，她不再抱怨了，因为她看到了他背上的箭和鲜红色的血。

　　“血——”她用手一摸，马上染上一手的鲜红，带着温度的血在她手上，他的血。

　　梁子腾脸上的表情渐渐僵硬，可不再那样的面无表情，那双眸子也不再波澜不惊，而是染上了一层深深的笑意。

　　温热的鲜血从他身体里面流出去，那么他也会变冷哦！不要，她还要靠他取暖呢！他怎么可以冷掉。萦回慌了心神，一句话也说不出，眼泪一滴滴的从眼眶中滴落下来，和他的鲜血混为一体。

　　“你冷掉，我怎么办？”萦回抱着他，轻轻说出这句话，像是叹息般的说。

　　“我该怎么办？”

　　“珊瑚，别再看了，一切都结束了。”琅珣的衣袖一挥，墙上的幻影便消失不见。

　　“我们就这样看着她们一步一步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却什么也做不了。”珊瑚叹了一声。

　　“那是她们的命，我们无能为力。”看着珊瑚脸上的难过，琅珣心里有着一丝不忍，转换话题道，“尝尝吧，我新酿的酒。”

　　珊瑚没有接过主子手中的酒杯，问道：“是她的眼泪吧？”

　　“恩，味道很不错。”见身旁的女人不喝，他自己就自顾自的喝了。

　　“叫什么名字？”

　　“还没取，你来尝尝吧，并且取个名字。”琅珣将喝了一半的酒杯放在了珊瑚的唇边。

　　珊瑚浅尝了一口，细细的品味一番后才道，“就叫萦回吧。”

　　以她的名字命名用她的眼泪酿制的酒，也算是一种纪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