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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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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留守的周瑜不比在军营的孙策轻松多少,不仅要帮周家准备过年用的物品,还要顺便照料一下孙家。从周瑜表面看不出什么差别,但是周瑜也已经到了沾枕头就能睡着的地步了。
快到年三十的时候,周瑜的叔父,周尚也从任上赶了回舒城过年。他刚到家,就急不可待地把周瑜叫了过来。
“叔父。”周瑜恭恭敬敬对周尚行礼道。
“嗯,起来吧。”周尚对周瑜素来不喜废话,直接问他:“你可知我在袁公路那见到了谁?”
周瑜略一思索,便面带喜色地问道:“莫非是阿策?他最近怎么样了?面色可好?长高了没?”
周尚白了周瑜一记才说道:“你怎么只注意到孙策那小子?以前我是怎么教育你的?你不要总是让你的感情替你做决断,然后什么话不经思量得就说出口。”周尚沉着脸顿了顿,“虽然,你说的也差不多,但我还是更希望你的回答是我见到了文台兄。”
周瑜连忙低头说道:“小侄知道错了。小侄不过是见叔父回来,心中欣喜。”
周尚脸色和缓了许多,接着问道:“你可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周瑜回想了最近发生的事,思量了下叔父究竟问的是什么方面的,才回答道:“孙伯伯杀了荆州刺史和南阳太守。”
周尚点点头:“嗯,然后呢?”
周瑜继续有条不紊地答道:“董卓推举刘景升为荆州刺史,刘景升荐袁公路为南阳太守,袁公路表孙伯伯为豫州刺史。”
“嗯,知道就好。”周尚赞赏道,“还没有因为在家而变得消息闭塞。”
周瑜面带欣喜地说道:“阿策一直都有给我来消息。”
周尚的面色又开始变得难看起来,忍不住教育周瑜:“孙坚他并非士族出身,全凭积攒军功得以升迁,可前段时间连杀两名官员,得罪了许多人,现在便沦落到只能求‘四世三公’的袁公路的庇护。你不要一天到晚只跟着孙策那小子后面转,拉拢孙家是该做,但也不要太过了,平白丢了士族的颜面。而且你不要忘了,你们俩的立场终究不同。”
周瑜握紧了拳头,克制地说道:“阿策不是一般人,从小的见地谋略就高出常人许多,以后也必定……”
周尚显然不想再听周瑜在那夸赞孙策,他不耐烦地打断了周瑜的话:“他再有本事,出身也不好。你要是只想跟在他后面谋出路,还是算了吧。”
周瑜顾不得失礼而直视周尚:“叔父,阿策出身不好,我们现在多扶助他,待他以后有所成就时,定不会忘了我们。”
周尚目光锐利地打量着周瑜:“是不是他跟你许诺了什么?他将来有何打算?”
周瑜立刻感到全身上下都被周尚看穿了,连忙低头答道:“阿策什么都没有说,我只是看在多年好友的份上想多帮他一把。”
周尚沉默不言,周瑜也不敢开口,只能静静等着。
半晌,周尚终于说道:“阿瑜,有句话你必需记着,以后不管是什么情况,都应以家族的利益为先。我不知道孙策拿混小子想走到哪一步,但是势力是此消彼长,他若有一天觉得我们家的势力已经成了他的阻碍,对我们家开始下手,你将如何?”
周瑜躬身反问道:“如果我们家的势力一直就是他的势力呢?”
周尚直叹朽木不可雕也:“傻子,他现在能翻出什么浪花来?不要最后他失败了,还累及你,累及我们家族。乱世之中,不让野火烧到自己就算不错的了,你怎么就还想主动撩野火呢?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能有所成就,可你以为你一直是帮他,但他也一定会一直这么想么?你非要我说得多明白你才知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话你都白学了么?”
周瑜猛地直起身子:“阿策绝对不是那种人!”
周尚叹道:“你现在认识的‘阿策’不是这种人,那以后的‘孙将军’,‘孙侯’呢?莫忘了,家族才你是最终的依靠,不要到了最后不光你自己小命不保,还连累我们整个家族。”
周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相信阿策绝不会变成那样。若是有一天叔父觉得我真是无可救药,就把我赶出周家好了。”
周尚冷笑一声:“你以为你离了周家还有什么?孙策还要你做什么?”
