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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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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嫣听了这话一惊,跪下道:“禀殿下,娘娘绝无此意……”
末儿很老实地道:“我真的没这意思,我很想喝的。”
但有哪个新娘子,会劝丈夫别喝合卺酒?兰德拿起了托盘中的瓢,喝了下去。
甘冽之中带着辛烈,芳香之中带着甘醇,不愧是皇宫里的藏酒,将她刚才所表现出来的定力完全打破,末儿一饮而尽,情不自禁赞了声:“好酒!”
这一赞,爽脱豪迈直比喝罢烧刀子的关西大汉,兰德有些讶然,“果然是女大十八变,如果不是这张脸,我已经快认不出你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末儿顿时有点心虚,讪讪地将酒葫芦放回托盘内,低下头不敢再说话。兰德脸上却有了笑意,指尖轻轻托起她的脸,“雪意,你变得和小时候不一样了。是现在这样的你,才令兰初倾倒吧?”
末儿眨了眨眼。兰初?兰初是谁?阿嫣没跟她说起过,这话可不太好接啊。她傻傻地看着他的眼睛,下颌处一点冰凉,他的手,仍然很冷。
炭炉烧得这样暖,她都快出汗了,他还没暖和过来?
她的沉默和讶异都被兰德看在了眼底,在他的眼中,那代表着另一种意思。
“奇怪我知道?嗯,我虽然坐困东宫,但安王爱上未来太子妃,此事早已经在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即便是典膳局的小宫女,都在讨论你到底会成为安王妃,还是会成为太子妃……我就是想装作不知道,也很难啊。”
这个……她倒是很想装作知道,也同样很难啊。杜夫人和阿嫣把杜家族谱都让她背熟了,却连提也没提过什么安王兰初。
那所谓“安王爱上未来太子妃”,就是有男人喜欢上他的老婆?看他脸上丝毫不减的笑容,末儿有点困惑……原来,自己的妻子曾和别的男人有染,是这样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兰德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雪意,别怕。”
呃,她倒不是害怕,她是担心。
入宫头一天就被揭穿的话……会不会太对不起杜家的托付了?
“我当然可以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反正你已经嫁进了东宫,已经是我的人。但我会向你提起,绝不是有意让你难堪。不用担心,雪意,我没有怪你,相反,我很感谢你。”兰德看着末儿,神情郑重,一双眸子黑而深,这样深深凝望,不可见底,“今时今日,眼下的安王,很有可能是未来的太子。而你,还愿意嫁进东宫,我感谢你的勇气,假以时日,也必会回报你的勇气。”
这样深邃的眼睛,这样郑重的语气,似乎有法咒般的效力,末儿脑子里呆了半晌,又想了半天,才道:“应该的,不用客气。”
这话显然答得不错,因为兰德再一次笑了:“不错,合卺礼成,你我已是夫妻,夫妻之间,不用客气。”
他取走她手里的葫芦,覆在他饮过的那一半上。
宫人人撤下托盘,上前伺候两人安寝。
寝殿四角的七宝树灯熄灭了,偌大的宫殿,只留一双龙凤蜡烛在燃烧,殿中的一切就像是披上了一层红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宫人先将末儿送上寝床,内侍为兰德解了冠带,兰德一头长发披如水般披泄在身后,大红里衣上,像是多了件漆黑外袍。
末儿看着十分羡慕,她自己的头发比平常女人还要短一点。这要归功于师父,小时候不愿替她打理,一直给她剃头,等想起她是俗家弟子时,末儿已经十三岁了。五年时间,无论怎样都赶不上正常的姑娘家,就是山下的少年人都比她头发长一点。戴着凤冠义髻还不明显,现在拆了钗环,又有面前的人一比较,末儿把头往被子里埋进去一点,生怕露出马脚。
身边的床褥陷下去一点,是兰德上床了。空气里除了原有的百合香,多了丝不一样的香气,有梅花的清冽,又有淡淡的草药香气,似乎是他刚才喝的那盏解酒茶的香味,安静中夜里,鼻子分外敏感,她记住了,这是兰德的味道。
也许是有意相让,他并没有靠她太近,动作也很轻缓。同一被被褥,末儿身上的甚至没有动。
他体贴,末儿也不好意思多霸占床位,身子往里面挪了挪,想多让一点位置给他。
她还没挪稳,兰德便道:“雪意,你不用躲。”
末儿不明白,她没躲啊。
“你既是我的妻子,我便敬你重你,你不愿意做的事,我不会勉强你。”红烛融融,兰德的声音低沉轻柔,“一个人做出怎样的选择,在乎于她的身份、地位,以及头脑,而非她的内心。要从一个人的心里抹去另一个人,需要漫长的时间。雪意,我会等。”
“……”
这话,真是太难接了……完全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末儿只好沉默以待,但这么沉默着似乎也不对,于是“嗯”了一声。
“你现在倒又像小时候了,胆子小,遇见事情只会躲起来。”兰德的声音里有一丝轻松的笑意,“稍等一等,把被子掀开一下好吗?”
