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悲歌行（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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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色奇白，夙音抖索着想要开口，却忽听云天青道：“今日之事，阿音你怕也累得够呛，不如先回剑舞坪歇息一日，其他的咱们容后再说。”
霍然抬头看他，夙音眉目间全是不可置信。
心下亦是难受非常，云天青口中却只淡淡重复道：“你先回去吧。”
夙音浑身抖得比方才更为厉害，全无血色的嘴唇衬着她无意识咬下去迸出的血迹，分外煞人。
玄冥瞧得一瞬间心疼不能自已，忍不住上前一步紧紧抓住她的手。
云天青低声道：“你先带她回去。”
不待玄冥反应夙音已缩回手去：“我不回去。”
叹了口气，云天青不由分说拉着她行往一边去。玄冥直觉就要跟上，踌躇再三，最终还是缩回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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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开他手，夙音满眼都是泪，却强忍着无论如何不肯掉下来，嘴唇已叫她咬得鲜血淋漓，抖声道：“你、你……”她想说你甚至都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甚至不问对错已然毫不犹豫要我住口，你果真心里就只想着他一人。可她又不敢开口，只怕一旦开口这个人立时就颔首承认了，那她就真的再也没有任何依凭了。
叹一声气，云天青重新抓回她的手：“我不知你昨夜究竟听到了些甚，想必不是好事，又或者就是从前咱们猜测的那些。可无论是什么，你此刻心情激荡并非常态，夙玉也就罢了，玄霄和我都是与你同一天相识了，这三年来你将他当做亲兄长一般，难道就真想几句话就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夙音咬唇不言。
将她拉入怀中，云天青怜惜抚她长发：“有些事，咱们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可装也装到今日了，总不成就此功亏一篑。是，我不愿你此刻说出昨夜的听闻，只因我明白无论是什么话，一旦你说出口，那你和他瞬时也就站到全然相悖的立场。你这么想一时冲动不单是逼着自己，同样也在逼迫我，逼迫玄冥，也逼迫他。自你上山也三年多了，如今只余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不愿在此时才来看到这样的结果。”
眼泪终于倾巢落下，夙音泣不成声：“你不知道我听到什么……我就是害怕、我害怕……”
“我是不知道。”沉默片刻，云天青道，“但他会亲口跟我说的。阿音，这件事想必他也隐瞒我很久了，我一直在等他跟我说，绝不愿从旁的任何人口中去知道，即便是你。”
夙音双手死死抓住他衣摆：“你不要抛弃我……”
云天青忍不住笑了笑：“这话你该与玄冥说去。”
“很多事他不明白，我也不知该如何与他说……我总说不愿逼他选择，其实是我自己不想去面对……”夙音摇着头，神色极为凄苦，“你……我那么了解你，我想你会为了他抛弃我们的，我害怕……到时候我不知怎么办，甚至方才有一刻我以为那个‘到时候’就是今日了。”
云天青叹道：“你是我妹妹，我怎会任由旁人欺负你？谁都不成，包括他和我自己。”
半晌感觉怀中女孩儿终于平静一些，云天青这才接道：“今日咱们在大殿上那一番胡言乱语，你师父也就罢了，咱们那位太清师尊是万万不会被就此糊弄过去的。眼下最重要却是要保护你身世的秘密，我说两个法子你自己选。要么你现在就下山去，所有的事留给咱们解决，或者你非要留在山上，以后的事都得听我的，你若再贸贸然冲动行事，我绝不会由着你。”