周瑜的执拗脾气上来了,硬邦邦地答道:“我还有脑子还有力气,用脑子出计策,使力气砍人。”
“你看看这还是个世家公子该说的话么?简直跟孙策那小子讲的话没两样了!当初真不应该让你去结交他。”周尚给他气得直哆嗦,但知道自己这侄子有些时候就有点犯傻气,那是说也说不通的,努力平息怒气,无奈地说道:“你出去好好静静,想想我说的话,我难道还会害你么?大过年的,分家不分家的事也不要再提了。”
周瑜磕个头,一步一步向后退了出去。
门外天色已晚,冬日的冷风一过,哪怕再穿得再多,人不由得也瑟缩起来。周瑜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刚才的委屈,愤怒慢慢褪去,疲倦感涌上了全身。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有周多要考量的因素。叔父是现在自己能找到的最有力的助力,可听到他说到鸟尽弓藏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总觉得他怎么能将阿策想成那样,但心中还隐隐害怕阿策真的会变成那样,然后就忍不住直言顶撞起来。现在想想真是后悔,可若时间逆转,自己估计还是会那么做。唉,阿策,阿策。
周瑜裹紧了衣服,小跑回自己房中,连灯都懒得点,直接像猫一般蜷到了塌上。虽然早已疲惫不堪,但此时周瑜脑子装得满满的心事,再也无法像以前一般安然入睡,而是不停在想着刚才周尚斥责自己的情形。
周尚说的事,周瑜是从来没有想过的,在他心中,孙策永远他第一眼见到的那个阿策,爱说爱笑爱玩爱闹,但志向远大,心有沟壑,给当年的小周瑜描绘出一幅热血澎湃的画卷,让周瑜这些年来,一直把孙策的梦想当做自己的梦想,想着孙策目标实现之时就是他自己目标达成之际,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可现在他才意识到原来还是有所差别的,两人共同追逐同一件东西没有问题,但是得到那东西后该如何呢?两人平分么?要是那东西根本无法平分怎么办呢?而自己这些年来只知道跟在阿策身后追逐,可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这时,窗台传来细微的响声,周瑜睁开眼,只见一个熟悉到早早地印到心底的身影从窗台钻了进来,让他一时间无法断定这到底是实体,还是自己的思绪所化。
“阿瑜,睡着了么?”那人低声问道。
周瑜闷声闷气地答道:“睡着了。”
孙策略微惊讶地“咦”了一下,便跳到周瑜塌上,摸上了周瑜的脸:“你是阿瑜么?怎么见到我一点都不高兴?”
周瑜却没有像往常一般拍开孙策的手,仍他在脸上揉来揉去,含糊不清地答道:“孙大公子回来,瑜怎么会不高兴。”
孙策心知定有什么事发生,停下了手,但还是按捺住心中的焦虑和暴躁,柔声问道:“你可是哪儿不舒服?”
周瑜听到孙策还是好言好语,暗暗自责了一下,自己心绪不定干嘛发泄到他身上,便又恢复了常态,将孙策扯进被子里,驱散他身上的寒气才说道:“你怎么有空回来?我不过是现在一时迷茫,不知道我究竟将来要做些什么,所以心中有些烦躁。你不用担心。”
孙策这倒是真楞了,他这人向来简单,说好听了是意志坚定,说不好听了是一根筋,可从来没有碰上过这事,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愣愣地回了句:“嗯?我爹放我回来给我娘送东西,拜年的。”
周瑜反倒笑了,问孙策道:“送东西就送东西,还半夜爬我窗子做什么?连门都不会走了?”
孙策笑道:“想着好长时间没见到你,总要见上一面,说说话再走。”
周瑜问道:“你能呆几天?”
孙策答道:“也呆不了几天,过了年三十就得走。过了年,爹爹就要兴兵北上了,最近得准备粮草。”
周瑜微微皱了眉头,问道:“你将来到底如何打算?”
孙策没转过神来;“嗯?”
周瑜长叹一声:“你当初不是说想做终结这乱世之人么?”
“啊!”孙策反应过来,“我小时候说的话你都还记着啊!”
周瑜声音变得有些阴沉:“莫非你自己早已经忘了?”
