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缘浅（下册）》苏炼魂

22、第二十二章 旧景堪哀信难排

　　林浅昏迷了三四日才醒，只觉口中渴得厉害，周身却出了不少汗，抬头四顾，房内黑漆漆的，也未点灯烛，借着月光，看见就只有个未儿趴在桌上浅眠，却不见薛瑜之的影子，林浅心下微微一酸，只当两人就此恩断义绝了，便收了感伤，轻声唤着未儿，“什么时辰了？”

　　未儿方帮林浅伤口上了药，坐这儿盹着了一会儿，迷蒙间听见有人说话，只当是青盏或青陶，因依旧趴着含混不清地道，“刚过了丑时，我已给尊主上过药了。顾大人吩咐过，到寅时半的时候喂药，你且去歇着，我到寅时唤你，你再去煎药不迟。”

　　林浅见未儿累成这般模样，依稀间将她错认成穆儿，眼前闪过往日穆儿对她种种好处，若非她自己对薛瑜之情根深种，便是穆儿抢了他去，她定也能容下，只是如今再说这些已是晚了，因心疼道，“累了就去榻上歇着吧。这般趴着，一会儿醒了定会四肢酸痛的。”

　　未儿轻轻应了一声，却不动，依旧伏在桌上，林浅摇头笑了笑，伸手去取床榻旁立着的双拐，准备自己去倒些茶水吃吃，刚将一腿扳下床，便见未儿如被针扎般弹了起来，回过头来呆呆地望着林浅，不说话。

　　林浅被她看得茫然，遂笑道，“傻孩子，看什么呢？”

　　“呜……”未儿毫无预兆地放声哭了起来，冲过来趴在林浅身上，边哭还边道，“尊主你真的醒了？顾大人说若是尊主一直不醒，怕就是离魂之症，他也束手无策了。我还当……咳……咳……我还当尊主……再……咳……醒不过来了。”

　　她心脉有旧伤，一着急便又咳了起来，只把一张小脸挣得通红。

　　林浅见她这般挂心自己，也觉得心头一暖，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道，“做什么哭成这个样子？你看我不是醒来了么？”

　　未儿哭声一顿，又咧嘴笑道，“嗯嗯，是是。尊主能醒过来，是桩大好事，我倒哭个没完，实在该打。”

　　林浅刮了刮未儿的鼻子戏谑道，“哭哭笑笑，真是个孩子。还当几日不见，你长大了些呢。”

　　“只要尊主健健康康的，别说做个孩子，便是做猫做狗，未儿也是愿意的。”未儿吸了吸鼻子，笑着道。

　　林浅脸色一整，训诫道，“这话可不许胡说。我是人，你也是人，凭什么我要好过，便不许你好过。你若是说这话给陈建听，他可会开心？”

　　未儿脸一红，低头道，“他……他……他曾狠狠训了我一顿，再不许我说这样的话，只是，方才瞧着尊主醒了，未儿一时开心，便……忘了。”

　　“我同他一样，不喜欢你说这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只用心对我便行了。”林浅微微一笑，道，“我如今渴了，你帮我斟茶过来。”

　　未儿忙急急起身去倒茶，却端了一杯白水过来，半哄半劝地道，“我晓得尊主爱喝茶，但是顾大人说过了，这些日子，万万不许给尊主喝茶，说是与药性相克。尊主就将就下，用些白水吧。”

　　林浅见她那般小心模样，觉得好笑，她自然知道茶水解药，也不过顺嘴那么一说，是以也未多言，接过茶盏便一饮而尽，又道，“怎么方才未点灯烛？你就不怕王妃罚你？”

　　桌上一盏昏黄的灯影摇着，却是未儿倒茶时才顺手点了起来。

　　未儿回头看了下窗外，似乎怕人探听，迟疑了下才道，“正是杨王妃派人吩咐的，说尊主病着，要好好休息，晚间咱们苑里不必掌灯。她也曾来探过尊主两回，只是杜六哥杜七哥奉王爷的命令，不许她进来，她只唤了青盏出去，问了两句尊主的病情，便走了。”

　　“她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未儿的话令林浅顿生警惕，因问，“是她自己来探我？这两日府上可有外人来过？”

　　“头一回是她自己过来的，第二次却有阜将军陪着，说是正好过府，知晓尊主你病着，特来探望，也被拦了。”未儿答道，怕林浅不知阜将军是谁，又添了一句，“尊主可记得阜将军？便是那年王爷离京时，咱们在双影桥边遇着的那位白衣公子，听说他眼疾好地彻底，去岁又上了战场呢，便是顾老太医给他治的。”

　　林浅听未儿说起阜今，便心中雪亮，想杨奉君心高气傲的，怎会屈尊来看她，定是受阜今所托，才不得已来探的，又想那杜善杜朗倒是好骨气，连杨奉君都敢拦，也不怕惹怒了杨奉君丢了自己性命，真是只要忠心不要性命的憨人。因道，“未儿，你去将杜善唤了来，我有话问他。”

　　未儿应了往外走，林浅又唤住她，转头看黑洞洞悄无声息的侧房，总觉得有人随时会挑了帘出来，笑语盈盈地走到自己床榻前，到底问了声，“穆儿的东西可都搬走了？”

　　“嗯，有些搬走了，有些便烧了。姐姐她……她在外面跪了两天两夜，饭也不用，水也不进，只说求尊主一句原谅，今早晨撑不住昏了过去，好歹抬了她去蕴德苑，天刚昏黑的时候醒了，又……，杜六哥不敢放她进来，在大门外跪着呢。”未儿不敢隐瞒林浅，原本林浅昏睡她心疼林浅，眼下说起穆儿又可怜穆儿，说着便要掉眼泪。