夙音霍然抬头，嘎声道：“你不能这样对我！”
云天青神情全无变化，淡淡道：“我不能？还是你不愿？”
“我没这么说……”夙音又要哭出来了，咬唇道，“你都还不知道，你和他谈好了那件事再来问我。”
不知道么？
云天青一大早的已不知是第几次叹气。他倒宁愿自己从始至终都一无所知才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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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抚好夙音，又将心神不定的夙玉送回剑舞坪去，云天青再面对玄霄时，面上再扯不出一丝笑容。
两人一路前往清风涧，云天青有意落后半步，看那人清冷步调，心头一阵阵发紧。
对峙半晌，两人谁也无法先开口。
最终是云天青有些疲倦叹一声气：“昨夜我问的问题，若再坚持一下，你可会告知我？”
在玄霄内心深处是真的不知道，理智上他明白绝不能告知他，感情上他却也知道自己无法真的欺骗他。可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
云天青丝毫也不掩饰目中失望之色。
握住羲和的手无意识抓紧再抓紧，玄霄试图令自己心神不要受他那股倦怠之色影响，可他做不到。
云天青淡淡道：“我老早就知道你必定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未曾告诉我，但我并不十分心急，一直只等你告诉我。虽说我对这件事做过许多揣测，也并非不忧心，可我从未想过要从别人口中或者旁的途径去打探这件事。”
玄霄握剑的手已是青筋暴起。
云天青道：“今日的事原是意外，可事已至此，咱们互相再装糊涂下去也是不必了的。”
良久玄霄道：“夙音要告诉你……你为何不听？”
云天青看向他，有些奇异笑了笑：“我说了，你的事我不愿从别人口中听来。”
玄霄道：“你那样的举动，是伤她的心。”
这一次云天青是明明白白笑出声来：“我伤她的心？真正伤她心的人是谁？我告诉她若说出甚不可挽回的话便是从此与你背道而驰，她纵然满心惶急怨愤，可到底还是忍下来，只因她不愿意失去你。可你呢？”
“她不愿因自己亲口说出的话而斩断我们数载相交。”玄霄已回望他，目色出奇清亮，口中只淡淡道，“那你可有问过，我可愿因为自己亲口的说话而放任你离开？”
云天青胸口如同被人打了一记闷拳，蓦地退后三步去。
玄霄道：“我在接下羲和当日便得知那件事，当时未曾开口，只因我明白那时若叫你得知，你多半转身就离去了。后来……不过拿捏同一件心事罢了。”
他说得轻巧平静，仿佛是旁人之事与他全不相干，面上也没有任何冷淡平静意外的神色。可云天青一颗心却有如油煎一样焦灼难受，回想他们几次真正的冲突，玄霄曾经隐瞒过他的事，无一不是因着这缘由，他说出口，便只能面临他的选择，或者机会对半，可谁又能一次两次去冒那样的险？也许有朝一日他真的会离开，可那个人大概只是不想给出他离开理由的是自己亲自的言行而已。
他其实并非不信任他，只是太过了解他。
就如同他的这一切理由，不需要说出口，云天青同样能够明白一样。况且他也自是隐瞒，而从未真正欺骗过他。
云天青喃喃道：“是以我从前也只装着不知，从未责怪你啊。”
玄霄自今晨进了琼华殿，一颗心已然浸在冰窟，此时反倒无甚感觉，仍是平平淡淡道：“你说的是。只是后来我忙于练功，你与夙音许多事情我虽未参与，可你也没有瞒过我。心里知道她其实就来自幻暝界，我也还是没打算说出实情来。大概……心里倒想瞒得更深一些。”
云天青抿嘴不语。
玄霄道：“整件事，你大概也能猜出个十之七八来。当初师尊予我羲和剑时只说了大概，有一些是我这两年来有意探知。如你所想，琼华虽直到三年前才终于炼铸双剑，可对于白日飞升之法，那是一早得知的了。琼华想要升仙，单靠自身的灵力与双剑威力那是远远不够，剩下的便要从幻暝界想办法。据说幻暝界在千年前也只是灵力修为十分普通的妖类，后来找到如今的居地，得到一种名为紫晶石的具有强大灵力的东西，这才强大起来。而琼华若想顺利飞升，便得前往夺取幻暝界中的紫晶石取得其中灵力。而幻暝界运行有期，届时双剑便用以网缚妖界，使他们挣脱不能。”