这句可好懂多了,末儿立刻掀开了被子。只见兰德咬破食指,挤出几滴鲜血,滴在床褥上。褥子是红的,血是红的,再映着红融融的烛光,如果不是香气里透出一丝血腥气,根本看不出上面的痕迹。
“这是?”
“不知道?”兰德有看了她一眼。灯光下,她的眼睛睁得微圆,目光不避不让,只有好奇,烛光下异常明亮,仿佛有一层水光,随时要掉泪似的。
不像伪装。如果能装到这样像,那已经不用伪装。
“应付明天的麻烦。”兰德拭去指上的血迹,“明早会有姜贵妃的人来服侍你起身。”
这个姜贵妃,杜夫人倒是详详细细地说给过末儿。兰德的母亲杜皇后去世之后,第二任皇后在不到三个月内就暴病身亡,皇帝干脆就熄了立后的心思,姜贵妃代行后职,就是眼下的后宫之主。明天一早,作为新妇的去拜见皇帝,顺便还要见一见这位贵妃。
一句话,姜贵妃是皇宫中了不得的人物,让这么了不得的人物发现他们把床睡脏了……
“……不会罚我们跪经堂吧?”
末儿喃喃地说,看到兰德讶异的表情,才明白自己竟然把心里的念头说出了口。
“呵呵……呵呵……”末儿僵硬地干笑,“好累好累,睡吧,睡吧。”
她心里发虚,又再往里挪了挪。这一挪再挪,她已经快贴到墙板上。但是没关系,只要他忘记她刚才说的话,当一晚壁虎又有什么关系?!
兰德却没有挪进来,半晌,轻轻叹了口气,“我在这里,你是不是睡不着?”
“怎么会?”
“今天你应该很累了,该好好休息。”兰德说起,起身下床,吹熄了一支红烛。
末儿讶然,杜夫人说过,成亲的花烛是不能熄灭的。
果然,兰德大概是不小心的,他很快又点着了它。
“笃笃”,门上响起两下轻响,内侍田光的声音响起:“殿下,丽嫔不好了,又吐了几口血。”
“知道了。”兰德应一声,回过头来,凝视她片刻,方道,“我们来订个约定吧。”
“约定?”
“如果有一天,你愿意全心全意做我凤兰德的妻子,就在殿前点一盏莲花灯,怎样?”
他靠得这样近,身上淡淡气息漫过来,末儿其实没太听清他在说什么。
太近了,太近了。
这样近的距离,他的面容与五官被放大,清楚到睫毛都根根可见。烛光下肌肤如玉,黑发如墨,不容人逼视,又让人挪不开眼睛。
佛说,色即是空,皮囊即是幻相。
可这样的皮囊,这样的容光,怎么能当他是“空”呢?怎么能当它是“幻”呢?它能把人的视线与脑海全部占满了啊。
末儿只喃喃吐得出一个字,“好。”
“那么,雪意,吾妻,安寝。”
他低下头,唇轻轻在她的鬓边一碰,一触即收,起身离去。红色纱帐拂动,红烛轻摇,末儿倒回高床软枕之上,抚着鬓角那一块,只觉得奇异地灼热。
不管如何,第一关,算是过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