　　林浅心下也有些酸，忙挥手令未儿出去，自己偷偷拭了拭泪，扬起面来又是一派平和模样。

　　不一时，未儿依旧打了帘子进来，却随手将帘子放下，转身禀道，“尊主，杜六哥在外间了。”便听杜善略有些沙哑的声音道，“主子果真醒了，实是万幸，属下立刻让七弟给王爷传信去，也好让王爷放心。不知主子唤属下来，有什么吩咐？可是身子不适要请太医过来？”

　　林浅觉这般隔帘说话颇为不适，因示意未儿将帘子打起来说话，未儿踌躇道，“这……已过了丑时，咳……，再说尊主还病着，外间风大，别受了风。”

　　林浅知道她怕杨奉君知晓，未免节外生枝，也只得将就着对杜善道，“我没有不适，已好了许多，难为你们兄弟费心了。我叫你来，是有件事问你，你若能说，便同我说实话，若不能说，便当我没问。”

　　隔着帘子虽看不见杜善的表情，却能听见他重重叩了个首，道，“尊主有什么话尽管问，王爷说了，但凡咱们兄弟做的事，便没有不能告诉主子的。”

　　林浅心头冷笑，薛瑜之倒是把话交代的漂亮，也不知对自己做那些狠心绝情的事这杜家兄弟一概不知情，还是也同薛瑜之一样练就了口是心非的功夫，口上道，“十几日前，盂东客栈，可是你么？”

　　“……，是，正是属下。”杜善迟疑了下，才肯定答道。

　　当时林浅受了惊吓一时没辨清是杜善，后来看见榻上插着的是一封双鲤鱼，这才惊魂甫定地忆起那抹身形恁地熟悉，见杜善未曾隐瞒，心下安定三分，因道，“你可知你给我送的是什么东西？”

　　这回杜善倒答得爽利，“不知。王爷不曾允，属下便是再多一个脑袋，也不敢私自偷看。主子也知道，那双鲤鱼是完好无损的。”

　　未儿倒在一旁疑道，“王爷既要给尊主送信，为何杜六哥还要偷偷的？”

　　林浅哼笑一声，尽管信得过未儿，但那奏折之上所说之事关系着陆氏家族数百人的性命，因也不敢同未儿明说，只半真半假地逗弄未儿道，“夫妻之间总也些话，是要避人的。”

　　未儿红了脸不敢再问，却是想着不久前，林浅同薛瑜之再闹好歹还有些夫妻模样，如今却是真个相见如冰了。

　　林浅也沉默了一刹，才问杜善道，“那日我见你似乎伤了脚，如今你的伤可都好了？”

　　杜善声音有些颤，鼻音也有些重，“尊主挂心了，不过是崴了脚，已好利落了。”

　　“与你交手的那人，你可看清楚了？”林浅知道杜家兄弟一直都将她当作主子，虽也权衡利弊，恭敬杨奉君，私心底仍是以自己为要。眼见一句关怀，便令杜善感激涕零，心下不由唏嘘，语气也愈发柔和。

　　杜善答道，“那人黑纱蒙面，通体黑铠，看不清面目，只觉轻身功夫甚好。属下原以为那人是要对主子不利，一心想将他击杀，他却只一味将属下引至荒郊，便想脱身，属下未容他，趁他不备将他打成重伤，想逼问他背后主使。那人倒能熬，拖着重伤之躯逃了，都是属下护主不利，还请主子责罚。”便又是咚咚地叩首声。

　　林浅听说那人黑纱蒙面通体黑铠，倒同袭击英王别院的那伙人是同样装束，保不齐便是同一伙人，正暗自琢磨其中关窍，听见杜善不要命地叩首，不由头痛他这一根筋的脾气，忙道，“我不过是随口一问，幸而他那日也并未伤我，你暗自留心查下线索也就是了。你且退下吧，如今夜也深了，你让杜疏明日再去通禀王爷不迟，又非什么急事，惊扰了蕴恩苑那位，到底不好。”

　　“主子弄差啦。王爷并不在府上，乃是奉旨去殷城候着藩国使者的队伍了。属下让七弟连夜启程，恰是天明时分便能赶到殷城。王爷出京时，再三叮嘱过属下兄弟，若是主子醒了，头一件便是报了他知道。”杜善呵呵笑道，倒是不再跟自己的脑门过不去。

　　林浅知道拧不过他们，也不同他们争辩，遂道，“随你们吧。出去了记得告诉穆儿一声，让她好生回去休息。待我养好了病，有了力气，自会与她有分说。她若还当我是她主子，便老老实实等着我罚她。”

　　杜善并不知道蕴贤苑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倒令往日好得如同一个人的主仆两个决裂到如此地步，他与杜疏看着穆儿清冷娇弱摇摇欲坠地跪在大门口，早就生了不忍之心，当下忙应了匆匆退出去，比来时的步子大了许多。

　　“尊主还是心疼姐姐的吧，不如就莫罚姐姐了。”未儿看了下漏刻，见已是寅时，跟着杜善出去，到思齐阁唤了青盏起身去熬药，回房来一会儿帮林浅拉拉锦被，一会儿看看轩窗关的可好，一会儿又挑了挑灯花，才慢慢悬着心说了这么一句。

　　林浅不肯承认自己心疼穆儿，因不答话，自顾自躺下，裹了锦被，听房中静得可怕，未儿竟是凝神屏息等着听自己的答言，只得没好气地道，“纵然她有她的处事之道，我却也有我的，凭什么我要遂了她去？她若仍当我是主子，就得顺着我的心思来。我没那么好性，由着她往我头上踩。若不罚她也不是不能，她往后自与我做主子间往来，把往年的情分都丢开去，也便是了。”

　　未儿听林浅这话头不对，因忙收了口，只静静坐在房中待青盏端了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