云天青喃喃道：“其实这法子十八年前琼华派已然用过了，只怕当时门中弟子也是趁着幻暝界将临昆仑之际试图前去夺取那什么紫晶石，可惜当年没有双剑的力量，双方起冲突后各自折损了大将，琼华来不及做任何事幻暝界已然再次离开了。十九年，十九年……只怕这一天师尊大人已然等候太久了。”
玄霄默然。
云天青却忽然轻声笑了笑：“可咱们的师尊大人修道数十年，对于妖类素来深恶痛绝。幻暝界那等强大的妖类巢穴，如今师尊大人既找到克制他们的方法，想必就不知夺取旁人东西那般简单了。师尊大人的心思，师兄，你不会要说没猜到吧？”
玄霄冷冷道：“师尊或许想消灭妖界，我心里只想飞升之事，旁的并不关切。”
云天青仍是那般轻倦笑意：“三年前我追随你上山来，当日与你讲了一些胡话，你也回话我一些话，那些你可还记得？”
玄霄自然记得。
云天青笑道：“当日我问你为何不杀了那花妖芷兰，你说修仙是心中所想，与除妖又有何干？我活了二十年，头一次在别人口中听到如此有趣的观念，还是个看上去冷心冷面出手应当不容情的人，当下便认定这山上想必有趣得紧，也就留了下来。唉，要说我时常念想自己莫要太聪明，可为何次次都有佐证令我一切都猜对呢？师兄你终究确是不容情之人，当年不杀妖，只因那妖与你无干，如今对师尊大人准备了二十年的杀妖大计视而不见，甚至日后很可能帮一把手，只因这些妖如今又有关系了，总不成让他们阻了前路。我说这些话倒也不是责怪你，毕竟三年前我不了解你，可后来这些年，你的心志我哪有不明白的道理。我原也不是个悲天悯人的，是以有些事既未至眼前，我只当不知了。可如今既然说开，我总不好再装模作样。”
玄霄涩声道：“你决定作何？”
云天青并不答他，发呆半晌道：“十八年前琼华派损了第一高手问道，幻暝界同样损了个第一高手，那人叫秣陵，师兄你听说过么？”
玄霄不知他究竟想说甚。
“阿音并没有明白说过，”云天青倦倦道，“但我猜想那个秣陵，大概就是阿音的娘亲吧，她自己大概就是秣陵战死的那年沦落到人界的。”
玄霄浑身一震。
“那些事，原是与咱们不相干的。”云天青笑一笑道，“我想阿音上山来，也并非想报仇什么的，她大概只是不明白好端端的自己的娘亲究竟为什么会死掉，毕竟幻暝界和琼华派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如今她终于弄明白了，不管她心里是怨是恨，想报仇还是不想报仇，我总之是不许的。她一个妖力平平的小精怪，心又良善，挂念着的人又尽在这里，若真个叫她身份拆穿，届时我可没把握能保护好她。死了的人便死了，活着的人总该好好活，我不想每件事都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去。”
玄霄出声越发艰难：“你究竟……作何决定？”
云天青忽然凝目瞧向他：“师兄，我要你这就脱离琼华派随我下山去，你愿意么？”
握住羲和的手直连骨节都在咯咯作响了，玄霄退后数步去。
云天青淡淡道：“你自然不愿。”
“我去了蜀山，问蜀山掌门我想要修的是自然之道，我的师兄却想修仙，我认为他是错的，可又不能以自己的心志去要求他，那我该怎么做呢？蜀山掌门说，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道，我欲修人道，最要紧难道不是顺应自然之理、认同旁人的道心？我这才从原先的执念中有所恍然。自然之道，自然之道，原来是这般。”
凝视着面前容色比衣襟更白的清冷之人，云天青道：“你既然不愿下山，我自然就该留在山上了，还能有何决定。”
玄霄仿佛该松一口气的，可那明显不能。
他们二人之间只隔着尺寸的距离。
但从多年前寿阳城外丘碗山的那个初见的月夜算起，他们又仿佛从未相距如此遥远过。
遥远得、全无边际。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悲歌行（中）