孙策笑了笑:“忘倒是没有忘,只是最近在军中发生的事比较多,我早就没空再想了。”
周瑜有些愧疚地说道:“你回来后,我还没好好看看你。”说完就想翻下塌去点灯。
孙策急忙拉住了他:“天这么冷,下去做什么。放心,我还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什么都没少,跟以前一样丰神俊朗,不对,是比以前还丰神俊朗。”
周瑜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臂说道:“似乎在军中长得结实了点。”
孙策听了很是得意:“是么?这样一来就更有男子气概了。”
周瑜笑道:“你又不是女人,什么叫更有男子气概?你本来的男子气概一点也不少啊。”
孙策经过军中李二那件鸟事后,最怕别人说他漂亮,只希望人家把他往爷们上夸,周瑜这番话,说的甚得他心:“你这话说的我爱听。来,我看看你变结实了没?”说着这就往周瑜手臂上摸去,谁知摸到的手臂还跟柴火棒一般,孙策有些嫌弃地说道:“你在家都不吃饭的么?怎么还是这么瘦?”
周瑜见孙策说自己瘦,很是不悦:“我可一顿饭都不少的吃,就是光长个子不长肉,我能有什么办法?”
孙策想了想说道:“你还是吃得壮些一点好。你不是还想和我一起纵横疆场,策马天下么?像你这身子骨,上战场就给人劈了。”
这句话说戳中了周瑜的痛处,周瑜不服地说:”我当你的智囊不行么?非要砍砍杀杀的?我说不定能谈笑间取了万人性命呢?”
孙策失笑:“照你这架势,应该不是谈笑间而是睡梦间取了万人性命吧?”接着严肃地说道:“你就算不是武将,但遇到要是别人袭营,不小心伤到你呢?我怕到时我没那个功夫护你。”语气间浓浓地担心怎么也藏不住,更何况孙策也不想藏。
周瑜沉默不语,将孙策的话放在心中反复思量,最终说道:“其实我每天的骑射练习都没有少过,你实在不用那么担心我。”
孙策叹道:“想当初我也以为我本事了得,可进了军营中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平时我们练的功夫不过是为了修身养性,强身健体,可军中练的都是杀人的本事。”说着把韩当怎么训练他的说了一遭。
孙策讲得活灵活现,周瑜好像也亲身经历了一番,他既为孙策训练得如此辛苦而心疼,又是为他能得到这样的训练而羡慕。周瑜忍不住感慨道:“我竟然不知道你吃了这么多的苦。”
孙策摇摇头,往周瑜的身上靠了靠,像是要汲取周瑜身上的温度:“这些倒没什么,不过出些蛮力罢了。在我看来,我爹爹更是辛苦。”
“哦……”周瑜犹豫地说道:“我已经听你说过孙伯父斩了两个人。”
孙策点头:“嗯,这事闹得不小。我爹虽跟我说没事,但还是受了不少压力。那些士族们……”孙策忽然停止,“阿瑜,我不是在针对你。”
周瑜苦笑道:“我知道你不是在说我。但是我自己知道我也撇不开这关系,出身都是定好的,谁也摆不脱。你知道今天我叔父找我了么?”
孙策觉得周瑜情绪不好,多半和这有关,不由紧张地问道:“他说了什么?”
周瑜叹道:“还能有什么?不过是要我重新思量下家族利益罢了。”
孙策何等聪明,忿忿地捶着塌道:“出身就真的那么重要么?”
周瑜无奈说道:“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是因为我好歹还算有个出身。”剩下的话他也无须明说了。
孙策追问道:“那你眼中的我呢?”
周瑜握住了孙策的手,想让自己的心情能随着体温传递给孙策:“我何时在乎过你的出身?你在我眼中,十岁的时候就能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了,可我不还是一直跟你在一起么。”
孙策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时候小,无知才无畏,什么都敢说。现在的我倒要好好思量了。”
周瑜好奇地问道:“难道去一次军营就把你的雄心壮志给磨没了?”
孙策犹豫地答道:“是也不是。”
“哦?”
“我依然想平定天下,但我意识到这不是想想就行的。看看我爹这回,还没出征呢,就那么多事。唉,先在这次伐董中能活下来是真的。以后再考虑如何平定四野,对了,还有平衡士族势力的事。”
“你以后要是有可能的话,还是要对士族动刀?”
孙策意识到了周瑜的不自在,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怕他跑走一般,但还是坚定地回答道:“是。”
周瑜闭上眼:“你让我想想。”
孙策也闭上眼:“好。”
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